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一樣！”

    宋冉找到何塞，問他知不知道庫克兵那邊的情況。

    何塞說，恐怖分子前天清晨在西北郊出動，準(zhǔn)備趁著政府軍和反軍的混亂廝殺偷偷潛入后方發(fā)動襲擊，但被防范的庫克兵攔截。已經(jīng)打了兩整天。

    宋冉想去拍攝，又怕牽連何塞，正猶豫要不要單獨行動時，何塞問：“我想去看看，你敢去嗎？”

    宋冉自是同意，問：“你也想去？”

    何塞說：“打恐怖分子，誰不想去？”

    兩人駕車沿著火線后方朝西北郊而去。城里打了三夜又三天，一路轟鳴的槍炮聲成了永恒不變的背景音。

    飛上天空的炮彈像禮花一樣，陣陣點亮夜空。

    到了西北郊，身后政府軍和反軍的對攻仍在繼續(xù)，可前方庫克兵跟恐怖分子的戰(zhàn)事卻有著明顯的不同。

    宋冉聽聲音判斷了一陣，高射炮，反坦克火箭筒，步槍，沖鋒槍，狙擊槍……還有許多聽不出來。但整體感覺炮彈和子彈的發(fā)射非常有節(jié)奏，并非掃射。

    何塞說：“庫克兵都是各國最精英的前特種兵，軍事素質(zhì)很高。他們作戰(zhàn)非常講究計劃和配合，每場戰(zhàn)役無論大小，都有最強的軍事戰(zhàn)略。加上他們每個士兵自身能力都很強，所以殺傷力很大?！?/br>
    兩人爬上一棟高樓，遠眺一條街外的戰(zhàn)場。經(jīng)過兩個晝夜的對抗，庫克武裝已將極端組織從城內(nèi)逼了出去，戰(zhàn)線推進到極端組織的本方據(jù)點附近。

    由于庫克隊伍的精準(zhǔn)打擊，恐怖分子死傷慘重。宋冉拉近鏡頭觀察時，只看到他們落敗而逃的身影。他們縮進據(jù)點打起了守衛(wèi)戰(zhàn)。

    宋冉拿望遠鏡觀察地形，據(jù)點是建于中世紀(jì)的阿勒城古堡，全石壁碉堡，堡壁陡峭高聳，數(shù)幾十米高，有多處炮火臺。

    碉堡豎立在一個綿延的小山坡上，視野開闊。堡壘三面都是無盡的荒漠，而與城區(qū)交界的這一面，山坡上的灌木叢早被清理干凈，沒有一處可潛伏點。誰要是靠近，上山坡的一瞬就會成為靶子。

    恐怖份子退守回去后，戰(zhàn)役暫時停止。

    遠處隱約傳來政府軍的炮火聲。這邊反而安靜了下去。

    何塞和宋冉分析形勢，見危機解除，下了樓，繞去火線后方的庫克兵臨時指揮部。那是一個掩藏在多處廢墟中的露天平房。

    隔著老遠，巷子口守著兩個特種兵，不允許外人靠近。

    何塞表明了身份，但他們不吃這一套。

    宋冉遺憾地與他對視一眼，正準(zhǔn)備離開，忽聽一聲親昵滿滿的稱呼：“song~~song~~”（松~松~）

    竟是本杰明。

    宋冉驚訝：“你也來東國了？”

    “你想念我了嗎？”本杰明張開雙臂，朝她咧嘴笑。他一臉的泥土混著些微血跡，表情有些疲憊，眼里卻充滿驚喜，“我也不知道你又來東國了?！?/br>
    宋冉說：“我是戰(zhàn)地記者，怎么能不來？”

    本杰明指了指里頭，問：“你想進去？”

    宋冉為難地瞥了一眼守衛(wèi)的特種兵。

    本杰明揮手示意小菜一碟，說：“這是我的朋友?！庇值溃暗悴辉S拍攝哦。”

    宋冉于是關(guān)了機器。

    只不過，何塞依然不能進入。他非常理解，笑道：“宋，你先去，我在外頭等你?！?/br>
    宋冉跟著本杰明進了指揮部，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內(nèi)部有專門的文字記錄員，坐在電腦前飛速敲打著鍵盤。

    指揮部里氣氛嚴肅，不時有信號兵進來傳遞情報。多支作戰(zhàn)小分隊的隊長副隊長們圍站在一張大桌子旁分析局勢，桌上擺著微觀的地勢圖跟戰(zhàn)局圖。

    戰(zhàn)役打到現(xiàn)在，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巷戰(zhàn)街戰(zhàn)，庫克兵不吃虧?？扇缃窨植婪肿育斂s殼內(nèi)，撬殼是個大問題。

