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多謝你們熱心幫忙。我心里有數(shù)，買了什么我自己知道。”

    潘滾滾這么說，佟彤他們也不好堅持了，否則顯得好像“覬覦”她的寶貝似的。

    “當(dāng)局者迷?！辟⊥聵菚r總結(jié)，“過兩天她就反應(yīng)過來了?！?/br>
    潘滾滾在自己客房里，擺好這一堆“寶貝”，喜滋滋地?zé)?、沏茶、拿出幾個茶杯，打開一盒中式點(diǎn)心鋪在茶幾上，收拾出一個英式下午茶的氛圍，好像要招待客人一樣。

    然后她鎖上房門，坐在沙發(fā)上，重新梳了自己的紅頭發(fā)，耐心等著。

    潘滾滾心中有個小秘密。這個秘密她差點(diǎn)兒就告訴剛才那個英俊的中國小哥哥了。

    她可以和文物交流。

    就在幾個月前，她在清場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展廳里那些精美的中國文物，竟然會化為古代中國人的形象，跟她打招呼。

    開始是聲音，后來居然看見了人影。潘滾滾大為驚奇。

    博物館里的其他雇員也沒有報告過任何異常。文物們似乎只青睞她一個人。

    “我是《女史箴圖》。”雍容典雅，但是形貌憔悴的宮廷貴婦朝潘滾滾一個萬福，“你這個孩子，對待展品很細(xì)心，就算四下無人，也一絲不茍地遵守安全守則。這么規(guī)矩的年輕人現(xiàn)在可不多啦?！?/br>
    潘滾滾當(dāng)時都快嚇傻了，磕磕絆絆地說：“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唐代摹本？距今1000多年的那個？”

    一邊說一邊瞥旁邊展板上的介紹。沒錯，是距今一千多年。

    貴婦人輕輕一點(diǎn)頭。

    潘滾滾：“你你你怎么會說英文??？”

    而且口音還特別古典，好像二戰(zhàn)紀(jì)錄片里出來似的？

    貴婦人笑了：“我來英國都一百多年了，日日面對游客，不僅英語，法語日語意大利語都聽得耳朵起繭——不過到底是老啦，很多流行趨勢跟不上了——你的紅發(fā)是染的嗎？”

    《女史箴圖》告訴她，自己是1900年庚子之役，被一個英國軍官從北京頤和園里帶走的。過了幾年，以25英鎊的價格賣給了大英博物館。

    由于當(dāng)時英國方面對保存中國畫的知識欠缺，《女史箴圖》被大英博物館按照日本畫的方式進(jìn)行裝裱，攔腰截為三段，并且裁掉了所有明清時期文人留下的題跋。而且還貼在了木板上，木板開裂時，畫卷也開始開裂掉渣。

    “唉，”她嘆息，“到底是老了……”

    “等等……”

    潘滾滾不住地?fù)u頭。盡管貴婦人敘述時有意略過一些細(xì)節(jié)，但她還是敏感地注意到：“你是英國人從中國搶來的！我還以為是拍賣收購的呢！”

    貴婦人微微一笑：“國弱被人欺，身不由己。這個館里許多我的同伴，都是這么來到英國的。”

    她微微閉目，將當(dāng)初封存的那些烽火連天的記憶，娓娓道來。

    所謂正直，就是不論自己身處何地、身為何人，對一些觸及人性的事，都會有本能的是非判斷。

    潘滾滾就是這么一個單純正直的人。她臉上火燒一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這些……對、對不起……我們祖先太、太野蠻了……”

    貴婦人反倒很豁達(dá)，笑道：“往事不可諫，你又不是當(dāng)年的強(qiáng)盜，何必如此自責(zé)？況且，盜我之人早已入土，我卻依舊在這人世逍遙得閑，難道不是幸事？再說，你們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也在努力提高理論水平，請來中國專家，對我這把老骨頭盡心呵護(hù)，我也都看在眼里——對了，如果你能和他們說說，把所有書畫展柜里的照度再降低5個勒克斯，我們深受其惠?！?/br>
    潘滾滾訥訥地點(diǎn)頭，眼看貴婦人的身影消失，又變回了裁成三截的《女史箴圖》。

