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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誘妻(破鏡重圓)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背皮一個激靈,恍恍惚惚,又是多年前,她抖著手,咬著唇,蒼白著面孔,把一封又一封的信,緊緊捏在手上。

    ※※※

    “表姐!”

    這天,顧崢正蒙著白紗布,在廂房里喝藥。

    徐茜梅撫撫頭上金光閃閃發(fā)釵,坐下來,挨著顧崢親親熱熱笑道:“最近,你感覺怎么樣了?”

    顧崢一怔,“什么怎么樣?”

    “眼睛??!”徐茜梅說:“眼睛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兒?”

    顧崢慢條斯理地將手中青花瓷藥碗遞給早已伸手接來的丫鬟素心,另一個宮女拿出帕子給她擦嘴。

    顧崢道:“我問你一個事兒啊,表妹?”

    “什么事?”徐茜梅道。

    “假如,我眼真的瞎了,你會不會覺得很高興,嗯?”

    徐茜梅大吃一驚,正想要說什么,這時,周牧禹負手進來?!澳阋苍谶@兒?”

    他淡淡看徐茜梅一眼,便再無旁人,撩衫只坐在顧崢身側,“我剛問了老太醫(yī),他說,可能,再二十來天,你就不用蒙紗布了!眼睛就會徹底康復了!”

    “意思是,就能看得見了?”顧崢笑,很高興,也很激動興奮。

    周牧禹朝她點點頭,伸手,又撫撫她額角邊的微有些亂發(fā)絲。又問她這樣那樣,問好些話。

    兩個人便親親熱熱,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來,所有人都成了空氣。

    徐茜梅忽然就覺得很沒有意思起來,她癟癟嘴,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粉色絲帕,但是,心還是放不下、氣不恁,“表姐啊,我想舅——”

    周牧禹一愣。

    她那個“舅”還未出口,周牧禹立即抬首。

    徐茜梅迎上男人目光。

    其實,男人還真沒有聽出她的那“舅”字,只是忽然想起什么,對她道:“徐表妹,這幾日,你也辛苦了,日后,我這個做表姐夫的,定會好好報答感謝你!”

    男人的目光,甚至是很溫和的,寬厚的。語氣也充滿感激。

    徐茜梅嘴角立即顫抖起來。這樣的溫和、這樣的感激,仿佛比直接質問懷疑、還讓她冷而恐怖。

    假如……

    她在想:假如,若是眼前男人知道、并查清了,她表姐眼瞎了,是她故意走了風聲,那么后果……

    對了,還有那一封封家信。

    她臉白如蠟:“啊,沒什么,沒什么的……”

    她懂男人口里的那句感謝是什么意思。趕緊找了個借口,嚇得頗為心驚膽顫出去了。

    前些日,徐茜梅就無意間就聽說過,有個小太監(jiān),也是差點走漏風聲,差點害顧崢真的眼瞎,最后,他的下場……

    徐茜梅越走,越跌跌撞撞,驚慌不已。

    顧崢在里屋里,淡淡地站起身,冷冷問:“王爺,您能不能告訴我,我這好表妹,她這次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會讓你親自感謝她?”

    周牧禹俊面一抖。

    ※※※

    綠暗紅稀,暮云樓閣,點點楊花入硯池,天氣慢慢進入初夏。

    顧崢最后真如那太醫(yī)所說,二十多天后,基本痊愈康復、眼睛沒什么大問題了。久違的陽光一點點照進瞳仁,當然,開始時候久浸黑暗,顧崢還無法適應太過明亮的光。紗布被取下來、顧崢試著輕輕打卷翹眼睫毛那一刻,圍著她身側的人都很興奮。

    周牧禹問:“嬌嬌,能看得見嗎?這是幾?”他伸出五指在她面前輕晃。

    顧崢;“好像……是五?”

    盡管光線還是有些模糊,但卻在慢慢地變得亮起來。

    周牧禹笑了:“好了!看來是真沒大問題了!”

