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兩盞燈籠用薄薄的琉璃制成,兩側(cè)用硬紙剪出一個姑娘和一個公子的形象,映在地上,倒還真像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影一般。 江元依關(guān)上書,低頭打量著這個燈籠。 蕭拓忽然俯身,勾著她的腿彎,將江元依一把抱起。 江元依一下騰空,抬頭看向蕭拓,眸光含著隱隱的埋怨。 蕭拓看了看她放在一旁的醫(yī)書,還有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箭羽。他抱著江元依往外走:“帶你去個地方?!?/br> 家里的下人都好奇地看過來,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說些什么。 街上熱鬧地很,國公府門口也有不少人朝里街趕去。府門外停著一匹馬,蕭拓把江元依放上去,然后翻身上了馬。 “駕!” 馬蹄踏著地,響起清脆而有節(jié)奏的聲音,迅速將人群甩在了身后。 夜風(fēng)微涼,呼嘯地耳邊吹過。她的發(fā)絲被風(fēng)揚(yáng)起,刮在蕭拓的臉上,有些發(fā)癢。 兩人出了城門,來到京郊。 南吾河邊一片寧靜,緩緩流淌的河水像是流動的星夜,春天來時的淺草已經(jīng)長得十分茂密,隨著風(fēng)輕搖。 “吁——??!” 蕭拓在河邊停下馬,把江元依抱了下來,拍了拍馬屁股:“去吃吧?!?/br> 這馬跟了他幾年,十分有靈性,嘚吧嘚吧地跑到不遠(yuǎn)處的草叢。 蕭拓牽著江元依走到河邊,率先坐下,他仰起頭,微微笑著,映著月光和星光,江元依驀得心漏了一拍,她捏著手里的燈籠:“來著干嘛?” 蕭拓拍了拍身邊:“先坐下?!?/br> 江元依覺得他讓自己坐自己便坐顯得很沒有脾氣,于是站著沒動。 蕭拓靈活地躥起來,熟練地抱起她,將她輕輕放在草地上,然后坐到她身邊。 他伸開腿,一只曲起,雙手指尖交疊,枕在腦后,躺了下去。 蕭拓正仰著頭看著頭頂?shù)臐M是星子的夜空,下頜線利落清晰,唇形飽滿漂亮,鼻梁挺直,他默默抽出一只手出來。 江元依將燈放在一旁,隨著躺了下去,枕在他的手上。 江元依微微側(cè)過身,看著他。 他眉骨微微突出,鼻梁沿著眉骨長得筆直高挺,狹長的窄雙眼睛鑲嵌在里面,正倒映著夜空,墨黑,卻又閃著細(xì)微的光。 蕭拓喉結(jié)微微滾動,不知是不是因?yàn)樘芍木壒?,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他說:“我第一次接觸到死人的時候,是我七歲的時候?!?/br> “林叔帶我和林錚宇訓(xùn)練,有時候忙得顧不上,就會讓他的副手帶我們。副手長得高大又黑,我們便叫他黑熊哥。他教我們使用兵器,帶著我們?nèi)ボ姞I里參觀,還帶我們喝了第一次酒?!?/br> “后來突發(fā)戰(zhàn)事,林叔和黑熊叔都去打仗了。” 他忽然頓了下,眉頭輕輕皺起。 “我和林錚宇樂得開心,無法無天了一個月。后來林叔回來了,黑熊哥卻再沒回來……林叔像是一下又老了幾歲?!笔捦睾鋈恍α讼拢旖禽p輕的掀起,“林叔、爹爹、大哥,都是?!?/br> “每打完一場仗,像老了三歲。” 南吾河邊又刮起一陣風(fēng),水上吹起移動的波紋,涼涼的,蕭拓覺得有點(diǎn)冷。 “大哥第一次打仗是他十七歲的時候,戰(zhàn)事一結(jié)束,他回來,把自己鎖在屋子里整整四天。我怕他死在里面,把屋子的門用劍砍爛,拿著饅頭和水遞給他,他拉著我的手,嘴唇干的咧開,眼睛通紅,他說,我殺人了,殺了好多人。” 蕭拓將另一只手從自己頭下抽出來,手心向上,蓋在酸澀的眼睛上。 江元依看著他微微彎曲的修長的指節(jié)出神。 “其實(shí)jiejie一開始不是這樣的,我們來南吾河抓魚,她都不敢把木刺插到魚肚子里……” “后來從軍,整個寧安國嘩然一片,說女子不該從軍。jiejie心氣高,硬是闖出了一番名堂。她立下最大戰(zhàn)功的那次,我在酒樓喝酒,整個京城都傳開了。我和林錚宇丟下酒瓶子跑回去,就見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宮里來了御醫(yī)給她治療,剛包好的傷口不知為何裂開,很快就滲出了鮮血。我看到她哭了,然后把淚憋回去?!?/br> “蕭家的兒郎注定要為這片國土征戰(zhàn)一生,我們從小訓(xùn)練,也有這樣的本事保證自己活命??赡悴灰粯影。銖男W(xué)的是琴詩書畫,聞香識茶,在戰(zhàn)場上,你活不下來?!?/br> 江元依聽得眼睛發(fā)澀,蕭拓側(cè)過頭看著她,黑色的眼瞳泛著一層水光,聲音有些嘶?。骸澳愀艺f你要去從軍的時候,我腦子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畫面,就是你渾身是血,倒在我到不了的地方。” “元依……我快發(fā)瘋了?!?/br> 江元依看著他在月光下柔和的輪廓,還有通紅的眼睛。 驀得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jīng)],我是親媽。虐中都是糖。