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鎮(zhèn)忍不住道：“依朕看，軍營里最好的將士也未必及得上你哥哥有膽色，怎么你平時那般說他？”

    林若秋亦覺得納罕，難道林從武的膽量一夜之間便有了突飛猛進(jìn)的變化，還是神經(jīng)大條到連疼痛都不覺得了？

    待得大古將毒質(zhì)悉數(shù)刮去，又縫合了傷口，并敷上藥，林若秋方蓮步上前，輕輕拍了拍林從武那只未受傷的肩頭，“二哥?！?/br>
    林從武仍是一動不動。

    大古側(cè)首看了一眼，道：“他已經(jīng)暈過去了?！?/br>
    林若秋：……

    果然她就不該抱有太多期待。

    =

    田知府發(fā)動手底下的全部人馬搜尋，終于在護(hù)城河下游的橋洞底下尋見了那舞伎的尸首。外表并無任何傷損，頂多有幾處石塊撞出的淤傷，應(yīng)該是水流湍急所致，但從她青紫的面容看，大致是中毒而亡。就不知是她自己服毒自盡，還是被人滅了口。

    而據(jù)衙門仵作驗視的結(jié)果，那尸身骨架偏高大，骨節(jié)也更結(jié)實有力，不似中原女子纖弱瘦削，很可能是北狄人氏。

    楚鎮(zhèn)聽完田文禮的匯報之后，面色立時陰冷了幾分，“果然是這些人?！?/br>
    林若秋心中亦有些發(fā)寒，想不到皇帝才出來一遭，他們便膽敢動手，可知北狄人對楚鎮(zhèn)這位天子的一舉一動分外在意，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因為那張輿圖？怕大周朝的皇帝攻打他們，所以來個先下手為強？

    田文禮還在絮絮講述他所調(diào)查到的情況，可也著實不多，畢竟他所管轄的范圍只在揚州城內(nèi)，北狄卻隔著千里。盡管他話里極力為自己撇清干系，可他也深知撇不清干系：若非他這般急功近利，忙著尋訪女樂班子討好皇帝，也不至于輕易讓外頭的探子混入進(jìn)去。

    此時此刻，他哪敢奢求加官進(jìn)爵，只望皇帝保全他一條性命，別讓他家滿門抄斬就得了。

    然則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鎮(zhèn)并未治罪于他，連官職都留著，只叮囑田文禮日后定得盡忠職守，萬不可有絲毫懈怠。

    田文禮如在夢中，及至見魏安不悅的瞪他一眼，他才趕忙謝恩，又屁滾尿流的告退。

    不止他沒想到皇帝會這樣寬縱，林若秋亦有些驚奇，她以為田文禮至少會被革去官職呢，這人的運氣未免太好了。

    楚鎮(zhèn)拉著她的手嘆息道：“朕不能貶他，你也看到了，錯不在此，若朕因為一己安危遷怒于人，天下人會怎么看待朕，他們會說朕是個暴君。且田文禮經(jīng)歷此事之后，今后必得兢兢業(yè)業(yè)，用不著朕提點，他自會加強揚州防務(wù)，若另派一人，未必會有這般盡心，反而會生出更多漏洞，讓人鉆了空子?！?/br>
    林若秋對這些事半通不通，不過她相信楚鎮(zhèn)的決定，因道：“如此甚好，一擊不中，那些北狄蠻子想必不敢再來?！?/br>
    楚鎮(zhèn)冷聲道：“朕惟愿他們能就此收手。”

    林若秋敏感的在皇帝眼中捕捉到一絲隱憂，看來即便是虛驚一場，這回的事亦在皇帝心中種下了疙瘩。沒有人不惜命，尤其是不知誰想要你命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加糟糕。

    午夜夢回的時候，林若秋被身畔陡然坐起的人影驚醒。她揉了揉眼眶，“陛下？”

    楚鎮(zhèn)用衣袖拭去額上冷汗，抱歉的朝她一笑，“朕吵著你了？”

    “您做噩夢了么？”林若秋疑心他還在為遇刺的事耿耿于懷，這種陰影本來也不是輕易就能消除的。

    “沒有的事?！背?zhèn)說道，繼而卻沉默下來。

    林若秋拉起他的手，只覺皇帝手心密密麻麻都是汗，又濕又冷——還說不是做噩夢。

    可這事歸咎起來與她也脫不了干系，林若秋內(nèi)疚道：“妾不該貪于戲耍，害得您身處險境，是妾的不是。”

    若非她惦記著外頭熱鬧，攛掇皇帝到畫舫中去，那些人怎能尋著遇刺的機會？

    楚鎮(zhèn)忙道：“不干你的事?！苯又憷溧鸵宦?，“他們定要下手，總會盯著朕一舉一動，與你何干？”

