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確認了嬌嬌的安全。由于飛飛在場不便多說，只是叮囑她勤看微信。

    嬌嬌笑著跟她匯報自己騎過的地方，末了說：“明天我們要去寺廟里看辯經(jīng)。對了，有個大喇嘛說可以帶我們參觀寺院未開放的部分，到時候我給你傳美照。記得蹲守我朋友圈哦！”

    佟彤心里立刻敲響警鐘。

    “你都不看社會新聞的么！”她嚴肅道，“參觀完之后收你兩千塊錢，看你怎么辦。就算登記報警你都沒身份證！”

    嬌嬌在這方面有點傻白甜，佟彤必須時刻敲打。

    嬌嬌笑得暢快，瞥一眼旁邊的飛飛，猶豫片刻，放輕聲音。

    “那不是普通的大喇嘛。是——紅衣羅漢?！?/br>
    話里有話的四個字。佟彤一下子愣住，差點把手機丟了。

    “紅衣羅漢？”

    趙孟頫筆下的那個紅衣羅漢？

    他也跑西藏去了？

    ——也是，雖然佟彤在創(chuàng)作層里遇見他時，由于在遼寧博物館定居太久，紅衣羅漢已經(jīng)進化出了滿嘴大碴子味兒，但在趙孟頫的設定中，這位高僧確實來自吐蕃。

    難怪嬌嬌笑得心安理得。文物跟文物之間會面，自然沒什么可擔憂的。

    佟彤只好囑咐了兩句“玩得愉快”。

    嬌嬌確實偶遇了紅衣羅漢。飛飛他們只道這是個地位頗高的喇嘛，但他卻一眼認出了嬌嬌，輕聲問了幾句話，成功接上了頭。

    并且，紅衣羅漢透露：“這座寺院的前身，據(jù)說是祿東贊主持修建的哦?！?/br>
    嬌嬌捂著心口差點暈倒，這里面說不定有他留下的蛛絲馬跡！

    第二天，嬌嬌、飛飛及朋友們?nèi)缂s來到喇嘛寺游覽。玉山奇峰繞藍天，冰雪覆蓋黃金頂，果然是美不勝收。

    紅衣羅漢扮成一個低調(diào)的本地喇嘛，帶著嬌嬌逛遍寺廟，一邊如數(shù)家珍地跟她歷史細節(jié)。

    同樣在故宮收藏了幾百年，他對近幾百年的各種八卦如數(shù)家珍。倘若旁邊走了個凡人，估計要額外給這導游加一倍工資。

    嬌嬌的心思卻在別處：“你說的祿東贊設計的拉康遺址，在哪里呀？”

    有他的設計，就有思維碎片，就有可能存活至今，那個人就有可能重新站在她面前！

    紅衣羅漢笑道：“過這道殘門，前面過一片山丘便是。”

    嬌嬌抬眼一看，山丘后面都是碎石土堆，已經(jīng)出了現(xiàn)代寺廟的游覽范圍，不禁又嘆口氣。

    人類不斷給歷史添磚加瓦，一千多年前事物，不論多么堅如磐石，若無系統(tǒng)性的維護，如今也和一堆塵土沒區(qū)別了吧。

    她緊一緊登山鞋的鞋帶，大步跟了過去。

    一步，兩步。沒看到什么“遺址”，腳下的碎石雜亂無章。

    嬌嬌揉揉眼睛，疑惑地轉(zhuǎn)頭問：“在哪……”

    她心中一顫。

    紅衣羅漢的面貌忽然扭曲，獰笑道：“在這兒呢?！?/br>
    一個書包那么大的紅印章當頭敲來。

    嬌嬌尖叫一聲，本能地一躲。

    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紅衣羅漢再沒有那副慈眉善目的表情。眉毛也斜了起來，胡子也翹了起來，甚至整個腦袋都有點變形。滿臉通紅，哪還有高僧的樣子！

    他一擊不中，再次出擊。

    而且山丘后邊影影綽綽，似乎還來了幾個幫手！

    那紅印章殺傷力極大，嬌嬌手腳不聽使喚，眼看就要挨一下——

    “哎，你是誰！嬌嬌，你在這兒干嘛呢！”

    飛飛出現(xiàn)在殘門旁邊，驚訝地大叫。

    紅衣羅漢臉色一變，手上猶豫了一下子。嬌嬌趁機奪路而跑。

    “救命——”

    第58章

    飛飛和幾個同伴們在正規(guī)導游的帶領(lǐng)下游覽完寺廟, 發(fā)現(xiàn)嬌嬌不在，跟著一個“野導”不知跑哪去了。

    地廣人稀的生怕出事, 幾個人連忙分頭尋找。終于在外面一片荒地里，看到嬌嬌被“野導”攻擊。

    飛飛情急之下, 喊了一嗓子, 接著立刻舉起手機。

    “干什么呢！我報警了！”

    “野導”見狀, 也不糾纏，逃之夭夭。

    嬌嬌心有余悸地回頭一看，“紅衣羅漢”、大印章、還有那些疑似的幫手, 見有人來, 通通無影無蹤。

    飛飛不顧嬌嬌的勸阻, 馬上找到寺廟管理處，通報了“野導”sao擾游客的事情。

    管理人員十分驚訝。

    “不可能吧, 我們縣上個月剛剛整治過無證導游問題……”