    她的婆婆周氏也笑:“媳婦,沒事了!你的眼睛,果然沒事了!”

    萱草以及徐茜梅等也都站在一旁。徐茜梅道:“是啊,表姐,你的眼睛真沒事了!”

    ……可接下來,另一樁事情就要鬧大發(fā)了!徐茜梅一挑眉,抿嘴兒,想看好戲。

    顧崢果然一會兒就問:“咦?我爹呢?怎么都不見我爹?”

    一屋子全都沉默,你看我,我看你。

    顧崢又問:“我爹呢?今天我拆紗布,他都不來?”真是太奇怪了!

    忽而又想起:是了,周牧禹說他身體不好,要常常臥床,便也沒怎么放在心。這么些日子,他也沒怎么來看她、和她說話的,不是么?

    .

    一個天氣陰云密布的下午,顧崢試著去找繡花針來穿,她想看看眼睛恢復到什么程度了,周牧禹心事重重,在旁邊一小幾上坐著喝茶,一邊教女兒苗苗下圍棋。

    萱草給周牧禹杯子添完茶,又走到顧崢跟前拿著件披風笑說:“來,小姐,您還是披件衣服,這眼睛才剛剛好,你就不要去弄什么針和線的了!”

    顧崢便笑著說道:“閑著也是無事兒,不是么?”

    她嘆口氣:“我想給我爹親手繡一個枕頭,里面裝些決明子、菊花之類的,我失明了,其實何嘗不知他的眼睛也越來越不好?”

    便搖搖頭,繼續(xù)找起針線籃子來。

    萱草表情艱難地看看周牧禹。

    周牧禹終是一擺手:“你帶著小郡主先下去,我來跟她說……”

    ~~~~

    元正三十二年冬,一場大戰(zhàn)亂爆發(fā),那時,這對夫妻之間,想是終于體悟到人生苦短,終究聚少離多。什么鬧呀,吵呀,氣呀,恨呀的……統(tǒng)統(tǒng)都成浮云。兩人也算劫后逢生,經歷了太多生離和死別,也親手埋葬了關承宣?!啊獘蓩伞!闭驹谄桨埠罡P世子的荒草墓前,男人懇求女人,手緊握著她的手:“你以后,別動不動就把和離掛嘴上,這夫妻之間誰有不吵的呢?誰都有誤會別扭生分,你能不保證牙齒不碰到舌頭嗎,嗯?”

    顧崢慚愧至極,眼淚紛紛落落滾滿一臉。是啊,一切都是浮云,她和這死男人,估計還有一輩子得吵。不能輕易說和離的。

    ※※※

    顧崢:“你說什么?這話什么意思?……你說,我爹?早已經去世了?不再人世了?還是你親手埋葬的?”

    周牧禹:“是!嬌嬌,所以你要節(jié)哀順變,如果我當時就告訴你真相,你定會大哭一場的,那樣子,我不敢保證你的眼睛……”

    “周牧禹??。。 ?/br>
    “周牧禹?。。?!”

    “周牧禹?。。?!”

    那幾乎集聚了顧崢一身生平中所有的折磨和恨。

    開始時,她很安靜,只覺得這個男人瘋了,在胡說八道,在詛咒她父親,漸漸地,在男人一點點、平靜毫無一絲漏洞陳述中,她閉著眼睛,終于接受事實。

    顧崢那天晚上不知哭暈死過幾回,筋骨縫都哭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哭緊。她感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折磨和難以忍受。

    其實,相較于對父親死亡的難忍,更多的在于,父親死,而自己卻沒有守在身邊,盡過做女兒孝道。他還是被一群畜生給那樣刺死的!父親撒手的時候,究竟是什么樣子?萬一,還留著一口氣,有什么話要給她交代呢?不可能,怎么一睜眼,她就聽見這樣的噩夢!

    ……

    周氏婆婆平時嘴巴那么厲害,都不敢上前再去勸她一句,只輕輕道:“好孩子,兒媳婦,你想哭,就好好痛快地哭,你可千萬別去怪周牧禹,?。克阄疫@個婆婆求你了!”

