但不知為何，曼德爾這一次卻沒有絲毫厭惡不適的感覺，反倒心中溫暖一片，方才陰翳一片的心情也驟然放晴，長長的松了口氣。

    “我沒有哭?！甭聽柡眯Φ娜嗔巳鄦虇痰暮竽X勺，“反倒是你，哭什么？”

    喬喬吸了吸鼻子，語氣堅決：“不，哥哥哭了！喬喬能感覺到的！哥哥哭，喬喬也會難過，自然……也跟著哭了……”

    聽到喬喬的回答，曼德爾怔了一下，沉默下來。

    ——自從那一天開始，了解到哭泣痛苦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讓仇人更加暢快得意的他，就發(fā)誓再也不會讓自己軟弱的流淚，甚至強行壓制了失去一切的尖銳楚痛。

    他變得冷漠、堅強、專注，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那一個目標，也并沒有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什么不好。

    但如今，抱著因為自己而哭唧唧的小東西，曼德爾卻感覺自己鼻頭一酸、眼中也濕潤起來，強行合眸良久，這才將那股突如其來的淚意壓下、恢復了平靜。

    ——說到底，他也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一個在巨變中不得不強迫自己堅強、強迫自己成長起來的孩子。

    輕輕撫了撫喬喬的軟發(fā)，曼德爾露出一絲輕松的微笑：“謝謝。”

    感受著自家宿主周圍涌動的情緒從冰冷尖銳恢復成溫軟平順，小心魔窩在曼德爾懷里勾了勾唇角，十分滿意自己對于宿主的影響力。

    止住了抽泣，他原本抱著曼德爾脖子的雙手轉而抵住自家宿主那仍舊稍有些單薄卻已然有了肌rou雛形的胸膛，掙扎著支起身子，用那雙紅彤彤的、仍舊泛著水色的大眼睛嚴肅的看向曼德爾：“曼德爾哥哥……要報仇嗎？”

    曼德爾表情平靜，似乎對于這個問題一點都不意外：“看來，你猜到了？”

    喬喬抿著嘴唇，重重的點了點頭。

    曼德爾輕哂，揉了揉喬喬的腦袋：“是啊，你這么聰明，精神力等級都到達s 了，自然能夠猜到——哪怕只有五歲，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雖然口中這樣說著，但曼德爾的神情卻仍舊溫軟中帶著一絲寵愛，絲毫沒有對小心魔產(chǎn)生半分忌憚之心，反而仍舊將他當成是又傻又白又甜的小天使。

    “是，我一定會去報仇的?！彼⑽⒋鬼Z氣堅定。

    抬起手，摸了摸曼德爾低垂的長長的睫毛，喬喬將自家宿主的目光重新吸引回自己身上，然后對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喬喬會幫助哥哥的！”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曼德爾失笑，表情溫柔，“喬喬只需要開開心心的長大就好。我的仇，我會自己去報。”

    “不！”撅起嘴唇，喬喬不滿的挺了挺胸，“喬喬要幫哥哥！”他的表情十分的自信，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重要的人的肯定，“雖然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會，但喬喬的精神力等級那么高，肯定很快就會厲害起來的！”輕輕抓住曼德爾銀色的發(fā)絲，喬喬的聲音斬釘截鐵，“到時候，喬喬一定能幫助哥哥！”

    望著半跪在自己腿上的小家伙，曼德爾深灰色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與溫暖。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將這個小東西重新壓回自己的懷里、緊緊抱住。

    ——這是曼德爾第一次主動擁抱喬喬，他并不善言辭，大約除了這個動作以外，便再也找不出任何其他的方式來表達與發(fā)泄自己胸口涌動的感情。

    明明只是一個四五歲孩子的童言童語；明明在這一刻，對方大概并不清楚自己許下了怎樣諾言；明明這一個諾言……也許并無法在未來兌現(xiàn)，但此時此刻，喬喬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能夠擁有這樣一份心意，曼德爾便足夠感激了。

    ——一個曾經(jīng)令自己十分苦惱、不知該如何擺脫的小家伙，如今反倒成為了溫暖自己、支撐自己、甚至是救贖自己的存在，人生之事當真是難以預料。

    “謝謝?！甭聽柨谧?，只能再一次輕喃這兩個字，順著喬喬單薄的背脊緩緩撫摸。

    喬喬將頭埋在曼德爾懷中，像是被順毛的貓咪一般愉快的勾起嘴角，瞇著大眼睛蹭了蹭自家宿主的胸膛。

    ——當然，他當然會幫助自己的宿主，不僅會幫助他復仇，還會推波助瀾，讓他在仇恨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越陷越深。

