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問佟彤：“你要是認(rèn)識什么人，打算在北京發(fā)展民宿的，麻煩給我推薦一下。房租我可以從優(yōu)……”

    佟彤嘴上答應(yīng)。腦海里過了一遍自己的朋友圈，好像都是工薪社畜，家里都沒礦……

    忽然旁邊飄來第四個聲音，試探著問了一句話。

    “民宿不營業(yè)，白白損失錢。要找下家承包，也不知要等多久。我在你這住了一日，覺得你這個地段很有潛力。陳老板若不嫌棄，在下頗有些酒店營業(yè)經(jīng)驗，可以幫您立刻重新開張，財源不斷?！?/br>
    佟彤、陳亮、高茗三個人同時轉(zhuǎn)過頭。衛(wèi)生間門口探進(jìn)來一張笑嘻嘻的臉。

    佟彤差點噴茶：“白老板？”

    *

    款款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赫然是《清明上河圖》里那個白礬樓的老板！差點被乾隆掃地出門的那個！

    馬上反應(yīng)過來，準(zhǔn)是清明上河圖這廝又隨便化形了。它有800多個人物形象隨便選，比孫悟空還能變。

    變成白老板不說，還很精明地?fù)Q了身衣服。現(xiàn)在的白老板，一身中式盤扣長衫，兜里揣著半盒煙，笑瞇瞇地走進(jìn)來，活脫脫一個有點閑錢、又有點情懷的土味小老板。

    陳亮不認(rèn)識：“您是……”

    佟彤趕緊介紹：“我朋友——”

    轉(zhuǎn)念一想，白老板外表跟她差著二三十歲，說是忘年交的朋友未免不太可信，想象力豐富的人說不定還會想歪。

    于是改口，“……的長輩，前幾天帶著一群小孩來北京玩，剛在這兒住下……”

    陳亮有點懷疑：“您說您打算承租這民宿？”

    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土豪?。?/br>
    白老板趕緊搖手：“我可沒說啊，我沒這錢——哎，別這么看我，聽我說完——房租是給不出的，但咱們還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這位高娘子——哦哦，高小姐，在離開之時，全權(quán)委托在下代為經(jīng)管……”

    高茗：“這個不行，我退出市場，手續(xù)都辦好了?！?/br>
    “——那么我也可以跟陳官——哦哦，陳先生簽訂協(xié)議，你可以讓我安排經(jīng)營一段時間，盈利五成歸你，就算抵不過之前的房租，也總好過這么一棟好樓空置對不對？況且如果生意火爆，那五成盈利或許還超過房租價格呢。怎么樣，小陳，愿不愿意賭一把？”

    他說得興致勃勃，立刻開始算賬，不時雙手騰空撥動，像是撥一個并不存在的算盤。

    佟彤看出來了，他這是技癢，想重cao舊業(yè)呢。

    陳亮有點摸不準(zhǔn)這人路數(shù)，問佟彤：“你說……”

    佟彤可也不敢給白老板打包票。畢竟他就算是在《清明上河圖》里開過酒店，而且是東京城第一大酒店，但那跟現(xiàn)代旅店的經(jīng)營方式天壤之別，單單有過人的商業(yè)頭腦可不一定能跨越這幾百年的代溝。

    但白老板招呼她附耳過來，悄悄對她說了一句話。

    “若能盤下這民宿，機(jī)會千載難逢。你不是正愁沒地方安置我們這些老古董嗎？”

    佟彤頓悟，再看看白老板，沒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

    她認(rèn)真想想，謹(jǐn)慎地幫白老板說了句話：“白伯伯在老家的確開過一個主打傳統(tǒng)風(fēng)格的酒樓，餐飲住宿都有，口碑還不錯，回頭客很多，在當(dāng)?shù)卦u分?jǐn)?shù)一數(shù)二……”

    白老板不滿：“老家？我老家可是開封府哎！開！封！府！”

    他的一張富態(tài)臉泛起了驕傲的油光，等著聽眾們肅然起敬。

    但陳亮居然只是含含糊糊自語：“哦哦，在四線城市有家店……”

    白老板錯愕萬分，神色凄楚，猶如被芷若當(dāng)場捅刀的張無忌。

    “怎么，變成四線城市了嗎……”

