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我心中你和阿媛同樣,所以不妨叫我一聲哥哥?!?/br> “兄長?”蘇怡安眉頭皺得更緊,看模樣似是很困擾。 “如果你不喜歡,那就算了?!贝掬雌饋砗苁谴蠖?,只是面上多少有兩分失望。 蘇怡安根本不忍心眼前這少年皺眉犯難委屈,語氣有些踟躕,“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有些驚訝?!?/br> “你不為難最好?!贝掬藭r的模樣當(dāng)真是最溫柔不過的別家兄長,蘇怡安雖有些為難,可卻不好再找理由推拒,因此只好慢吞吞的開口叫了一聲—— “崔哥哥?!?/br> 因著她自己身份特殊的緣故,這個稱呼叫起來總覺得有些羞恥不適,倒是崔洵看起來十分愉快,看她的眼神似乎真將她當(dāng)做了同崔媛一樣的meimei。 或許是崔洵模樣太過理所當(dāng)然與尋常,蘇怡安那點(diǎn)兒不自在也慢慢淡去。 以此為開端,兩人逐漸三兩句的閑聊起來,說的都是些閑話,但也沒再像最初一樣尷尬冷場。 最后同父親一起送崔家父子離府時,幾人相談甚歡,看起來這一天過得很是盡興。 夏末初秋的天氣總是變化多端,就送行這一會兒的功夫,天上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來,外面瞬間多了幾分涼意。 “秋雨寒涼,meimei還是別送了,早些回去吧?!?/br> 少年語調(diào)溫柔,待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兄長那樣,蘇怡安怔了怔,低頭輕聲應(yīng)下,也回了一句,“崔哥哥慢走,早些歸家?!?/br> 載著崔家父子的馬車逐漸遠(yuǎn)去消失,蘇怡安走在父親身旁,突然伸手握了父親的手,小小的身子也靠在了他手臂上。 “這是累了?”宣國公聲音溫柔,“怪父親想得不夠周到,累到了我寶貝閨女。” 蘇怡安輕輕搖頭,“不是,父親很好?!?/br> 宣國公爽朗一笑,帶著自家的乖女兒在秋雨中慢慢入了內(nèi)院。 借著父親衣袖的遮掩,蘇怡安掩下了面上的苦澀與難過。 她終于明白,每一次看到少年崔洵時她心中那么多波瀾從何而來了。 就在今日他說以兄長待她那一瞬,心里鋪天蓋地都是那個曾經(jīng)和她一起相伴多年的崔洵。 即便他身體不全,性格不好,對人世間有許多惡意,慣愛興風(fēng)作浪,但她依舊舍得不他,舍不得那個有著許多不好的崔洵。 他是蘇怡安那么多年里活下來的依靠與支撐,也是伴著她走過半生的最為親近之人,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和崔洵一起,過慣了兩人相伴的日子。 陡然重回舊日,身邊沒有崔洵,她其實(shí)一直虛浮不定,覺得一切缺乏真實(shí)感,隱隱的心底深處,她甚至是希望崔洵同她一起回來的,然而并沒有。 她既希望他好,愿他什么都不知道,光輝安然的過這一生,同時又被失落與哀傷困擾,為他的不曾歸來難過。 那點(diǎn)失落與難過沉淀在心底,在一次又一次同少年崔洵的相見中慢慢累積起來,直至今日他說出那句話時,轟然爆發(fā)。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看清崔洵在她短暫的生命里占據(jù)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她,很想他。 