    現(xiàn)在的宿主在提起仇恨的時候實在是太過冷靜了，這怎么可以呢？小心魔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對方因為仇恨而瘋狂的模樣了。

    ——那一定是……最美麗的、宛若星球覆滅一般的極致景色。

    第24章

    雖然小心魔的試探淺嘗輒止, 并未繼續(xù)深入了解這一場改變了曼德爾整個人生軌跡的“血海深仇”，但在談話之后, 喬喬卻明顯感覺自己的宿主對于自己的感情深厚程度有了質的飛躍——對于這樣的改變，小心魔欣喜萬狀, 并深感自己一直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

    此時正值暑假, 喬喬本打算借此機會進一步拉進與宿主之間的關系, 做好一個又甜又軟又善解人意的“知心弟弟”，最好能夠將對方的小秘密全部套出來, 然后開始計劃該如何讓自己冷靜堅忍的宿主在仇恨之海中迷失。

    ——然而, 就在這一打算剛剛進行的第一天，小心魔就遭遇了一只攔路虎, 讓他的計劃胎死腹中。

    仰頭望著攔在自己面前、宛若高山的徐正杰, 小心魔嘴角一抽，一張小臉驟然垮了下來：“……不想去訓練，我要去圖書室學習……”

    “你已經(jīng)學得夠多了?！毙煺軓澫卵? 摸了摸喬喬的腦袋，語氣溫和,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是嗎？為了自己的健康，也為了關心你的人，一定要好好鍛煉身體，知道嗎？”頓了頓，他面不改色的哄了一句, “我知道喬喬最懂事了。”

    一點也沒有被哄到的喬喬表情冷漠、眼淚汪汪：“…………………………”

    ——不, 他一點也不懂事！任性才是心魔的代名詞！懂事是什么鬼！

    更何況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 小心魔當真是一點都不擔心。

    由于了解自己真實的精神力到底有多高，喬喬覺得倘若張崇明的理論是正確的，那么他金丹期的神識估計能庇護自己一輩子。而倘若張崇明是胡說八道，憑借自己辣么強大的精神力，就算他再怎么練，對比起精神力，rou體也依舊是一只弱雞，該崩潰……早晚也總是要崩潰的。

    ……如果自己的rou體崩潰掉會怎么樣呢？小心魔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不由有些蠢蠢欲動。

    心魔的本質就是一抹無形無質的神識、亦或者應該稱之為一抹靈魂。比之人類必須寄居于rou體、一旦離體后便會在頃刻間消散的脆弱靈魂，心魔卻能夠在離開宿主后于天地間游蕩許久、擁有充足的時間尋找新的宿主。

    如果說rou體對于人類而言是必需品的話，那么對于心魔來說，它反倒是一種束縛——倘若不是自己的神魂因為誤吞了原主的靈魂而不得不被禁錮在這具軀體之內，小心魔早就想盡辦法掙脫出去，回歸心魔本質了。

    既然自己無法擺脫rou體的束縛，那是不是等到rou體崩潰死亡，自己就能夠自由了呢？

    小心魔漆黑的眼睛里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幽光——倘若不是他無法百分之百確定身體死亡后自己能夠順利脫離rou體而不受到損害，也無法確定這個不同于修真界、沒有靈氣的世界會適宜心魔的生存，否則小心魔真有一種給自己要害處來上一刀的沖動……

    抬起手，垂涎的摸了摸自己纖細手腕上十分明顯的青色血管，小心魔舔了舔嘴唇，默默冷靜了一下。

    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小天使腦子里又在轉著什么聳人聽聞的念頭，徐正杰看他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腕發(fā)呆，還以為喬喬在消極抵抗，不由得無奈的彎了彎嘴角。

    伸出手，將懵逼小心魔抱了起來，徐正杰顛了顛懷中輕得像是一根羽毛的小家伙，語重心長：“你瞧，你這么輕，一點都不像是個男孩子。難道你不想長得高高壯壯，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嗎？”

    小心魔愣了一下，歪頭想象了一下自己“又高又壯”的模樣，隨即猛地打了個寒顫。

    被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嚇到了的心魔大人：“………………………………”