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kasiu、花鐘刀 10瓶;肆卿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1章 剛好,我們在同一年去世 蕭拓抬手拂去她臉上的淚,湊過來吻了吻她的眼睛。 她眼皮發(fā)著抖,有些燙。 江元依摟住他的脖子,臉放在他的頸窩里,熱淚一股股往下涌。 蕭拓聽到她有些崩潰的聲音:“……我也快瘋了。” 剛重生的那一個月,她每晚都會夢到蕭拓。 夢里出現(xiàn)過很多紛繁雜亂沒有規(guī)則的場景,亦或是這一世的,上一世的,重疊交織在一起……每次夢的開頭,都是他張揚(yáng)的笑容和彎彎的眼眸。 那么明媚、陽光,讓人沉醉。 每當(dāng)她沉浸其中時,就會聽到楚桓的聲音。 “蕭拓死了?!?/br> 然后那副她沒有見過的畫面便反復(fù)地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 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上,一支箭穿過飄揚(yáng)的冰雪,直直射穿他的胸膛。她仿佛能聽到箭羽破開風(fēng)的聲音、還有利器刺進(jìn)血rou時的鈍響。 江元依趴在蕭拓的肩上,低低地重復(fù)那句話:“……我也快瘋了?!?/br> 眼前的光線忽然亮了些,江元依睜開眼睛。蕭拓將她抱起,捏起衣袖擦了擦她眼旁的淚。 江元依看著眼前的南吾河,微微長大了嘴巴。 水面寬闊的南吾河仿佛一面流動的鏡子,倒影著彎月和星夜,此時上面正隨水漂流著無數(shù)閃著溫柔光芒的燈。一眼望去,燈一朵朵延綿了幾里,將這一片都映得發(fā)亮。 那溫和而跳動的光芒,隨著這柔和的水,一直流到心里。 江元依清亮的眼瞳里倒映這一整條南吾河。 蕭拓將她放下,江元依跑到河邊,蹲下身,從水里拿起一個。她本想細(xì)細(xì)看這燈的模樣,拿在手中才發(fā)現(xiàn),上面寫了字。 “元依活著的第五十六年?!?/br> 她又撿起來一個:“元依活著的第八十八年?!?/br> 蕭拓走到她身邊:“南吾山上的老和尚,小時候告訴過我,只要誠心誠意為一個人點(diǎn)燃長壽燈,在上面寫上她的名字,放多少盞,她便能活多少歲?!?/br> 江元依想笑他幼稚,心像是被放在糖罐子里泡著,都快甜出汁兒了:“你昨晚徹夜不歸就是準(zhǔn)備這個嗎?” 蕭拓又撿起一個,稍大些的:“我給你寫到了一百歲。” 江元依看向他:“你自己呢?” 蕭拓道:“一百零三?!?/br> 剛好,我們在同一年去世。誰都不用孤零零地待在這個世界上。 蕭拓將燈輕輕放回河面,半蹲在岸邊,垂眸看著那一片柔和的光,輕聲道:“這幾天,我想了下。如果讓我待在家等你在外面打仗的話,我也會,寧愿不顧一切跑去戰(zhàn)場上?!?/br> 在家日復(fù)一日地等著最愛的人不明生死,像逐漸榨干一個人流動的血、呼吸的空氣……慢慢地,一刀一刀割掉身上的rou。 江元依眼睛從燈上移開,怔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江元依聽見水流的聲音,聽見心跳的聲音。 聽見蕭拓說:“可以?!?/br> 江元依拿著燈,站在原地,傻笑了起來。 蕭拓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但從今天開始,我怎么訓(xùn)練,你就要怎么訓(xùn)練?!?/br> ———— “砰——!砰——!砰——!” 每響一聲,曉晴就皺一下眼睛鼻子,跟演戲曲似得。竹衣也難得沒說她,因?yàn)樗搀@了。 自從那天回來之后,蕭拓就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摘了,弄成了練武場。 二少奶奶自那天之后再沒帶過發(fā)簪首飾,隨意扎著馬尾,卯時起床,先蹲馬步,在綁沙袋去國公府后山跑步,然后回來打木樁,一天下去,渾身青紫。午休半個時辰,下午練箭騎馬,晚上讀書學(xué)醫(yī)。 二少奶奶還樂得不行,扎馬步地時候跟少爺對著,兩人不知道傻笑什么。 夫人和老爺見了也不奇怪,還從軍隊(duì)里派了兩個人在蕭拓不在的時候教。 此時兩人正對著木樁打。 蕭拓停下,站到江元依背后,糾正了一下她的手:“用這里去擋?!?/br> 江元依點(diǎn)點(diǎn)頭,硬著手狠狠打過去,曉晴和竹衣聽著都痛。 蕭拓站在一旁看了會:“打木樁打了快兩個月了,你跟我過招,我看看你進(jìn)步?jīng)]?!?/br> 江元依點(diǎn)頭,她甩了甩手腕,站到蕭拓面前。 女子穿著再簡單不過的素布衣裳,腰間就一個布條子使勁一勒。但她身姿比以往挺拔了幾分,精致的臉上流淌著汗珠,皮膚雖然還是偏白,但多了幾分精神。那雙眼眸,亮得驚人。 曉晴愣楞道:“好俊啊?!?/br> 身邊不知何時圍了不少丫鬟,紛紛點(diǎn)頭:“嗯!” 江元依率先出擊,她抬步朝蕭拓跑去,微微跳起一個側(cè)踢。蕭拓握住她的腿,往前一推:“太慢了。先出手的時候,做不到快的話,就用些假動作?!?/br> 江元依緊抿著嘴唇,逼近到蕭拓身邊,雙手緊握成拳,迅速朝他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