    佟彤拍拍他肩膀。世道滄桑啊。

    高茗一直沒發(fā)話，此時忽然說：“我經(jīng)營déjà vu這么多年，也不愿它就此中斷營業(yè)。陳先生，我覺得這位……”

    白老板調(diào)整情緒，適時自我介紹：“免貴姓白。”

    “……這位白先生的提議可以考慮。民宿賬目上還有些錢，我可以留給他周轉(zhuǎn)，不至于虧本。萬一過段時間后入不敷出，你再找下家不遲。”

    陳亮想了想，爽快同意。

    “那頂層的套間得給趙老師留著?！?/br>
    白老板笑道：“那是當(dāng)然。不過老伯我多嘴，那套間雖然豪華，但性價比太低，就算空著也多半沒人定。不如做個人情?！?/br>
    高茗臉上一紅。她的民宿設(shè)計就這么一個弱點，這么快就被看出來了……

    陳亮拍板：“那就這么說定了。多謝佟小姐和白先生鼎力相助。”

    佟彤和白老板雙雙眉開眼笑。一個是一身本事終于有用武之地，打算大展宏圖；一個心里打著小算盤：熊孩子們有地方安置了！以后再來幾撥文物也不怕了！

    白老板摩拳擦掌：“原先的員工是不是都另謀高就了？正好，我喜歡自己培訓(xùn)新人，請問這里什么地方可以貼招聘廣告？”

    幾個人都笑了：“我們都是朋友圈熟人推薦?！?/br>
    高茗當(dāng)即發(fā)了朋友圈，簡單說了一下民宿的情況和需要的崗位。陳亮和佟彤跟風(fēng)轉(zhuǎn)發(fā)。

    最后，陳亮和白老板握手：“法律上的事情，我助理可以幫忙搞定——對了，能先復(fù)印一下白先生的身份證嗎？”

    *

    空氣突然寂靜。白老板啞口無言。

    他在東京城經(jīng)營了多年的豪華大酒樓，空有一身財源滾滾的本事，借著《清明上河圖》的殼，打算難道現(xiàn)代來玩一票，覺得隨便揮揮手都能碾壓這群沒見過銀子的后生子弟。

    孰料第一關(guān)就卡住了。他哪來的身份證！

    他悄悄把佟彤拉到一邊：“現(xiàn)在幻化一個來得及嗎？”

    “不成不成?！辟⊥扌Σ坏?，“現(xiàn)在個人身份信息就是聯(lián)網(wǎng)的。您就算化出個栩栩如生的假證，工商局一查就露餡。”

    她趕緊想轍，解釋：“白伯伯昨天在北京游玩，身份證不小心丟了，正在掛失……”

    先敷衍過去再說。

    北京游客太多，各大景區(qū)天天都在網(wǎng)上廣播失物招領(lǐng)。陳亮和高茗一點沒懷疑，雙雙表示同情。

    “記得丟哪兒了嗎？我們發(fā)動朋友圈給您找一下。”

    佟彤：“記不清了……他先去的天`安門廣場看升旗，然后參觀了鳥巢水立方，然后又去了八達(dá)嶺十三陵水庫，然后去天壇聽了個相聲，然后……然后來故宮看展，最后去北海劃了個船……

    “實在不知道掉在哪兒了?！?/br>
    陳亮表示無語。這是哪家黑心旅行社安排的路線啊？東南西北亂趕一通，加起來夠繞北京三圈了。

    “那……那只好等您臨時身份證辦下來再辦手續(xù)了。不過您今天就可以開始熟悉一下民宿的管理流程?！?/br>
    白老板用微笑掩飾心虛：“那我先回去休息啦。你們忙著，忙著?！?/br>
    *

    佟彤花了一個小時，給白老板上了個現(xiàn)代法律速成班，若是沒有身份證，他在現(xiàn)代啥生意都做不成。

    并且，“在現(xiàn)代做生意開店，需要打交道的個人和機(jī)構(gòu)太多了，言多必失，一不小心就露餡。咱不能冒這個險。”

    白老板表示不服，當(dāng)即給她算賬：“我《清明上河圖》建國以后也展出過兩三回了，加起來接觸外界也有七八個月了，算它兩百天，每天見到的游客萬兒八千，加起來就是兩百萬人次。這兩百萬人在我耳邊嗡嗡嗡，從英國脫歐聊到垃圾分類，這么多大數(shù)據(jù)輸入，就算是個ai也能學(xué)會扮人了。小姑娘你莫小看我，我現(xiàn)在可是個行走的百科全書，要是咱倆站一塊兒pk，說不定我比你更像人類……”