    打開監(jiān)控錄像，嬌嬌跨出去的那道殘門正好是監(jiān)控邊緣, 再外面就是盲區(qū)。飛飛和幾個工作人員不錯眼珠子的看了好幾遍，只看到嬌嬌出去, 聽到嬌嬌喊救命，其他可疑人士居然一個都沒見到！

    “要么是您的朋友在開玩笑，”工作人員最后說，“——當然不太可能啦。要么那野導十分熟悉地形, 避開了所有監(jiān)控。我們會加強巡邏管理的，保證這種事以后不會再發(fā)生?！?/br>
    飛飛也只能就此作罷，把嬌嬌拽回客棧, 打開電視調(diào)到法治頻道，進行了一小時的法制教育。

    “沒證的導游你也敢亂跟人家走！這地方不比北京，沒有那么多監(jiān)控攝像頭！就算人家沒有惡意，萬一你一腳滑下去，三年找不到人是常事！況且你看看，你看看，他們都動手打人了！肯定是他們勒索你，你不肯交錢，對不對？我告訴你，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該低頭時就低頭……”

    嬌嬌呆若木雞，半天才點點頭。

    “可是、可是……不會啊……”

    “可是你個頭，以后長記性！”

    飛飛摸出手機，馬上向佟彤通報了這一事件。

    佟彤在文保組跟一個清朝扇子較了一天的勁，下了班才看手機。讀完飛飛的微信，當即透心涼。

    紅衣羅漢發(fā)瘋了？

    趕緊打電話。飛飛把嬌嬌的傻白甜行徑又對她投訴了一遍，拍著胸脯保證：“放心，以后我們不讓她單獨行動了！”

    佟彤千恩萬謝：“看好了她?；貋砗笪艺埬愠燥??！?/br>
    “不可能，紅衣羅漢昨日剛剛給我講了一場經(jīng)，怎么會在藏地招搖撞騙？”

    趙孟頫滿臉驚愕，面對佟彤的詢問，忙不迭為老朋友辯解。

    佟彤也覺奇怪：“我也見過那位高僧，那氣質(zhì)跟嬌嬌描述的不太一樣。難道化形的文物也會性情大變嗎？抑或是精分？”

    趙孟頫搖頭，只說：“紅衣羅漢修為高深，慈悲仁厚，絕對不會害人。嬌嬌姑娘定然是認錯人了?！?/br>
    佟彤不死心：“能不能請過來問問？”

    趙孟頫擺擺手：“紅衣羅漢是有德高僧，向他問這種話，算得上羞辱了。趙某也絕不會幫姑娘傳達?！?/br>
    他說得很禮貌，然而意思斬釘截鐵，就是拒絕。

    佟彤左右為難，驀地想起一個可能性。

    她給嬌嬌發(fā)微信，問：“那個野導羅漢都跟你說什么話了，你學著他的語氣，跟我說一遍?！?/br>
    嬌嬌心有余悸，一整天呆在客棧沒出門，很快就回復了幾段語音。

    佟彤把手機點了外放。

    【這座寺院的前身，據(jù)說是祿東贊主持修建的哦?！?/br>
    【過這道殘門，前面過一片山丘便是?！?/br>
    【站住，別跑！】

    ……

    聽完語音，她和趙孟頫同時搖頭。

    “不是?！?/br>
    “這人說的是京片子，沒有大碴子味兒?！?/br>
    佟彤沉思良久，忽然說：“我知道他是誰了。趙老師，您那粉絲后援團團長還真不消停啊?！?/br>
    趙孟頫作《紅衣羅漢圖》，技巧高超意境深遠，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這幅畫曾在清宮內(nèi)府為乾隆收藏，自然不免蓋了幾個大印，題了一大段“御筆”。但和《人騎圖》以及其他趙孟頫作品比起來，算是很幸運了，起碼那印章沒蓋到羅漢的衣服上臉上。

    辛亥革命后被溥儀偷帶出宮。日本戰(zhàn)敗后，溥儀出逃途中將此畫丟棄于山路，后被解放軍發(fā)現(xiàn)，移交東北博物館，也就是現(xiàn)在的遼寧省博物館。

    卻不知遠在故宮，這幅畫還有個山寨版。

    乾隆作為趙孟頫粉絲后援團團長，對這位世外高人的崇敬無以復加。他熱心收集趙孟頫的所有書畫作品，在上面瘋狂題字蓋章，仿佛這樣一來，自己的字與趙孟頫的畫就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宛如一人天成。

    這還不夠。他還要仿。

    不光臨字，還要摹畫。

    就像現(xiàn)代追星的少男少女，光氪金買周邊、逃課去接機什么的已經(jīng)不夠了，他們還會剪成和愛豆一樣的發(fā)型，買來愛豆同款衣服，去愛豆去過的地方打卡……

    乾隆仿過趙孟頫的不少畫。但無一例外，都是災難現(xiàn)場。

    比如他仿過趙孟頫的《汀草文鴛》，鴛鴦給畫成了禿頂?shù)拇鲃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