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一言
4月14日,夜。 大宋禮部尚書趙方和王連國來了乾海的消息,曾孝文還是知道了。而當他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十一點了。告訴他消息的,是他這次帶過來的學生,胡成全。至于胡成全的消息,則是從文淵閣那邊的同學傳過來的。 既然趙方來了,那么禮部教育司司長涂諾,應該也跟著來了。 可是,涂諾不僅沒有見曾孝文,甚至連通知他一聲的想法都沒有。 這讓曾孝文很絕望。 他躺在安苑樓高級套房的大床上,感受著身下溫暖的被窩,看著天花板,心里一團亂麻。 他知道有句話叫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他也知道有句話叫莫欺少年窮,但是,他又怎么想象的到,當初那個看起來如此孱弱而好欺負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強大的能力? 那能力,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要知道,按照他原先的認知,一個人,一個數(shù)學家,哪怕是最頂級的數(shù)學家,一輩子能出一個頂尖成果,就已經(jīng)差不多了。除了歷史上高斯這樣極為少見的天才中的天才,又有多少人,能夠一次又一次的觸摸數(shù)學領域的天花板?所以,他才做出了那個決定。在當時的他看來,趙自強這個人,有點小聰明,圍棋下的不錯,有點女人緣,可也不過如此了。這個小伙子一輩子,估計也就是四色定理一個成果了。如果自己不下手,怎么對得起自己這一輩子為了數(shù)學鞠躬盡瘁,死而后己? 可是,又有誰能想到,故事的最后,竟然是這樣的? “兩年,只是兩年啊……” 低聲的喃喃自語,曾孝文下意識的拿起了手旁的會議材料。那是會議主辦方乾海大學發(fā)給各位參加明天活動的人員的,上面有所有參加這次發(fā)布會的數(shù)學家的名單。那些名字,一個個的在數(shù)學界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曾孝文的目光第無數(shù)次從那份名單上劃過,只覺得自己的心里越來越痛。 數(shù)論大家,頂級離散數(shù)學大家格萊芬因·施米茨。 數(shù)論大家,凱倫公式的發(fā)明人,格萊格里·凱倫。 沉默者斯密·羅夫,同樣是頂級的數(shù)論大家。 芬得·諾蘭,數(shù)學家年會組委會委員長,頂級動態(tài)優(yōu)化數(shù)學家,提出了四種不同的計算優(yōu)化方法,在高精尖領域擁有極高威信。 井目騰二,概率論和解析幾何的大牛,蒙貝爾德獎獲得者。 …… 那些名字像炙熱的烙鐵,讓曾孝文的眼睛苦澀異常。 這里面有些人,他認識。有些人,他有點頭之交,可更多的人,他都只聽說過名字,或者在數(shù)學家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哪怕在他最狂野的夢境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有朝一日,讓這個世界的整個數(shù)學界,為自己而來。 這,是他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這,卻被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做到了。 為什么,自己當初要鬼迷心竅,搶了他的成果呢? 如果,自己當初能夠稍微冷靜一些,現(xiàn)在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攥緊拳頭,曾孝文覺得心頭一陣巨疼。他側坐起身,從床頭柜的上拿起一瓶速效救心丸,往自己的嘴里胡亂倒了一些,就著水咽了下去。那些圓潤的小顆粒在他的食道里互相碰撞,好像無數(shù)把鋒利的小刀,刮的他的胸口,一陣一陣的生疼。 悔不當初。 悔不當初啊! 坐直身子,咳嗽了兩聲。曾孝文的目光移向了床頭的夜光鐘,十一點一刻了,距離明天那個小伙子登頂數(shù)學王座,只有不到十個小時了。 不知道為什么,哪怕嫉恨如狂,曾孝文也絲毫沒有懷疑過,趙自強能夠證明哥德巴赫猜想這件事。似乎,哪怕是他,也已經(jīng)迫于無奈,認可了這個少年的能力。 趙自強,就是數(shù)學領域的神。 頹然的,曾孝文站起了身子。他決定去休息了。哪怕已經(jīng)一敗涂地,可他還有最后的尊嚴和榮耀。他是國子監(jiān)的副校長,他是大宋數(shù)學界的第二人,哪怕他明天要當著六萬人的面向自己的學生道歉,可是,只要他能保住自己現(xiàn)在的一切,只要他還有現(xiàn)在的權力和地位,他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不是么? 人嘛,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能夠接受現(xiàn)實。 大不了,以后自己當個縮頭烏龜,在國子監(jiān)的校園里,見到那個人,繞著走,總可以了吧? “篤篤篤——” 輕輕的敲門聲讓曾孝文聳然一驚,這么晚了,誰會來? 難道,是那位涂諾司長,終于想起了自己? 在這一刻,曾孝文突然心頭一松,還好,還好,只要他們還記得自己,自己就不算一敗涂地。 匆匆忙忙、踉踉蹌蹌,曾孝文走到了房門前。