    他故意說了很多潮詞，一聽之下，果然是個緊跟時代的網(wǎng)癮患者，跟他土老板的形象相去甚遠(yuǎn)。

    佟彤不以為然地一笑。

    “那我考考您？”

    白老板腰板一挺，“隨便考?！?/br>
    佟彤：“請聽題：宮廷玉液酒？”

    白老板一個沒聽清：“你說的啥？什么酒？”

    佟彤：“棒槌。下一題：啤酒飲料礦泉水——”

    白老板：“……全場五折加包郵？”

    佟彤：“錯。有個小孩他jiejie叫夏雪，他弟弟叫夏雨，請問他叫什么？”

    白老板：“夏……下冰雹？我知道了，夏冰！”

    佟彤：“錯。下一題?！?/br>
    ……

    十分鐘后，白老板聽完佟彤的萬字科普，垂頭喪氣地盯著手機(jī)屏幕發(fā)呆。

    “……你們?nèi)祟愒趺催@么閑啊……”

    佟彤苦口婆心勸他：“您看，咱們之間的代溝太深了。況且做酒店要跟各種人打交道，一個回答不上來沒什么，您要是一邊假裝商務(wù)潮流人士，結(jié)果誰說話都沒法接，這輕則舉步維艱生活困難，重則被朝陽群眾盯上，萬一被人扒出真身，您下半輩子可就要在科學(xué)院實驗室度過了，多么得不償失……”

    “所以您yy一下就成了，再不濟(jì)我給您買個模擬經(jīng)營的游戲過過癮——對了，您不是還有其他八百多個分`身嗎？不如變成個普通書生，學(xué)海無涯，這條街拐角就有個三聯(lián)書店……”

    她說著說著，突然起了個大膽的想法。

    “王希孟也是《清明上河圖》中的八百多角色之一，對不對？”

    會不會……

    要是在現(xiàn)代也讓她天天來個“你猜我是誰”，她腦細(xì)胞非得死光不可。

    白老板看她神色，不服氣地哼哼一聲。

    “三百年前跟他打賭打輸了。我不會變他的。你放心?！?/br>
    佟彤心頭大石落地，很貼心地沒有問他打賭的內(nèi)容。

    白老板今日被她教育一通，總算良心發(fā)現(xiàn)，投桃報李地說：“你別著急，等我回到故宮，幫你問問小王的下落?！?/br>
    *

    佟彤回到煤廠胡同，四合院里空蕩蕩的。

    姥姥正戴著老花鏡刷朋友圈，見佟彤回來，關(guān)心地問：“小彤，你那些朋友最近是都搬走了嗎？怪冷清的，我都有點不習(xí)慣了?！?/br>
    文物朋友們對姥姥都十分客氣，雖然他們在年紀(jì)上都能當(dāng)姥姥的老祖宗了，但看在佟彤的面子上，也都對這可愛的老太太尊敬有加。姥姥也挺喜歡這些好看的“小輩”，噓寒問暖不說，經(jīng)常做點好吃的給大伙加餐。

    可是現(xiàn)在，嬌嬌一騎絕塵，騎車騎到川藏公路上去了，只偶爾發(fā)兩張朋友圈照片表明自己還平安無事——還是在佟彤的強(qiáng)烈要求下。

    雪晴那邊，臺北故宮的展覽要結(jié)束了，他直播也玩夠了，開始計劃回程。這兩天每天在外頭晃蕩，拍照片，選購紀(jì)念品。

    希孟更是直接神隱了。推開書房門，里面的書架整整齊齊，桌子上還放著個快遞包裹，好像是他訂購的西洋畫筆，還沒來得及拆開。

    胡同外面的奶茶店常年第二杯半價。佟彤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回家之前習(xí)慣性地帶了兩杯奶茶。她只好把其中一杯放進(jìn)冰箱里。

    她輕輕嘆口氣，心想，這人會跑哪兒去呢？

    按照白老板的說法，他是被彈到了就近文物的創(chuàng)作層里去，“玩夠了就自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