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青梅，是臘梅——張珉當(dāng)時便托郎君去探訪一遭。但你也知道，最近咱們府里出了點(diǎn)事，便耽擱了。正好如今時機(jī)合適，你去向郎君回話，我明日便去臨川走一遭?！?/br>
    佟彤激動得搓手手，“我能跟去嗎？——我是說，萬一那位夫人有什么疑慮戒備，同為女子，也許我能讓她更信任些?！?/br>
    方管家啞然失笑：“你一個小丫環(huán)，還想拋頭露面的出門??？”

    *

    ……也是。眼下雖然不是大清，但男尊女卑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衣冠南渡之后的士族，雖然是“保存中原文化的火種”，但也把糟粕一并帶了過來。

    佟彤沒時間跟別人糾結(jié)這個問題。

    她心中忐忑。按照王羲之后來寄出的那封信——未果為結(jié)，力不次——這次尋訪應(yīng)該是無果而終的。

    多半是遭到了大boss乾隆的阻撓。

    她必須出手，讓王羲之的人找到張珉的青梅，才算功德圓滿。

    提醒方管家路上多加注意？人家多半不會當(dāng)回事，還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她當(dāng)機(jī)立斷，收拾行李，女扮男裝，偷了匹馬，趁著夜色跑路。

    *

    單身女子曉行夜宿，放在任何時代都有風(fēng)險。

    但佟彤有個超級外掛：她本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也就不可能被rou`體消滅。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人設(shè)崩壞，被彈出去。

    況且東晉時期的江南屬于新興開發(fā)區(qū)，還沒有后來那么稠密富庶。有時候幾個小時路上沒人影，危險的反倒是豺狼虎豹。但豺狼虎豹也都精得很，知道她不能吃，也就不浪費(fèi)時間出來嚇唬人。

    士族人家講排場，磨磨蹭蹭的算了吉時才出發(fā)。佟彤反倒比他們走得快，根據(jù)方管家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當(dāng)年那個老婦人所在的村子。

    村里人煙稀少，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情緒。

    人們在傳言：“朝廷又要北伐了，挨家挨戶征兵呢！”

    晉室南渡之后，許多愛國志士毋忘在莒，時時提出北伐大計(jì)，收復(fù)河山。

    只不過朝廷偏安，加之內(nèi)耗嚴(yán)重，北伐次次失利，直到淝水之戰(zhàn)才翻了一次盤。

    佟彤不是史學(xué)家，但作為“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戰(zhàn)役”，淝水之戰(zhàn)的年份她還是背過：公元383年，指揮官是當(dāng)年參加過蘭亭會的謝安。

    已是王羲之死后的事了。

    所以人們口中的這次“北伐”，很可能是某一次勞民傷財(cái)?shù)氖≈e。

    民眾們的情緒也不甚樂觀，悄悄討論著如何逃兵役。

    佟彤向人打聽那個養(yǎng)鵝的老婦人。

    “你是說梁夫人??？”熟悉東家長西家短的大嬸告訴她，“她這幾年多病，不怎么出門了?！?/br>
    大嬸給她指了路。

    佟彤來到梁氏的小院門前。

    院子果然雅致，種了菜，養(yǎng)了雞鴨，顯得很有生活情趣。

    不像幾家鄰居，為了逃兵役，全都家徒四壁，大門緊鎖，青壯年都不知躲到哪個山旮旯里去了。

    想想也是。一個孤寡老人，又不需要當(dāng)兵，此時反倒過得比年輕人舒坦。

    佟彤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阻礙了王羲之的人尋訪到梁氏呢？算算時間，方管家?guī)У娜?，約莫今晚就該到了。

    她決定暗中觀察。

    剛找個地方藏好，迎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兩個趾高氣揚(yáng)的官吏騎馬駕到。村民們紛紛躲進(jìn)屋里。

    這兩人徑直停在梁氏的院門口，開始踢門。

    “開門！征兵！”

    佟彤吃一驚。找錯門了吧？

    吱呀一聲，房門半開，露出一個端正祥和的老太太的臉。

    她氣質(zhì)超然，年輕時必是美人。

    “使君們找錯門了吧，”她捂著嘴咳嗽兩聲，彬彬有禮地說，“妾獨(dú)身居住，家中并無男丁?！?/br>
    其中一個惡吏瞇著眼，腰間的刀當(dāng)啷一晃。

    “我不管！上面通知，你家得出一個名額！叫你家老頭子來！”

    佟彤聽著他們對答，心中有數(shù)。

    那喊話征兵的“惡吏”，分明是乾隆化身?。?/br>
    雖然相貌和真實(shí)的乾隆略有差距——畢竟佟彤進(jìn)入畫中也是經(jīng)過一番化裝的——但那神態(tài)可是栩栩如生。

    乾隆身邊那個小吏也跟著插話，聲音圓潤好聽：“我看這老嫗賊眉鼠眼的，定然在撒謊?！?/br>
    佟彤又是一驚。

    和珅怎么也跟著穿過來了！

    這年頭穿越還能帶小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王羲之和鵝的幾個典故都是歷史上有記載的~