蘇怡安,很想念崔洵。 第18章 三年的時光不長不短,身陷囹圄在污濁泥潭里掙扎求生時,每一日都是煎熬,需要鼓足了勇氣才能好好走下去,然而時光靜好的歲月里,它溜得飛快,讓人連尾巴都尋摸不著。 夏季的靈霧山依舊清涼,宣國公府同明遠(yuǎn)侯府這兩年關(guān)系都不錯,互相之間走得近,因此在靈霧山上避暑的日子,來往走動頻繁。 宣國公府的別莊里,已經(jīng)十三歲的蘇怡安一身淺綠衣裙,帶著兩個丫頭將嘰嘰喳喳的崔媛迎進(jìn)了自己的小院。 “蘇jiejie,我來啦,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了!”崔媛招呼身后的丫頭上前,將一個紅木箱子捧過來,她神情興奮,雙頰紅撲撲的,“我哥他前陣子同朋友出去游學(xué),專門給我?guī)Щ貋淼钠岭僦?,聽說只在本地出產(chǎn),外面都尋不著呢,我試了一下,特別好看還好用?!?/br> 蘇怡安笑著將人迎進(jìn)門,接過丫頭遞來的溫?zé)岵杷菇o活潑依舊的小姑娘,“有什么話坐下慢慢說,用不著這么著急。” “跟jiejie比,總顯得我跟猴兒似的不莊重,”崔媛氣呼呼道,“母親動不動就拿jiejie來訓(xùn)我,讓我學(xué)的穩(wěn)妥些,但我做不到嘛!” “伯母也是為你好。”蘇怡安笑道,“不過女孩子出嫁前在家里確實(shí)要松快些,否則等以后成了別人家的人,再沒這樣的好時候,想起來也是遺憾。” “我就知道jiejie和我一個想法?!贝捩挛恍?,挨蹭過來讓人給她擦臉。 等人近前,蘇怡安才發(fā)現(xiàn)小姑娘紅撲撲的臉頰全然是胭脂的緣故,倒并非她所想的激動所致,見她眉目狡黠,她神情無奈的擦拭了幾下,發(fā)現(xiàn)即便沾了水,這胭脂也并未化成一片,顯然真如崔媛所說,好看又好用。 “怎么樣,不錯吧?”小姑娘得意洋洋。 蘇怡安點(diǎn)頭,“確實(shí)很不錯?!?/br> “就是不錯我才專門拿來送jiejie,”崔媛將匣子抱過來,重重的放在兩人中間的茶幾上,“哥哥帶回來的不多,我把一半都給了jiejie,剩下的我和母親平分?!?/br> 三年來,對于崔媛的慷慨蘇怡安早已習(xí)慣,只能每次回贈給她更多,以償還這份心意。 兩個豆蔻少女坐在清涼的屋內(nèi)喝著茶吃著點(diǎn)心,順便聊一下各自瑣事。 和前次不同,嘰嘰呱呱說完一堆的崔媛,似是突然間想到什么,有些泄氣的趴在了桌案上,皺著眉頭的小臉看起來頗為可憐。 蘇怡安覺得好笑,“這是有什么心煩的事了?” 崔媛看她一眼,哀嘆一聲,“我前兩日聽見母親說要給我相看夫婿,嚇了一跳,明明我還小著呢,哥哥婚事都還沒定下,干嘛突然就cao心起我的事來,一想到母親會找個我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做未來夫婿,我就煩心?!?/br> 十三歲的少女,確實(shí)到了該考慮婚事的年紀(jì),京中貴女多十六七歲出嫁,加上定親和備嫁,對崔媛而言,這確實(shí)應(yīng)該算是她最大的煩惱。 小姑娘的婚事蘇怡安完全插不上手,她能做的,無非是將崔母看重的人選好好調(diào)查一番,確保崔媛遇上的是個好且合適的人。 這些蘇怡安不會同小姑娘說,但看她模樣煩惱,想來情竇還未開,不過也是,這三年來她們關(guān)系親近,崔媛什么話都愿意同她說,她們的話題里除了崔洵這一個異性,也沒什么其他人出現(xiàn)。 對情竇未開的小姑娘,蘇怡安不知該如何勸導(dǎo),畢竟在情之一字上她自己也不甚明朗。 