    “娘!”

    顧崢恨恨地說:“如果有一天,你也西去,我也這樣瞞著他不告訴,你能忍受我、你能原諒我嗎?!”

    瞧啊,她在說什么,和婆婆講的都是什么話?她定是瘋了,失去理智。

    周氏哪只竟然一點兒也不跟她計較:“能!”

    她抱著顧崢,不停地勸她,拍她的肩:“如果,我在地下有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兒子好,為了他眼睛,不成為一個殘疾瞎子,我會很高興你對他的欺騙與選擇!”

    顧崢哭得又是昏天黑地,死去活來,將周氏婆婆也回抱著:“對不起!娘!對不起!我不該和您說這樣的話!可是我沒有辦法就這樣接受我父親的死!更不能接受,他什么都瞞著我不說!我連親手去埋葬他,盡盡做女兒的孝道都沒有……”

    顧崢仿佛驟然又掉進了黑洞和死胡同里。那幾天,她除了哭,就是睡,還有就是有氣無力、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一幕幕回憶,全是小的時候,父親對她的疼愛呵護憐惜,她的驕縱如公主般生活——父親什么都依著她,要什么給什么,要星星不給月亮。要男人,也捆到她的面前。

    周牧禹來看她,勸她,她就說,你滾,我不想看見你,甚至,一遍一遍地,嘴角已經干裂到起皮,還是不忘對男人吶吶道:“你把我休了吧!王爺!我要和你和離!”

    “我要和你和離!”

    ※※※

    元正三十一年初夏,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

    月洞門旁,幽竹窗下,顧崢一身白衣孝服,鬢邊簪一朵小花。

    時間可能會撫平很多爭吵與傷痛、還有親人離世的打擊。

    顧崢也沒有像之前那么脾氣火爆剛烈固執(zhí)了,她的眼睛也平靜淡定許多。

    周牧禹坐在她身邊道:“你爹爹,他人已經老了,一直病體纏身,你看著他雖然還在世,可是卻活得相當痛苦,是不是?”

    顧崢閉閉眼睛,緩緩點點頭。淚水從眼角邊上瑩然流過。

    她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對不起,王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

    周牧禹輕輕捉住她的手,將她的臉攬在胸前懷里嘆:“他死的時候,真的很平靜,很超脫,我不騙你!”

    “或者,他自認為當時救了那么多女孩子,總算在老死之前,找了些價值,他不用每天負罪地過日子……”

    顧崢一頓:“真的嗎?”

    周牧禹說:“你爹爹晚年一直都在信佛,你以為他走得痛苦,其實一點也不……”

    “你再想想,如果,他天上有知的話,知道自己寶貝的女兒因為他,把眼睛都哭瞎了,你覺得,他會在九泉安心嗎?”

    “再者說……”

    男人故作輕松一笑,他手捧著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這么好看的一雙眼睛,有天,真成了瞎子,多可惜!你不心疼,我可很是心疼呢!”

    顧崢這才噗地一下,又氣又笑,拿粉拳去砸他:“你簡直是太混賬了!這個時候,都還有臉耍貧嘴!”

    “真的娘子!”

    周牧禹道:“你這雙眼睛,你不要,我要!”

    ※※※

    顧崢回想起自從她得了雪盲之后,男人常常服侍她,將她抱上背下,伺候她穿衣洗澡,在王府花園里,到處牽著她手逛??刹恢w慕嫉妒了多少宮女們,尤其是徐茜梅。在復明后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她恨他,打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的rou咬下來吃。那幾天,她墜入黑暗地窖,渾身都是爪子刀刃和利器,她心中所積滿的痛恨無處發(fā)泄,男人便成了她唯一的發(fā)泄解恨口子。

    顧崢看著他脖子的一道道抓痕,忽然,心一疼,疼得一縮:“對不起,你,你現(xiàn)在這里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