    瘋狂的搖了搖腦袋，趴在徐正杰肩上的小心魔格外堅決：“不！我不想！”

    “為什么？”徐正杰訝然。

    “因為……那樣就不可愛了呀~”喬喬捧著自己白嫩嫩的臉蛋，萌噠噠的眨了眨大大的杏眸，“喬喬覺得，現(xiàn)在的喬喬最可愛了，徐叔叔不覺得嗎？”

    徐正杰被喬喬萌了一臉，沉默了十秒鐘，突然覺得自己無言以對。

    ——是呀，現(xiàn)在的喬喬……的確更可愛一些，徐正杰突然希望懷里的小家伙一直這么小小的、軟軟的、無憂無慮的，永遠也不要長大。

    畢竟，長大的幼鷹會展翅高飛，飛到父母再也無法企及的地方，遠離長輩的庇護與掌控。

    一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徐正杰就覺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格外的不舍——哪怕這一天似乎還很遙遠，但徐正杰卻當真提前感受到了空巢老人難以言喻的心酸。

    不過，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縱使不舍，徐正杰也絕不會阻止喬喬的成長。

    “雖然現(xiàn)在的喬喬最可愛，但徐叔叔還是更加希望你能夠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眹烂C的盯著喬喬，徐正杰違心的答道。

    與徐正杰對視三秒鐘，喬喬撇了撇嘴，怏怏的敗在了對方的堅持之下——早在前往中央星做檢查的時候，小心魔就知道徐正杰是一個多么固執(zhí)的人了。只要對方認為這件事必須要做、絕無轉圜余地，那么就算是心魔也無法改變他的意志。

    ……算了，反正對方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順著自己的，小心魔決定勉強包容徐正杰偶爾的“任性”，就當是……對他待自己盡心盡力的回報了。

    對，這只是他賜予對方的仁慈，絕對不是因為自己在對方的武力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被徐正杰輕輕松松壓制住掙扎的小心魔板著一張包子臉，努力維持住高貴偉大的心魔大人的光輝形象。

    眼見心魔大人妥協(xié)，徐正杰莞爾一笑，剛想要抱著懷里的小家伙離開，卻發(fā)現(xiàn)另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攔在了自己面前。

    徐正杰挑了挑眉，看向表情緊張的張杰：“有事嗎？”

    張杰抬頭望著徐正杰，又瞥了眼同樣疑惑的看向他的喬喬，用力咽了咽口水：“您……您要帶喬喬去鍛煉身體嗎？”

    “是的?！毙煺茳c了點頭。

    “那……那我也能一起去嗎？”張杰看上去越發(fā)緊張了，但他卻仍舊努力控制住自己，結結巴巴的提出請求。

    對于張杰的詢問，徐正杰有一些意外。

    他不怎么喜歡張杰這個桀驁的孩子，而張杰應當也對此有所感覺，每每徐正杰到來時也都選擇繞著對方走，從來不會湊上來自找沒趣。如今，對方竟然這樣請求，看來是的確非常想要與喬喬一同鍛煉了。

    縱使對張杰的印象不算好，但徐正杰卻也不會因此而排斥、冷待對方。更何況，在與喬喬交好后，張杰就像是從野犬變成了家犬那般，很少再欺壓其余孩子了，似乎生怕自己的好朋友見到那一幕，會回憶起自己曾經(jīng)對他做得不好的事情，然后疏遠自己。

    思考片刻，徐正杰微一頷首：“我也可以一起教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br>
    “好??！”張杰眼睛一亮，連忙答應下來。隨后，他看到徐正杰不怎么贊同的目光，這才訕訕的抓了抓頭發(fā)，“那、那是什么條件？”

    徐正杰緊盯著他，面色嚴厲：“你必須保證，不會用我教你的東西傷害他人，僅能自保?！?/br>
    “沒有問題！”張杰連連點頭，絲毫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雀躍激動。

    是的，張杰的確是激動的，甚至隱隱松了口氣，看向喬喬的目光中閃爍著執(zhí)著與堅定。

    雖然在喬喬精神力的安撫作用下，張杰沒有對越來越冷淡的小伙伴產(chǎn)生任何的不滿與懷疑，但隨著與喬喬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仍舊必不可免的產(chǎn)生了種種的不安，總覺得小伙伴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只能停留在原地，無措的望著對方的背影。