    宋冉悄悄移動幾步，一眼看見了李瓚。

    他側(cè)對著她，迷彩服上全是泥土和血跡，臉頰上也沾滿灰塵，還有幾處細微的刮傷，滲了血。人應(yīng)是有些疲累的，可他的側(cè)臉看上去依然堅韌而堅定。

    他并沒注意到宋冉，目光炯炯注視著他的戰(zhàn)友：“這座碉堡建于中世紀(jì)，全是巖石。而且經(jīng)過力學(xué)設(shè)計，外表光滑沒有受力的切入點?！彼揲L的手指在碉堡平面圖上滑動，用力點了下堡壘的位置，“靠現(xiàn)有的炮彈是轟不開的。唯一的弱點，只有這里?！?/br>
    他食指敲了敲堡壘正面的大門。

    另一支分隊的隊長說：“可山坡地勢高，門框范圍小，又牢固。沒法精準(zhǔn)打擊。我們試過幾次。”

    “想精準(zhǔn)，自然有精準(zhǔn)的方法。”李瓚收回手插進兜里，背脊筆挺，說，“我去投放爆破炸彈。”

    現(xiàn)場一時靜了下去。宋冉也吃了一驚。

    “我不同意！”本杰明立刻反對，“我不同意。那個山坡根本沒法打掩護。你不到半路就會被擊中。”

    戰(zhàn)事總指揮官也道：“本杰明說得對。”

    李瓚微側(cè)過身子換了下重心，淡笑一聲，說：“沒有掩體，可以造?！?/br>
    “怎么造？”

    李瓚眼神微變，一瞬竟似狼一般凌厲：“炮彈轟不動他們的堡壘，難道也轟不動山坡上的泥土？”

    眾人怔愣。

    一個隊長猛地驚道：“拿炮彈打出地坑，人藏進坑里做掩護？”

    “對?！崩瞽懸闳粵Q然。

    “可如果他們看到提前打好的坑，猜到戰(zhàn)略想法，你必死無疑?！?/br>
    “所以不能提前打?！崩瞽懙?，“我潛伏一個，炮兵打下一個?！?/br>
    指揮官：“得靠戰(zhàn)友無間配合，不然半路可能發(fā)生意外?！?/br>
    “戰(zhàn)場上，如果不能以性命托付相信戰(zhàn)友，這樣的隊伍不堪一擊?！崩瞽懻f，“我炸開城門，大家再一起沖進去。這個窩點不端掉，后患無窮?！?/br>
    指揮官嘆道：“我認為還是太危險。lee，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爆破兵，我們寧愿放棄這個據(jù)點，也不愿失去你?！?/br>
    可這時，本杰明輕笑起來，說：“讓他去吧。你沒有和他并肩作戰(zhàn)過，你不知道，他絕對能勝任?！?/br>
    李瓚亦蹙緊眉心：“現(xiàn)在我們的關(guān)注點是，如何精準(zhǔn)提高配合能力。不出半點紕漏。”

    指揮官沉思半刻，下定決心：“好，布置戰(zhàn)略?！?/br>
    很快，炮擊手，突擊手，狙擊手，防空手等成員全部集合進來，密切討論作戰(zhàn)計劃，隨后就地解散各自準(zhǔn)備工作。

    人群散場時，宋冉立刻蹲下，藏在記錄員的桌子后。這種危急時刻，她不想打擾、影響他半分，更不愿給他心里增添半分雜念。

    一大幫人影迅速出了指揮室，她才稍稍探出腦袋，望了一眼，就見李瓚落在隊伍的最后一個。

    他走出指揮部，卻在門口停了一下。

    宋冉心頭一動。

    夜色中，他的身影高大而修挺，影子投在對面的墻壁上。

    他站定兩秒，沒有回頭，邁步走了。

    第52章 chapter 52

    何塞在外頭等著宋冉, 見她過來時臉色煞白，問：“你怎么了, 看著好像不太舒服？”

    宋冉搖了搖頭：“沒事?！闭f完卻飛速鉆進巷子，一邊跑一邊抬頭四處張望。

    何塞跟上去：“宋，你在找什么？”

    宋冉爬上一戶民居的樓梯，踮腳伸脖子：“我想找個好的視角，能看到山坡全貌?！?/br>
    已是凌晨一點多, 月光卻很好。昏暗的巷子里，一扇扇空窗像幽深的鬼魅之眼。兩人穿來找去, 終于找到一處樓頂，在堡壘的斜前方, 不會直面炮火，卻視角清晰。

    宋冉還算克制平靜, 支架子, 調(diào)整儀器, 一切有條不紊?？膳迷O(shè)備后，她開始移過來挪過去, 換了好幾個視角點, 哪里都叫她不滿意。

    何塞說：“宋, 樓頂只有巴掌大，哪個角度都差不多?！?/br>
    宋冉不做聲，最終定在最靠外的角落, 坐立不安, 干脆趴下匍匐在樓沿邊。她感覺自己的胸腹貼著地面, 起伏得厲害，腿腳也在發(fā)抖。