    她渾渾噩噩回到宿舍，憋了又憋，終于憋不住，把這事跟閨蜜說了，閨蜜卻建議她去看心理醫(yī)生。

    潘滾滾依言預(yù)約了精神科醫(yī)生，做了一堆測試，發(fā)現(xiàn)自己一切正常。

    她知道這不是幻覺，不是夢。

    她當(dāng)即聯(lián)系了中國館的研究人員，讓他們把展柜的照度降低5lux?？伤皇莻€普通臨時工，沒人聽她的。潘滾滾沒有放棄，后來又跑到學(xué)校去找了幾個教授，還到中國大學(xué)網(wǎng)站上下載了相關(guān)論文，給其他博物館的專家發(fā)郵件詢問，好說歹說，終于讓研究人員意識到，展柜的光照也許是強(qiáng)了那么一丟丟。

    因?yàn)樗谶@件事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專業(yè)探索精神，潘滾滾被博物館破格錄取為見習(xí)策展助理，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潘滾滾也因此而開始報漢語學(xué)校，開始主動地系統(tǒng)性了解中國文化。

    這是后話。

    ……

    當(dāng)晚，《女史箴圖》化形出來感謝。

    “年輕人，謝謝你?！辟F婦人笑容滿面，“現(xiàn)在舒服多了。明天我就要進(jìn)地庫休息。以后有緣再見吧。”

    潘滾滾忐忑不安地叫住她。

    “親愛的，我是說，您……您在英國待了一百多年，有沒有想過回中國？”

    她在新聞里看到，中國政府最近成功收回了一件流失海外的宋代瓷器。而且正在和許多國家的博物館商談，打算追索當(dāng)年被非法攜帶出境的珍貴文物。

    過去文物們都無知無識地擺在展廳里，潘滾滾還覺得沒什么不妥；可是《女史箴圖》跟她聊天時，話里話外都流露出思鄉(xiāng)之情。

    “其實(shí)二戰(zhàn)的時候，你們英國政府為了感謝中國軍隊在緬甸的一次解圍，曾經(jīng)有意讓我歸國，或是贈送一艘潛水艇。那時的國民政府選擇了潛水艇。

    “我當(dāng)時啊，滿心的歡喜落空，可又不得不理解那些人族官員的選擇。那時候的中國，確實(shí)更需要潛水艇……”

    潘滾滾脫口而出：“現(xiàn)在再還回去也不遲??！”

    作為一個追求個性、野蠻生長的英國小青年，在某些人看來也許還有點(diǎn)“圣母”，她沒什么歷史包袱，有時候還覺得大英博物館里的東西實(shí)在是太多了，很多所謂異國情調(diào)的收藏，他們西方人也不感興趣，而且數(shù)量巨大，大多數(shù)藏品都幾十年如一日地放在倉庫里，從來沒展出過。

    那還不如“分流”到其他博物館去，讓它們能夠有機(jī)會發(fā)光發(fā)熱。而且既然是中國文物，肯定中國人更能夠鑒賞和珍惜。

    她又不是大英博物館股東，不在乎什么經(jīng)濟(jì)效益、館藏排名。所以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送回去也沒什么嘛。

    貴婦人無奈地?fù)u搖頭，微笑。

    “不不。中國文保界有種說法，紙壽千年，絹壽八百。我已經(jīng)到達(dá)壽命的極限了，禁不起再一次的長途旅行。我已經(jīng)接受現(xiàn)實(shí)，準(zhǔn)備終老英國了。其實(shí)這一百多年里，看到不少人因?yàn)槲叶鴮χ袊囆g(shù)產(chǎn)生興趣，也算件有意義的事兒……

    “姑娘，如果你以后去中國旅行，可否代我去北京故宮看看，我們這個廳里的伙伴，都想知道故土如今的模樣……”

    ……

    于是潘滾滾攢夠了錢，在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假期，就毫不猶豫地飛來中國，

    大英博物館里的文物們告訴她，它們是幾個月前突然獲得化形進(jìn)入人間的能力的。文物界和人間界之間有個隱蔽的通路，那個通路可能被誰無意間打開了。

    但是被打開的通路可能距離英國很遙遠(yuǎn)，整個歐洲的中國文物也就復(fù)蘇了大概幾十個，而且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化形，只能偶爾看運(yùn)氣。

    “如果你到了中國，也許還能跟中國博物館里的文物交流呢?！薄杜敷饒D》告訴她。

    潘滾滾帶著這個奇妙的秘密，落地北京，打算第二天就去故宮看看。

    誰知還沒等到第二天，就在大柳樹市場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少流落民間、保存狀況堪憂的“文物”。