他停下腳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才緩緩打開了門。 可隨后,他臉上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微笑,變的僵硬。 站在門口的,并不是涂諾,也不是任何一個他想看到的人,而是一個看起來孔武有力的男人。 “你好,我叫吳兵,趙自強讓我來的?!?/br> 門口的男人這么做著自我介紹。曾孝文楞了一下,讓開了房門。 哪怕是來自敵人的問候,自己的風度,也絕對不能失去! 走進房門的手,吳兵反手帶上了門,曾孝文看著他的動作和手臂上的肌rou,突然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趙自強這小子,不會這個時候派人來打自己一頓吧? “曾教授?!?/br> 吳兵走到房間中央,并沒有坐下。他看著窗外的夜景,夜色下的乾海燈火通明,帶著年輕的美和魅力。 “小強已經(jīng)知道了,你明天要跟他道歉的事?!?/br> “恩?!?/br> 曾孝文站在吳兵身后,輕聲應到。這些事,孫昊藍校長應該和趙自強這邊溝通過,他們自然知道。 “小強讓我給您帶句話。” 吳兵轉(zhuǎn)過身,昏黃的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些斑斕。 曾孝文看著面前的男人,突然一陣緊張。 隱隱的,他有了什么不好的預感。 “你說吧,我聽著呢?!?/br> 雖然感覺不祥,但是曾孝文的禮儀還在。吳兵沉默了幾秒鐘,輕聲說了一句話。 之后,房間里一片安靜。 “……那是他的事?!?/br> 許久,曾孝文才給出了回應,“我該做的,還是會做的?!?/br> “那就好,希望您到時候不要介意。” 吳兵點點頭,“如果您沒有別的話要說,我就走了。” 曾孝文不說話,轉(zhuǎn)身打開房門,吳兵邁步經(jīng)過他身旁,眼前就是酒店的走廊,燈火通明。 “他……” 曾孝文猶豫了一下,叫住了吳兵。吳兵停下來,沒有轉(zhuǎn)身,用自己的側臉對著曾孝文。 “他……,我教了他兩年。” 那一瞬間的千言萬語,最后凝成了一句話。一句曾孝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的話。 “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 吳兵點點頭,繼而側過臉,看著老人。 “還有么?” “你走吧?!?/br> 曾孝文避開了吳兵的目光。 “那,再見?!?/br> 吳兵跨步離開,留下了一個敞開的房門,和門口的一位老人。老人垂垂老矣,白發(fā)凌亂,眼神里全是疲憊。 過了一會,老人把門關上了。 走廊里再無聲息。 ———————————————— 4月15日早九點,乾海體育館。 能容納六萬人的體育館座無虛席,無數(shù)數(shù)學家、數(shù)學愛好者、記者、看熱鬧的群眾把這里填充的滿滿當當。持續(xù)了半個月的四月論壇已經(jīng)讓整個大宋的人都知道了,乾海,這座年輕的城市,正在改變整個世界的數(shù)學秩序。很多完全不懂數(shù)學的人,也從網(wǎng)上買了票,坐在了會場里。對他們來說,聽不聽得懂趙自強的證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夠親身經(jīng)歷、親眼見證這劃時代的一刻。 這是自大宋建國以來,大宋數(shù)學界、大宋科學界最耀眼的一刻。整個世界的數(shù)學家們都在這里,都在乾海。而他們來這里的理由,只有一個。 趙自強。 所以,當這位十九歲的數(shù)學天才出現(xiàn)在體育館中央的時候,那突然而起的巨大聲浪,也就變的可以理解了。 在這一刻,人們不是為了那個人而歡呼,而是為了大宋數(shù)學,而歡呼。 許久,當環(huán)境安靜下來之后,禮部尚書趙方,登臺做開場發(fā)言。這是一天前臨時加的環(huán)節(jié)??蓮内w尚書手里的稿子看,他顯然準備了不是一兩天了。 “……各位,大宋建國六十六年,還是第一次能夠在科學領域有如此輝煌的榮耀。我知道,各位都是全球頂尖的數(shù)學家,各位能來大宋,能來乾海,是對我們大宋數(shù)學界、大宋科學界最大的鼓勵和支持……” 趙尚書的聲音清朗,中氣很足,根本看不出他已經(jīng)年過六十。趙自強坐在講話臺的一側,認真的聽。而在他周圍,是公認的二十二位最頂尖的數(shù)學家。他們和趙自強坐在一起,一起聽著趙方的講話。會議方聘請的專職口譯,將趙方的講話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和文字,傳達到了他們的耳中。 在這一刻,沒有人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有人半蹲著上臺,遞給了趙自強一張紙條。趙自強看了一眼,來人是李桃兒。小姑娘今天穿著官坊旗袍,收腰豐臀,彎著腰走路的時候乳峰呼之欲出,煞是好看。 不過,趙自強卻沒有在那具身體上停留太久。他搓了搓手中的紙條,想著是誰會在這么重要的時候,當著全球直播的面,給自己遞紙條。 揉搓了兩下,趙自強打開了紙條,是薛舞的字跡。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 “曾孝文昨夜心臟病發(fā),已去世。” 下面是一個手畫的小人,皺著眉頭,看著趙自強,嘴角噙著笑。 就好像薛舞壞笑著在問。 是不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