    山坡上一片寂靜，好似交戰(zhàn)雙方都停息了?？伤肋@是爆發(fā)的前兆。她拉動鏡頭，能清晰地看到對面堡壘的炮臺里隱蔽著機槍和炮口。

    月色皎潔，將山坡照亮。今夜極度不適合潛伏。

    宋冉抬頭，尚能看到數(shù)公里外戰(zhàn)線上的炮火。這樣寂靜美好的夜，這座城里卻沒有一個人能安然入夢。她仰望天空那輪皎潔而亙古的明月，心生悲愴，人類為什么要這樣。

    眼中尚且濕潤，忽然一聲炮響！一顆炮彈落在山坡坡腳，泥土飛濺炸出一顆巨大的坑。宋冉一瞬不眨，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扛著爆破裝置，趁著飛舞的泥沙和硝煙，敏捷利落地滾進了土坑里。

    對面堡壘立刻突突突開槍反擊，全是應(yīng)激性措施，并沒搞清狀況，也沒看清人影。

    亂打了一陣，槍聲漸微，對方疑惑判斷之時，又一顆炮彈在土坑的斜上方炸開，李瓚從坑里跳出，一瞬滾進新坑。

    堡壘上的恐怖分子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欲瞄準(zhǔn)坑里開火。可一個人頭剛冒出來，庫克兵這邊的遠程狙擊手已等候多時，啾的一聲子彈飛去，炮臺里的恐怖分子瞬間爆頭倒下。數(shù)個狙擊手瞄著各自盯梢的炮臺口，見人冒頭就開槍，掩護李瓚。

    第三顆炮彈炸開了坑，李瓚迅速翻越而出，滾進新的坑洞中。他身體貼緊土壁，大口喘氣，黑色面罩貼在他臉上劇烈起伏，勾勒出鼻尖下巴凌厲的弧線；他額上已是汗水涔涔，像從水里打了仗出來的。他耳朵里塞了耳塞，但炸彈近距離爆炸的沖擊波太強烈，震得他腦中晃蕩，仿佛連內(nèi)臟都在抖顫。

    他竭力保持頭腦清醒，急速喘著氣深呼吸，只休息數(shù)秒，便揚起手套背上的刀片，朝同伴們反射光線。

    三，二，一！

    下一顆炮彈砸在數(shù)米開外。李瓚咬緊下頜，一步?jīng)_上前腳蹬土壁，一手攀住地面，人飛躍出地坑，沖到新坑里跳躍進去。

    恐怖分子瞄槍無用，發(fā)射炮彈。庫克兵立刻以煙霧彈回擊，伴以炮轟壁壘。

    墻壁震蕩，青煙彌漫。

    一時間，雙方炮彈起飛，山坡上炸得狼煙四起。

    李瓚在煙霧和炮坑的掩護下，一步步靠近碉堡大門。

    宋冉掌抓樓沿，指甲掐得血紅。隔著幾十米遠，她都能感到炮彈將大地震顫著，她頭暈?zāi)垦＃瑦盒姆次?，不敢想象李瓚就這樣硬生生沖過了火線。

    耳邊忽然就響起他坐在摩托車上說的那句話：“如果戰(zhàn)后沒看見我，不要胡思亂想，應(yīng)該是我去其他地方了?！?/br>
    她忽然間呼吸困難，張開口大力吸氣，胸腔里頭一顆心都疼得麻木了，失了知覺。

    沙漠氣候的夜，太冷了。她渾身打顫，無法控制。

    而何塞腦門抵在緊握的雙手上，閉著眼飛速念著經(jīng)文向上天祈禱。

    終于，李瓚跳出最后一個土坑，鉆進城堡門廊，徹底進入射擊死角。

    他滿頭的汗水與塵土，腦子里胸腔里海浪翻滾般震蕩著；可黑色面罩之上，那雙眼睛依舊銳利明亮，甚至透著絲狠意決絕。他緊擰眉心，劇烈深喘著氣，人沒有半分耽擱，迅速觀察面前鐵門的構(gòu)造。

    他摸下地面，門是下沉式的，沒有縫隙，無法突破。再摸兩道門之間，有加固夾層包住門縫，雖能突破，但還不夠。

    山坡上炮火陣陣，他拔掉一邊耳塞，將耳朵貼在鐵門上，邊敲邊聽，各個角落敲敲打打數(shù)十下，他很快在心里畫出這道門背后的構(gòu)造設(shè)計圖——哪里有支撐點，哪里是橫梁豎梁，哪里有加固點——立體的三維圖像浮現(xiàn)眼前。他迅速找準(zhǔn)鐵門上五六個力量最薄弱的地點。

    他重新塞上耳塞，麻利而熟練地將爆破炸彈安置在門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