    他是活人，亦非菩薩，真要他終日待在宮里足不出戶，那這個皇帝過得也太憋屈了些。

    北狄這回敢上虎口捋須，固然給楚鎮(zhèn)敲響了一記警鐘，可也激起了他的殺心，他冷冷說道：“敢打朕的主意，朕倒要看看他們能否承擔(dān)相應(yīng)的代價?！?/br>
    大周與北狄和平了這么些年，也該撕開那層假面具了。當(dāng)然在此之前，他得看著若秋平平安安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這樣，他才能放心的動手。

    林若秋見他盯著自己平坦腹部，不由得笑起來，逗他道：“陛下又想要一位皇子了么？”

    楚鎮(zhèn)在這方面倒是一向心態(tài)都很平和，何況已經(jīng)有了楚瑛，聞言便莞爾道：“男女都好，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朕都喜歡?！?/br>
    林若秋之前原本強烈渴盼能再有一位皇子，不過自從得了大古先生后，她就淡定多了，就算楚瑛日后真有何不足，古先生想必就能救回來的——這么看來，皇帝此行當(dāng)真有驚又有喜。

    田知府自蒙皇帝恩赦保住他的官位，從此痛改前非，不止作風(fēng)忽然變得清廉正派，連花花腸子都給改了——大概那次畫舫上的事件給他刺激不小，他雖不及皇帝位高權(quán)重，可恨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沒準(zhǔn)就有人舉一反三，也定個針對他的刺殺計劃。

    杯弓蛇影下，田知府見了漂亮點的姑娘都得繞道走，生怕那張人皮下藏著洪水猛獸，分分鐘就能取自己狗命。

    田夫人見丈夫比先前老實了不少，每日辦完公就回家中休息，連應(yīng)酬該一概謝絕，心中自然高興。從前對田知府忽冷忽熱，不過是因他見了路邊的野花就走不動路，田夫人難免生氣，如今丈夫從里到外換了個人，對她這位妻子不止恭敬，更添了幾分愛慕，哪怕再兇猛的母夜叉也能生出幾縷柔情來，何況田夫人也不是天生就這般潑辣的。

    既然丈夫愿意收心，田夫人覺得不妨多生兩個孩子，膝下只有一個獨苗苗，終究太冷清了些。只是她年歲已經(jīng)不小，一時想生也難生出來，若求送子娘娘庇佑吧，也不知送子娘娘肯不肯幫他們這些當(dāng)官的——聽說神仙也仇富呢。

    思來想去，田夫人唯有向最近的神仙討主意，于是先托人向紅柳遞了點口風(fēng)。

    林若秋聽完田夫人的請求后，著實有些詫異，“送子甘露？本宮哪來什么甘露？”

    紅柳悄悄附耳道：“也不必定得如此，娘娘您胡亂命人去山間掬點泉水送她得了，只要是您碰過的，她都肯受用呢?！?/br>
    林若秋只覺一個頭變成兩個頭大，謠言居然從京城傳到揚州來了，會不會太離譜了些？再這樣下去，她光靠賣洗澡水都能發(fā)財吧！

    第138章 驚聞

    紅柳見她面上不信，因?qū)⑽喊材欠肮Φ隆痹颈鞠蛩U述了一通。若非他鉚足了勁兒幫林淑妃揚名, 田知府不至于一下子轉(zhuǎn)換方向——至于魏安此舉究竟是為了幫誰, 紅柳覺得這個就不用細(xì)說了, 反正她身為淑妃娘娘的奴婢，榮辱自然是在一體的。

    林若秋聽了這番解釋方才恍若大悟，可田知府遵從陛下之意、把她當(dāng)女神供著也就罷了, 田夫人可不似這等迷信之人。

    或許此舉更大意義上是在向她示好, 不然若是信她就能有孩子, 那未免太荒謬了。

    不管出于哪種目的, 林若秋都不可能真拿洗澡水去敷衍她，畢竟人家求子之心這般虔誠。林若秋因?qū)３套屓巳ド介g采了一甕泉水——就是她先前和楚鎮(zhèn)爬的玉龍山。就算這泉水不能帶給田夫人一個孩子，至少不會危害人的身體健康, 沒準(zhǔn)還能延年益壽。

    田夫人得了“甘露”之后自是千恩萬謝, 再度設(shè)宴相邀, 林若秋卻婉言謝絕了。經(jīng)過畫舫上那場余波, 皇帝如今可謂風(fēng)聲鶴唳, 自然不可能出席此等場合, 林若秋也舍不得拋下他獨自前去。

