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誡一手拉著紅綢，一手牽著趙瑀，那別扭的姿勢(shì)看得眾人忍俊不禁。

    趙瑀輕輕一縮手，沒掙脫開，低聲說，“松開，看人家都笑話了。”

    李誡不怕他們笑話自己，但怕趙瑀臉皮薄禁不住，猶豫了會(huì)兒，到底松開了手。

    此時(shí)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趙瑀頂著紅蓋頭，微低著頭，借著滿院燈光，也僅能看清腳下的方寸之地。

    雖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但她沒有丁點(diǎn)兒的遲疑，緊跟著李誡的腳步，踩著紅氈子，邁過火盆，跨過馬鞍，進(jìn)了正房堂屋。

    李誡家里沒什么人，二拜高堂的時(shí)候，只對(duì)著上首兩張空椅子拜了拜。

    隨著一聲“送入洞房”，唐大太太攙著趙瑀進(jìn)了新房，一群人跟在后面笑鬧著“挑蓋頭，看新娘子”。

    唐大太太把一群混小子都轟了出去，只留下幾名幫忙的婦人。

    坐帳、撒帳，忙了一通后，喜娘捧來了挑蓋頭的喜秤。

    李誡沒拿，他用手掀起了趙瑀的蓋頭，極輕極柔，那樣子像是對(duì)待世間絕無僅有的稀世珍寶。

    趙瑀的樣子一點(diǎn)點(diǎn)露出來，她臉上是羞澀的笑容，也在偷偷看著他，眼睛就像碧空下的清澈的湖水，溫柔而美麗，一與他的眼神對(duì)上，就立時(shí)泛起陣陣漣漪。

    這一刻李誡的腦子是空白的，全然沒了往日的機(jī)靈，恍恍惚惚地喝了合巹酒，吃子孫餃時(shí)，還兀自怔楞著問趙瑀：“我的好生啊，你的生不生？”

    趙瑀羞成了大紅臉，唐大太太笑得直不起腰，屋里陪坐的女眷們也是笑個(gè)不停，笑聲傳了出去，整個(gè)院子處處充滿了熱鬧喜慶。

    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停在巷子口，靖安郡王隔窗看著張燈結(jié)彩的小院嘆道：“這才是辦喜事的樣子，那個(gè)趙家弄的不倫不類的，一看就是倉促之下布置的，還自詡什么最有規(guī)矩的人家，哼。”

    西河郡王比弟弟大不了幾歲，眉目硬朗，只是膚色略黑，加之不茍言笑，便顯得有些老成。

    他冷聲道：“趙家是得了先皇旌表的，在清流中還是有不少人推崇趙家的門風(fēng)，你管好自己的嘴少說幾句。知道的說你為李誡打抱不平，不知道的還以為父王要對(duì)清流下手！”

    靖安郡王哼哼幾聲，沒有還嘴。

    西河郡王向外看了一眼，“父王給他這么大的體面，也算辟府以來頭一份了，希望他不要辜負(fù)了父王對(duì)他的期盼才好?！?/br>
    靖安郡王忍不住問道：“父王到底用他干什么？”

    “說了你也不懂，回去聽你的戲吧，少問！”

    靖安郡王翻了個(gè)大白眼，轉(zhuǎn)過身不理他哥。

    西河郡王淡然瞥了他一眼，敲敲車壁。

    馬蹄聲聲，車輪碾過青石板，轉(zhuǎn)進(jìn)了王府后門。

    掌燈時(shí)分，趙家的大門被人敲響了。

    門子掃了半天的鞭炮屑，累得腰酸背痛，好容易坐下歇歇就聽有人拍門，沒好氣吼了一聲：“哪位？”

    “在下溫鈞竹，有急事拜訪趙老爺?！?/br>
    男人的聲音略帶嘶啞，透著疲憊和焦急。

    門子反應(yīng)了一會(huì)兒才明白這位是誰，忙開門請(qǐng)他進(jìn)來，暗中打量他幾眼，邊奉茶邊賠笑道：“內(nèi)院已經(jīng)落鑰，您且在門房略等等，容小人進(jìn)去稟告一聲。天熱，我先給您端盆水，洗把臉涼快涼快。”

    溫鈞竹知道此時(shí)自己必定是滿面塵土，忙道了謝，細(xì)細(xì)洗過臉，整整衣衫，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狼狽。

    夜風(fēng)拂過，吹散墻角堆放的鞭炮屑。

    溫鈞竹眼中閃過一絲惶然，又看到院子里掛著的紅燈籠和紅綢。

    心頭猛地一沉，他抓住門子問道：“貴府辦喜事了？”

    門子說：“是啊，您敲門時(shí)沒注意大門上的喜字嗎？”

    溫鈞竹慢慢地松開門子，頓了頓，不死心的又問：“是大公子娶親？”

    “大公子親事還沒定，今兒個(gè)是嫁大小姐。哎哎，溫公子您怎么了，我扶著您，您快坐下歇歇?！?/br>
    “竟這樣快……李家的宅院在哪里？”

    “聽說是在晉王府后巷?！?/br>
    溫鈞竹立即起身而去，門子瞠目，這位爺想干啥？

    夜色漸濃，藏藍(lán)色的天空中，懸著一輪玉盤似的冰月，銀輝如水銀瀉地般鋪了下來，映得萬物如夢(mèng)似幻。

    靄靄瑞光下，十多來桌席面將小院占得滿滿的，大幾十號(hào)人，有的說笑打諢，有的劃拳罰酒，還有的串席位套交情，確是熱鬧非凡。

    李誡提壺挨桌敬酒，魏士俊看他著實(shí)喝了不少，忙和唐虎把他拉到一旁，“少喝點(diǎn)，當(dāng)心醉成爛泥，新娘子不讓你入洞房！”