    潘滾滾用自己有限的知識仔細(xì)“鑒定”了一下，結(jié)論：都是真品。

    一想到它們化形之后的凄慘模樣，她沒多想，趕緊都掏錢買下來了。

    誰知民宿里那幾個中國青年男女跟她說，這些東西是贗品……

    潘滾滾嘴上說不可能，心里其實(shí)也有點(diǎn)打鼓。

    但是她有自己的“鑒定”方法。她想，等到夜深人靜，這些朋友們就能化形出來跟她說話了。

    她布置好客廳，虔誠地等著。

    夜早就深了，窗外霓虹燈漸次熄滅，酒吧里的音樂也轉(zhuǎn)換了風(fēng)格，從節(jié)奏強(qiáng)烈的舞曲換成了舒緩的情歌，最后銷聲匿跡，只留依稀酒醉的人聲。

    她面前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自我安慰地想，也許買到一兩個贗品。但那宋代的畫應(yīng)該是真的……

    “我、我是從大英博物館來的，《女史箴圖》托我來問候大家……”

    時鐘滴答滴答。外面的街道上只剩下環(huán)衛(wèi)工人凌晨清理垃圾箱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潘滾滾直直地盯著那些死不化形的寶貝，目光呆滯。

    窗外忽地一暗，路燈熄了。早高峰喚醒睡夢中的城市。

    潘滾滾倚在床頭，疲憊地睡著了。

    “嗚嗚……我在機(jī)場換的人民幣全花完了……我還透支了信用卡……我怎么回去啊……沒錢吃飯了……嗚嗚嗚……”

    第二天下午，佟彤再次來到民宿，一眼就看到潘滾滾姑娘在大堂里吃泡面，一邊吃一邊抹眼淚。

    她總算相信，昨天在鬼市里的“撿漏”，純屬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耍猴游戲。

    佟彤看她那可憐巴巴的樣兒，也不好奚落人家，跟著罵無良賣家：“鬼市里的某些賣家也太不像話了！他們就是欺負(fù)你中文不好，又不會走投訴流程！你記得在哪家買的嗎？他們攤位上都有號碼的……”

    潘滾滾倒是記得，連忙報了個攤位號。

    “基本都是在那家買的……”

    佟彤眼睛睜圓，有一種平地刷出精英怪的興奮感。

    她給希孟發(fā)微信：“馬老師被你教訓(xùn)了一道，可還不消停呢！”

    剛發(fā)送完，消息框一閃，梁湘來了信。

    【我想了一下昨天那外國妹子的事。如果都是一個賣家所為，也許可以構(gòu)成詐騙罪?！?/br>
    隨后梁湘發(fā)了個便簽截圖，上面記了昨天潘滾滾說她花出去的錢數(shù)。

    她這敏銳度是常年訓(xùn)練出來的，記得一分錢不差。

    【我算了一下這妹子花的冤枉錢。五萬零三塊。正好夠得上‘?dāng)?shù)額巨大’?！?/br>
    【我剛剛聯(lián)系了大柳樹派出所。你帶她去走一趟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女史箴圖》：現(xiàn)存已知的最早的中國畫長卷之一，也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中國書畫作品之一。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入北京，《女史箴圖》被從清宮劫去，現(xiàn)藏于倫敦的大英博物館。

    今天的評論大家都在心疼滾滾妹子。希孟大寶貝兒表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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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喬965 評論：

    看到這章說實(shí)話真的好心疼這個外國妹子，喜歡中國文化中國文物的外國友人很多，但懷著一片赤子之心單純的因?yàn)橄矚g想為它們做事的還是少數(shù)，況且妹子還不是有錢人只是因?yàn)橐痪浒萃芯筒贿h(yuǎn)萬里來到中國，卻被無良jian商騙的荷花空空…可能在他人眼中會覺得她是個笑話，傻瓜，但在我看來沒有誰比她還善良了。試問若是讓我向她一樣為了不讓文物流失肯花完積蓄我能做到么？我做不到。就這一點(diǎn)我是敬佩的。雖說大大只是把她做為一個小配角寫出來，但現(xiàn)實(shí)我相信還是有人會像潘一樣為了保護(hù)文物而努力的外國人的。最后表白女史圖。…emm…站在文物角度想，也許它們真是這樣想的呢，我們覺得它們可憐，可也許它們更多的是因?yàn)榭梢詡鞑ノ幕吲d?！戆鬃髡撸佑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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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llo 評論： 佟彤妹子要跟滾滾妹子中西合璧，共同開展文物拯救工作了嗎？

    知了 評論： 哈哈哈，正好超過3塊。以及，我的英語，法語肯定沒文物說得好。。

    數(shù)字菌 評論： 呀，這個妹子真萌，可愛噠

    言井 評論：以后彤彤要和滾滾攜手闖蕩文保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