    況且, 她也是時候該離開揚州了。

    打從她驗出身孕不久, 楚鎮(zhèn)就婉轉(zhuǎn)向她提起, 最好遷回宮中養(yǎng)胎，此地人多眼雜, 究竟不適合久住。林若秋卻有些貪戀揚州的繁華熱鬧, 本想軟磨硬泡哄著皇帝允她多留幾日, 及至各方州郡的夫人如蟻群一般涌來，她這才慌了手腳。

    原本田知府雖奉了魏安之命幫她造勢，可一個大男人不可能天天念叨女人家那點屁事，故而流言還不十分厲害。可誰知田夫人得了林若秋贈的“送子泉”之后，才兩三日就驗出了喜脈，她素來為人爽快，在揚州交游廣闊，且此事無須藏著掖著，才半月不到的功夫，人人皆知林淑妃真有送子之能。

    莫說達(dá)官顯宦，哪怕是尋常人家也盼著多子多福，既知揚州有這尊大佛在，自然得趁著林淑妃還在的時候趕快來沾點運氣，晚了就沒機會了。

    林若秋心道這田夫人的舌頭也恁長，根據(jù)時間推算，明明是在她贈泉之前就已懷上了，可被田夫人這么一宣揚，卻好像她腹中的孩子是沾了林淑妃的光才有的。

    面對這樣從天而降的功勞，林若秋并無得意，只覺得不安。她有再多的精神，又不可能人人都去贈一甕泉水，那不得把整座玉龍山都給搬空了？再說了，懷孩子算她的功績，可若一直懷不上，是不是又該怨她不肯庇佑？原來神仙的心也是偏的，只幫富人不幫窮人。

    未免今后多生事端，林若秋決定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因此楚鎮(zhèn)再來勸她回宮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就爽快的答應(yīng)了。

    楚鎮(zhèn)上上下下瞅了她幾眼，懷疑她是否換了芯子，否則怎變得這般聽話懂事？

    林若秋乖巧的靠著他的胳膊，“倦鳥尚且知返，陛下難道還不許臣妾想家嗎？”

    反正就是不肯承認(rèn)她懶得應(yīng)酬——身為宮中嬪妃，交際似乎是一項應(yīng)有的本領(lǐng)。可林若秋天生著一副懶散性子，光是應(yīng)付田夫人一個就夠嗆了，哪經(jīng)得起別人七嘴八舌在她耳邊說話？

    況且離開了這么久，她也的確有些想念宮中——的糕點?；磽P一帶的菜色多偏甜膩，偶爾嘗嘗鮮還好，可林若秋更喜歡咸口的。

    回程的事就這么定下來了，林若秋正在歸心似箭的時候，京中遞來的一封家信卻讓她的心微微沉下去。

    紅柳見她拿著牛皮紙包的信封，只顧沉默不言，不禁咦道：“娘娘怎么了？”

    林若秋將信遞給她，冷笑道：“你看看?！?/br>
    她素來對待下人總是和顏悅色的，難得顯出這副模樣，可知出了大事。紅柳急忙接過，匆匆閱畢，便啞然失色，好半晌才聲如蚊吶道：“能跟忠勇侯府結(jié)親，想必也算得一樁喜事?！?/br>
    “喜事？”林若秋眉間難掩惱火，“她自己挑的人家，當(dāng)真是喜事！”

    光是看信都能氣得這般，可想而知親眼目睹一切的王氏會是什么感受，哪怕家信講究詞句優(yōu)美情緒平和，可林若秋還是能從那些經(jīng)過修飾的詞句中體會得到：王氏整個人都快氣爆炸了。

    若非這回中郎將家的老夫人做壽，兩家約好了相看相看，王氏也不會帶林若夏前去，畢竟前頭說了那么多人家都被她給否了，難得碰上一個合心意的，王氏自然千恩萬謝，巴不得盡快將這位姑奶奶給送走。本來各家的女眷好端端在亭子說著話，可誰知眼錯不見，林若夏就掉進(jìn)中郎將家的水池子里，救她的還不是兩家默認(rèn)的“未婚夫”，反而是從北狄回來的那位新貴、忠勇侯李海。這下可好，兩人抱了個rou貼rou，林若夏渾身濕透叫那人給看去，中郎將家的婚事自然說不成了。

    鬧出這樣的丑事來，王氏自然氣了個倒仰，更叫她憤怒的是，林若夏之前為了她那個姨娘尋死覓活不肯出嫁，如今又將一哭二鬧三上吊重演了一遍，非要嫁那李海不可，合著他們家還得腆著臉去求忠勇侯施舍一樁婚事？王氏在家先跟林若夏吵了一遍，又讓林耿去跟林若夏吵一遍，結(jié)果反而是林耿讓這小滑頭給勸服了，覺得跟忠勇侯府結(jié)親也不是什么壞事，你說可不可氣？