    第21章 快雪時晴

    乾隆跟和珅兩個人都是尋常小吏打扮, 手中揮舞著幾張紙，想來是征兵的命令。

    梁氏嘆氣：“妾守寡多年, 家中兒子都已參軍了。使君還請放過老嫗吧?！?/br>
    乾隆跟和珅對望一眼。

    “不管！”乾隆冷冷道，“反正我們今日就是要從你家征一個人！不然上頭沒法交代！你沒兒子, 那就你自己頂替吧！到了軍中還可以洗衣服做飯, 還有點(diǎn)用！”

    和珅翻身下馬, 拎著個粗麻繩，忠實(shí)地履行著狗腿的職責(zé)。

    “老婆子，請吧?！?/br>
    左鄰右舍有人探出頭來看, 見官吏居然連一個老婦人也要征去軍中, 都覺得蹊蹺, 敢怒不敢言。

    只有佟彤知道是怎么回事。因?yàn)榍”緛砭筒皇鞘裁凑?jīng)征兵吏，他就是來搗亂的！

    正是由于乾隆的橫插一腳, 方管家來打聽人的時候，梁氏這里怕是已經(jīng)人去屋空了。

    她本來就晚年多病, 這一離開，大約就是一去不回。

    對張珉來說, 那就是終生的遺憾。

    梁氏哀求：“待妾身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br>
    和珅趁機(jī)闖進(jìn)她家左顧右盼：“頭兒，這些臘梅是她畫的？挺好看啊，咱帶回去？能賣不少錢呢?！?/br>
    梁氏急忙哀求：“使君！那是妾的珍貴之物，還請留下吧?！?/br>
    乾隆背著手欣賞那幾幅臘梅, 眼神跳躍，仿佛已經(jīng)計(jì)劃好了在哪里題詩蓋印。

    “你人都被征了，家里東西能留給誰？”他嗤笑, 命令和珅，“摘下來帶走！”

    梁氏絕望落淚。

    “慢著！”佟彤覺得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飛快地跑進(jìn)院子大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讓年邁老婦人去參軍的道理！你們的征兵令呢！”

    乾隆和珅同時一怔。

    “你是什么人，別多管閑事！”

    他們眼里看到的，是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小伙子。多半是跟這個梁氏沾親帶故，出來打抱不平的。

    但乾隆他們拿到的劇本就是要把梁氏強(qiáng)行征走，怎么會被別人一句話就喝止。

    佟彤心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對策：像上次那樣，讓別人對乾隆的身份起疑心，估計(jì)是行不通；這附近都是淳樸村民，見了官老爺像是見了天，誰敢質(zhì)疑他身份真假。

    只有拖到方管家過來……

    她靈機(jī)一動，指著乾隆手里的紙，“你別管我是誰，你說你們奉命征兵，文書呢？我看看！”

    和珅一叉腰，大搖大擺地怒道：“誰知你認(rèn)不認(rèn)字！再瞎搗亂，把你也捉了！”

    幾個村民探頭探腦，聽到居然有人跟官老爺吵起來，瞠目結(jié)舌不敢動，看佟彤的眼神就像看個死人。

    佟彤隨機(jī)應(yīng)變，又喊：“文書既然不肯拿出來，說不定是假的！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官府的人，今天抓了丁，說不定明天真官府又來征兵，咱們老百姓還怎么活??！就算他們是真的，連老婦人都要抓走，明天說不定就來捉咱們的老娘了！官府里都是青天大老爺，絕不會做這種損陰德之事，大家說對不對！”

    她嘴里喊著，眼睛時時瞟那幾個鄉(xiāng)親，打算來個煽動群眾斗狗官。

    和珅冷笑，仿佛看穿了她的陰謀。

    “反正我們今日接到的命令，就是帶走一個壯丁?！彼钠綒夂偷匦Φ溃翱上讯]有，老婦人也能代替。各位鄉(xiāng)親們?nèi)艏依镉袎讯?，愿意替這位老婆婆，那我們當(dāng)然成人之美，讓老婆婆留下來?！?/br>
    乾隆本來有點(diǎn)含糊，聽和珅這么一說，也點(diǎn)頭稱是：“就是就是。鄉(xiāng)親們，哪家愿意助人為樂啊？”

    他說完，四處看了一圈，果然那些探頭探腦的鄉(xiāng)親們都像打地鼠似的，嗖的一聲全縮回去。

    佟彤咬牙切齒。和珅不愧是多年的jian臣成精，心術(shù)高手，玩不過他。

    這個狗腿，辦起事來主子還積極！

    乾隆呢，比起上次在大明宮里，智商也有所提高，沒那么容易被她忽悠住。

    梁氏虛弱地咳嗽兩聲，嘆氣。

    “小郎君仗義執(zhí)言，老婦感激不盡。反正我在這世上也沒什么留戀的人了，就讓我跟他們走吧。死在軍中，也算為國捐軀了……”

    說著她顫巍巍提起包袱，慘笑著，打算真跟乾隆他們走了。

    “等等！”佟彤不死心，大聲說，“您不是在這院子里埋了兩罐金子嗎？怎么，也不打算要了？”

    梁老太太一愣，“沒有啊……”

    佟彤搶上一步，擋住她迷茫的眼神，然后趕緊掩口，假裝說漏嘴了。

    這話讓和珅跟乾隆聽見了。和珅的雙耳動了一動。

    “什么？這院子里有兩罐金子？”

    佟彤假裝沮喪，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