上輩子蘇家突然遭逢大難,她帶著弟弟掙扎求生,情竇未開之時就沒了這等心思,唯一有過關(guān)系的也只有崔洵一個,但他們之間情勢關(guān)系都特殊,等閑不能套用。 所以,她略想了想,只能單薄的安慰一句,“伯母向來疼愛你,挑選夫婿這件事必然會多方考量,肯定會尋一個不錯的人選,你還有父親和哥哥做依靠,不必太過擔(dān)心。” 明遠(yuǎn)侯是疼愛女兒的人,崔洵也是個好哥哥,若崔媛真在婚事上受了委屈,兩人必會替她討公道,有家族和親人做依靠,小姑娘確實(shí)不必這么煩惱。 聽了這話,崔媛有些懨懨,“蘇jiejie,我倒不是擔(dān)心這個,我就是覺得,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卻要嫁給他,有些難過,而且以后就要去別人家里,給人當(dāng)牛做馬,想想就讓人難受,如果他私底下有毛病,家里人也不好相處,那我豈不是很可憐?想想就讓人害怕?!?/br> 崔媛向來是個活潑懂事的姑娘,蘇怡安真沒想到面對婚事她最先想到的是這些,未免讓人意外。 聯(lián)想到上輩子同潁川伯府那家人之間的事,蘇怡安覺得崔媛說中了關(guān)鍵,她無聲一笑,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不再說話了。 她自己就是個失敗的例子,拿來勸導(dǎo)小姑娘沒什么說服力,還不如將一切交給崔洵,畢竟,他從來靠得住。 “如果拿不定,凡事聽你哥哥的就好。”畢竟,她上輩子就是這么做的,自己不夠聰明,那就聽聰明人的話,別自作聰明就好。 崔媛有些哀怨的瞅了蘇怡安一眼,“蘇jiejie,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才是我哥的親meimei,我都沒你那么相信他?!?/br> 蘇怡安笑笑,隨著年紀(jì)漸長越發(fā)美貌的臉看起來嬌軟甜蜜極了,惹得崔媛一陣垂涎。 如果她有這么一張臉,肯定天天都看不夠,日日仔細(xì)嬌養(yǎng)呵護(hù),哪會像她這位jiejie一樣,如此安之若素。 看著看著,崔媛陡然眼珠一轉(zhuǎn),來了主意,她笑意盈盈,聲音柔軟甜蜜,“蘇jiejie,你沒有想到自己以后會嫁個什么樣的夫君???” 面對笑得不懷好意的小姑娘,蘇怡安神色平靜,“我聽父親母親的安排?!?/br> 這回答完全不在崔媛預(yù)料之中,她本以為就算蘇jiejie沒有心上人,也會說一些諸如“才華出眾”、“樣貌好看”、“家人省心”、“門當(dāng)戶對”等有意義的描述,誰知道居然只有一句簡單的聽父母之命。 崔媛覺得不行,她這會兒再沒了之前的煩憂,反而擺出了苦口婆心的勸慰臉,“蘇jiejie,你怎么能這么說呢?要知道嫁人可是女孩子一輩子的大事,只聽父母的自己卻不喜歡,日后是不會有幸福的!” 對小姑娘恨鐵不成鋼的勸誡,蘇怡安只覺得好笑,這會兒不是她剛才擺出煩惱憂郁臉的時候了。 不過,她還是多解釋了一句,“父親母親愛我至深,一定會為我選擇一個合心意的好夫婿?!?/br> 所以,聽父母的準(zhǔn)沒錯,從前潁川伯府那一家子,也是面上掩飾得太好,一場戲演了十幾年,不怪母親被人蒙騙。 崔媛恨恨看了她一眼,氣鼓鼓的模樣不知道在生氣什么,蘇怡安低聲哄了兩句,到底逗得小姑娘喜笑顏開。 *** 崔媛到家時,白日里同好友們一起參加詩會出游的哥哥已經(jīng)先行回來。 聽說晚上要在自家那個臨湖小筑安排一場酒宴,和朋友們一同談?wù)撛娢模嬀谱鳟?,因此這會兒正抓緊時間安排一切。 