    王氏在信上賭神發(fā)誓，林若夏是自己跳下去的，那池子她看過，水淺得只到胸口，兩邊還有青石欄桿護(hù)著，林若夏除非被雁啄了眼才能掉進(jìn)去！當(dāng)然她也未必是真心求死，只怕是想嚇一嚇王氏，讓人議論她這位嫡母多么惡毒，只是陰差陽錯，倒讓外人擠了進(jìn)來。

    這下事情愈發(fā)不好收拾了。

    紅柳凝聲道：“娘娘打算怎么辦？”

    家里寄這封信，多半還是盼著娘娘在陛下面前說一嘴罷。就算被人沾了身子，可忠勇侯到底是二小姐的救命恩人，這么明晃晃的上前逼婚未免太不體面，若能得陛下圣旨賜婚，整件事就光彩多了。

    只是二小姐做下的丑事，憑什么要淑妃娘娘幫忙遮掩？紅柳很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林若秋沉吟不語，倘若林若夏是為了追求真愛而勇敢的同家人對抗，她非但不會攔阻，甚至?xí)蠹淤澷p。但事情顯而易見，林若夏對于李海并沒有多少感情，不過是垂涎于對方的權(quán)勢而已。

    其實要她說一句也很容易，只是私心里，林若秋并不怎么愿意娘家人同忠勇侯府結(jié)親?；实垭m然重用李海，但對李家人的防備她都看在眼里。再者，她覺得這個李海并非善類，他只是偶然去救林若夏么，此事本可以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信上說，李海在北狄居住久了，對于大周的禮節(jié)習(xí)俗生疏得很，也不知閨譽對于女子何等重要，才貿(mào)貿(mào)然下去救人，這自然是李海單方面的說辭。

    若說他早就算準(zhǔn)了林若夏會攀上他，如今卻故意引而不發(fā)好讓林家過來相求，那此人的心思就更深不可測了。

    林若秋思來想去沒個主意，只得將林從武叫來說話，娓娓告訴他信中經(jīng)過。

    林從武一聽便義憤填膺，揎拳擄袖要去找忠勇侯府理論——他不打女人，林若夏自有王氏去管教，李家的賬卻是一定要算的。

    林若秋冷嘲道：“算什么賬？人家救了咱家人的命，你不但不知感激，還上去給人一巴掌，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林從武急得抓耳撓腮，“那便任由若夏嫁過去？”

    他雖然腦子不太靈光，可也清楚跟權(quán)貴牽扯太深不是好事，何況這忠勇侯都三十大幾了，年紀(jì)上也不太匹配。

    林若秋睨他一眼，“你肯嫁，人家還未必肯娶呢。”

    林從武頓時啞口無言，過了會子，卻發(fā)狠道：“實在不成，讓二妹剃了頭發(fā)做姑子去，這下總沒話說了吧？”

    既然是林若夏惹出的麻煩，本就該她自己去解決，這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林若秋卻嘆了一聲，林若夏之前動不動威脅王氏去做姑子，可如今攀上了李海這根高枝，六根凈得下來才怪。王氏若逼著她絞頭發(fā)，只怕她就該嚷嚷著王氏虐待她了——林耿又是個拎不清的，墻頭草，且林若夏畢竟得了佟姨娘幾分真?zhèn)鳎紶柸銎饗蓙?，對這位父親百試百靈。

    看來這件事最終還得著落到她身上。

    回去的時候，林若秋便有些怏怏不樂，楚鎮(zhèn)故意捉了只螃蟹來逗她，讓景婳握著螃蟹鉗子來夾她的手。

    林若秋欣賞熟了的螃蟹——清蒸或是紅燒都很好，可當(dāng)它們活著的時候，只覺得跟蜘蛛一樣討厭——反正長得也很像。

    當(dāng)下靈活的避開，帶著點惱意道：“都什么時候了，陛下還來擾臣妾！”

    楚鎮(zhèn)抓著女兒的胳膊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一面樂呵呵的道：“別人的姻緣，要你cao什么心？朕看你也忒多事。”

    林若秋也想撒手不管呀，可到底是一家子姊妹，同氣連枝，林若夏的終身大事勢必會對她有所影響。她要是嫁個尋常高官也就罷了，可她挑的卻是李海這樣的人家，林若秋難免cao心起娘家的未來。

    林若秋歪著頭向皇帝道：“您覺得忠勇侯為人如何？”

    楚鎮(zhèn)思量片刻，“夠聰明，也夠識時務(wù)?！?/br>
    意思是李海的智商和情商都無可挑剔，可至關(guān)重要的人品卻半點不提，可見皇帝也覺得此人具備相當(dāng)?shù)奈ｋU性，可以重用，卻不得不防。

    第139章 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