    李誡身上酒氣很重，聞言滿不在意說：“這點(diǎn)酒灌不醉我，今兒高興，我要喝個(gè)痛快。你們也得給我喝好，咱們喝他個(gè)一醉方休，誰不喝躺下誰不許走！”

    魏士俊無奈地和唐虎對(duì)視一眼，得，這位已經(jīng)喝醉了，都忘了晚上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干！

    他們把李誡架到西廂房醒酒。

    待他二人出去，李誡睜開眼睛，眼神清明，根本沒喝醉。他輕輕嘆了口氣，那么多酒下去為何還是不醉？

    他把手墊在腦后，洞房？可能嗎……

    魏士俊在院子里幫忙招呼著賓客，忽見院門外站著一個(gè)人。

    這一看，差點(diǎn)驚得他把手里的酒杯扔了——溫鈞竹！

    李誡和趙瑀的親事，他多少也知道點(diǎn)緣由，可溫鈞竹來干什么，總不是來恭喜的吧？

    他一拽唐虎，“有人砸場子來啦！”

    唐虎一擼袖子，“誰？”

    魏士俊急急道：“李誡媳婦兒的前未婚夫溫鈞竹，我家和他家過從甚密，我不便出頭，你把他打發(fā)走，快快！”

    唐虎嘎巴嘎巴捏幾下拳頭，“交給我了?！?/br>
    魏士俊在后直跳腳，“他是個(gè)文弱書生，你別把他弄傷啦！他也不是壞人，誒，你問清楚了再下手。”

    滿院的紅色刺痛了溫鈞竹的雙目，陣陣的歡笑聲攪得他一陣耳鳴頭眩，連日趕路，已讓他身體疲倦到極限。

    溫鈞竹深深吸了口氣，強(qiáng)撐著邁進(jìn)院門。

    然腳還沒落地，就被人攔了出來。

    唐虎挑釁般地說：“來者何人？報(bào)上名來！”

    “溫鈞竹?！?/br>
    “沒給你下帖子，請(qǐng)回！”

    溫鈞竹神色情疲憊，眼睛卻很亮，他一字一句說道：“我找李誡，閣下何人？”

    “鄙人唐虎，李誡沒空見你，他正忙著洞房?！?/br>
    溫鈞竹的臉?biāo)⒌刈兊脩K白，身子晃了晃，軟軟地倒向一旁。

    魏士俊從角落里躥出來，“你怎么把他弄暈了？”

    “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他！”

    “快把人扛走，趕緊找個(gè)客棧安置他，別讓李誡知道?！?/br>
    送走了最后一班賓客，李誡的小院也漸次安靜。

    婚禮所有的儀式皆已完成，趙瑀盤膝坐在炕上，看著煌煌燃燒的龍鳳喜燭，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昨日還為趙家女，今日已是李家婦。

    自此，趙家那些規(guī)矩再也管不到自己，老太太再也不能逼迫自己了！趙瑀心里一陣輕松，恰似掙脫了囚籠般的暢快愉悅，擁有的，是對(duì)未來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李誡推門而入，頭發(fā)濕漉漉的，應(yīng)是剛洗過。

    “水燒好了，浴桶在西廂房，累了一天，你去洗洗吧?！彼诳谎貎荷希砩蠋еp微的酒氣和皂角的清香，還有陣陣涼意。

    趙瑀說：“你用冷水洗的？”

    李誡點(diǎn)點(diǎn)頭。

    “喝過酒不要用冷水洗，對(duì)身體不好，以后不許了?！?/br>
    李誡笑道：“遵命，娘子！”

    趙瑀心撲通撲通亂跳幾下，快步去了西廂房。

    夜深沉，四周煞是寂靜。

    小院只他二人，嘩啦啦的水聲聽上去格外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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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李誡躺在炕上，一手墊在腦后，一手漫無目的從被褥上劃過。

    那是趙瑀剛才靠坐的地方，上面似乎還留存著她的體溫。

    被面是用上好的絲綢縫制而成，柔軟光滑，花紋處，些許的凹凸又帶來異樣的觸感。

    指腹傳來一股麻酥酥的感覺，癢得很，好像有一只毛茸茸的貓爪子在心底最深處輕輕撓了一下。

    水聲愈發(fā)響了。

    他的喉結(jié)動(dòng)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

    窗子大開著，從他這個(gè)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院子里的西廂房，昏黃的燭光，影影綽綽的背影。

    他翻了個(gè)身，將被褥揉成一團(tuán)抱在懷中。

    水聲停了，趙瑀用細(xì)棉布巾子托著長發(fā)，款步而來。此時(shí)暑氣未消，天氣仍有些悶熱，她穿的還是輕薄透氣的夏裝，衣衫下隱約可見她窈窕的身姿。

    石榴紅輕容紗對(duì)襟褙子，朱紅抹胸，杏紅紗裙，穿在趙瑀身上，一絲肌膚也不多露，卻有一種含蓄的誘惑。

    李誡冒出個(gè)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念頭：莫非她對(duì)今晚也是有所期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