尋到剛剛忙完休息的兄長,崔媛有些頹喪的坐在他面前,鼓著一張臉時不時的瞥眼看他,卻不說話。 崔洵對自家meimei的性子再清楚不過,看到她這副模樣,也懶得逗弄,“你不是去見怡安了,和她一起不高興?怎么擺出這副模樣?” 看著自家兄長悠哉模樣,再想想母親的叮囑,崔媛心中恨恨,語氣也不怎么好,“是有些不高興,蘇jiejie說,以后伯父伯母讓她嫁誰她嫁誰,我看她心里沒喜歡的人,也不會為了什么人違逆父母的心意,所以母親也別想著讓她進(jìn)咱們家來了?!?/br> 雖然交情不錯,但宣國公夫妻明顯是不屬意崔家人做夫婿的,平日里只當(dāng)朋友處,無一絲一毫的深意,若非如此,沈氏不會焦急到讓女兒去試探人家,實(shí)在是宣國公同陳氏無意間都拒絕過讓兩個孩子成親的笑言。 就連蘇怡安,平日里也真真只當(dāng)崔洵是相熟的兄長,三年來相處謹(jǐn)守規(guī)矩分寸,毫無旖旎,著實(shí)讓沈氏扼腕不已。 這么好的女孩子,卻看不上她兒子,怎么不讓一個為了兒子婚事cao心的母親遺憾扼腕。 崔洵端著的茶盞的手穩(wěn)如泰山,他眉眼低垂,看著澄澈碧綠的茶水,音調(diào)冷肅,“教訓(xùn)過你多少次,言語不可輕狂,你偏偏記不住,我會和母親說,讓你有空多抄幾遍規(guī)矩,省得日后闖禍。” 崔媛咬著嘴唇神情惱恨不已,“我這又是為了誰!哥哥真討厭!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少女怒氣洶洶的離開,書房中,崔洵放下手中茶盞,翻開擺在面前的書本,慢慢研讀起來。 母親和meimei后知后覺的事,他很早就明了。 與其說是宣國公夫妻不愿同明遠(yuǎn)侯府結(jié)成姻親,不如說是蘇怡安對他毫無心思,畢竟,以那對夫妻對女兒的疼愛,但凡蘇怡安有一絲動搖與口風(fēng)露出,他們的態(tài)度就不會如此堅(jiān)決。 想想那個當(dāng)真尊他敬他如兄長的女孩子,崔洵扯了扯嘴角,明明比任何人都要信他待他好,卻偏偏對他無絲毫情意,也是可笑。 如今他已經(jīng)十五歲,母親為了他的親事一直愁眉不展,愿意同他們家成就好事的人家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但崔洵卻偏偏不愿答應(yīng)。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知道他們家在京里是什么樣的地位與處境,也知道想要嫁給他的女孩子如過江之鯽,但他就是沒有看中的人,不愿定親。 或許,真如meimei所說,她的蘇jiejie,他的怡安meimei,長得實(shí)在太美,迷了他的眼,讓他為色所迷吧。 崔洵心中嗤笑,啪的一聲合上了書本。 他倒要看看,她愿意遵從父母之命嫁的,是個什么樣的人,是一直和她有聯(lián)系的七皇子,還是前年賞花宴上對她一見鐘情的楊家公子,抑或者是大理寺卿家的幼子? 總歸時間還長,他不急。 第19章 “蘇jiejie,你說若是我哥哥成親,我會有一個什么樣的嫂子?” 清涼的夜里,山林間的涼意漸漸壓過白日的悶熱,銀白月光下,蘇怡安靠坐在臨窗的軟榻之上,想起白日里崔媛問她的問題。 當(dāng)時蘇怡安沒回答,小姑娘也沒追著問,此刻安靜的夜里,她手中一盞甜甜的果酒,想起了這個問題。 崔洵的妻子,會是個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