    喬喬喜歡學習，只要給他一本從來沒有看過的書，他就能安安靜靜的坐上一整天，但張杰卻不行。他天生就沒有學習這根筋，哪怕強迫自己陪在喬喬身邊看書，沒過幾分鐘就會昏昏欲睡、坐立不安。

    既然沒法陪喬喬一起看書，那就陪他一起鍛煉吧？從小就身體強壯、酷愛一切運動的張杰覺得自己肯定能夠做到這一點。

    而且……而且跟著徐正杰訓練，能夠讓自己更加強大、厲害，更加有能力保護喬喬——這樣一來，自己就不會被小伙伴越甩越遠了！

    如此一根筋的思考著，張杰那張打小兒就兇悍的面孔笑得春花燦爛，難得顯露出了孩子的稚氣與天真，看得徐正杰的眼神也隨之柔軟下來，覺得自己的決定并沒有錯。

    ——孩子們都是可愛的小天使，只要好好教導，他們總會走上正路，成為正直而成熟的大人。

    如此感慨著，徐正杰微微勾起唇角，一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耐兄鴳牙锏男√焓?，另一只手摸了摸喬喬的腦袋：“跟朋友一起訓練，是不是開心一點了？”

    骨子里已經(jīng)黑出墨、不知道歪倒哪里去的小天使一臉冷漠：“…………………………”

    總之，心不甘情不愿的喬喬最終還是被徐正杰帶到了孤兒院的cao場中、放到地上。

    “先跑圈吧，繞著孤兒院的cao場，能跑多少是多少，我先看看你們的體力如何?！碧种钢胺剑煺車烂C開口。

    小心魔懨懨的踢了踢地面，扭頭望了眼徐正杰，確定他不會改變自己的意思，這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開始了跑圈這一項“愚蠢”的運動。

    ——竟然讓偉大的心魔大人像是小狗一樣傻兮兮的跑圈……呵呵，你怕不是想要做噩夢吧？！

    小心魔面無表情的思考著，費力的邁動自己軟綿綿的雙腿。而對比起身嬌體貴的小少爺，張杰這個從貧民窟里摸爬滾打著掙扎求生的孩子就精力充沛多了。

    雖然兩個孩子一直保持著同樣的速度，但一個輕松自在、滴汗未出，一個步履沉重、滿頭大汗，對比當真慘烈至極。

    徐正杰默默跟在兩個孩子身后，眉頭緊皺，時刻關注著自家小天使的狀態(tài)——他早就知道喬喬的身體素質只有e級，但作為一名一直混跡于a級體質準入的軍隊中的軍人，他還真是不太了解e級體質到底能弱到怎樣的地步。

    孤兒院cao場并不算大，繞場一周也不過500多米。喬喬在強大意志力的支撐下勉強跑了一圈多一點便再也堅持不住，雙腿一軟，差一點五體投地。

    ——值得慶幸的是，徐正杰一直跟在他身后，見到喬喬出現(xiàn)狀況便迅速出手、拎住了他的后衣領，這才保住了小心魔那張漂亮精致的小臉。

    被徐正杰拎著，喬喬精疲力竭。他四肢無力的下垂著，渾身濕漉漉的，宛若一只不幸溺水死掉的貓咪。

    默默將喬喬抱回懷里，徐正杰看了看他面頰通紅、氣息奄奄的可憐模樣，長長的嘆了口氣——訓練這個小家伙什么的，當真是任重而道遠啊……哪怕當初在接受上級指令、要訓練一支專門執(zhí)行危險任務的虎狼之師時，徐正杰也沒有感覺如此的棘手過。

    不過，自己的孩子，自己不cao心誰來cao心呢？徐正杰替喬喬抹了把汗，一邊思考該如何下手訓練這個軟綿綿的小東西，一邊扭頭朝擔憂的湊過來的張杰揚了揚下巴：“你繼續(xù)跑，別停?！?/br>
    “……喬喬，他沒事吧？”張杰躊躇了一下，不確定的問道——才五百多米，張杰這只小狗崽還沒有感覺到半點疲憊，沒想到自己的小伙伴就這么……暈過去了？

    “沒事，就是太累了?！毙煺軣o奈的搖了搖頭，“我?guī)ヅ赃呅菹⒁幌?，不用擔心?！?/br>
    聽到徐正杰這樣說，張杰勉強將擔憂收了回去，扭頭繼續(xù)邁開了腳步。不過這一次，不必再遷就喬喬的他速度就快得多了，轉瞬間就跑出了大半圈，靈活迅捷的像一只幼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