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電視里正在播放晚間新聞，說到本市近期發(fā)生的一樁慘案，引起大家注意。

    “九月二十二日，平奚某中學(xué)初三學(xué)生周玲（化名）于課間從四樓教室墜樓身亡，據(jù)警方調(diào)查，該學(xué)生生前長期遭受校園暴力，曾被同校女生掌摑、踢打，并拍下裸露照片，傳播于校園論壇……警方與教育部門已介入調(diào)查?！?/br>
    許芳齡皺著眉頭“嘖嘖”兩聲：“現(xiàn)在的學(xué)生簡直無法無天，小小年紀(jì)一副混社會的樣子，真不知家里怎么教的?！?/br>
    “那小姑娘也是沒用，被打了不知道打回去，自己死了算什么？”岳海說：“警方抓到施暴的人頂多教育一頓吧，未成年，拿他有什么辦法？”

    江鐸聞言抬眸：“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情節(jié)嚴(yán)重，只要年滿十四周歲就要負(fù)刑事責(zé)任了。”

    “是嗎？”岳海尷尬地笑了笑，轉(zhuǎn)而看著許亦歡，說：“你在學(xué)校有沒有被人欺負(fù)？有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和mama?！?/br>
    許芳齡說：“她別欺負(fù)別人就行了?！?/br>
    許亦歡暗自翻白眼。

    岳琴說：“江鐸在學(xué)校多照顧meimei，晚上放學(xué)一起走，兄妹倆要好好的，知道嗎？”

    許亦歡微怔，忙說：“不用麻煩，我現(xiàn)在每天晚上要去綜合樓練功，離教學(xué)樓挺遠(yuǎn)的，跑來跑去不方便。”

    岳琴就笑：“有什么不方便，讓他過去找你就好了?！闭f著轉(zhuǎn)頭看著兒子：“是吧？”

    江鐸臉色淡淡的，垂下眼簾，沒有回話。許亦歡見他那樣，也不再吭聲。

    第二天晚自習(xí)下課，走讀生放學(xué)，住校生還要上第三節(jié) 課，許亦歡也還在舞蹈室練功。綜合樓是給各類藝術(shù)生上課的地方，聲樂、舞蹈、器樂、編導(dǎo)、播音主持，除了美術(shù)生因為人數(shù)充足而專門設(shè)立了特長班以外，其他藝術(shù)生都會在下午第四節(jié)課或晚自習(xí)來綜合樓訓(xùn)練。

    江鐸來到三樓舞蹈教室，靠在后門看了看，邊上喝水的女生笑問：“同學(xué)，找誰？”

    他說：“許亦歡?！?/br>
    那女生回頭掃了一眼，說：“她正撕腰呢。”

    江鐸放眼望去，只見女孩兒們穿著統(tǒng)一的練功服，頭發(fā)扎成緊緊的發(fā)髻，地上鋪著綠色的墊子，他看見許亦歡趴在墊子上，一個女生在后面按住她的雙腿，老師從前面把她的上半身往后壓，一邊壓一邊數(shù)數(shù)，下去的那一瞬，許亦歡的眼淚猛飆了出來，江鐸以為她的腰被折斷了。

    “苑小麗，”后門的女生提醒其中一人：“還不快點(diǎn)抓腿，當(dāng)心老師幫你開腰。”

    那女生劈著叉嗚咽：“我做不到……”

    “豎叉抓腿是最基礎(chǔ)的動作，做不到說明腰沒開，”老師聽見了，果然走過去：“快點(diǎn)，自己抓，不然我來幫你?！?/br>
    女孩嚇得直發(fā)抖，哇一聲捂住了眼。

    “要哭出去哭，”老師極為嚴(yán)厲，當(dāng)下板起臉：“吃不了苦還學(xué)什么舞？就你這樣還想考北舞軍藝呢？別耽誤時間了，回去上文化課吧！”

    江鐸一個大男人看著也有些不忍心，于是悄然退了出去。

    臨近下課，教室門關(guān)上，女孩們換了衣服出來，一個個腰酸背痛，筋疲力盡。

    許亦歡見江鐸在走廊等她，面露訝異，背好書包上前：“你找我有事？”

    “沒事，”他略低著頭：“我媽交代了，讓我等你放學(xué)?！?/br>
    許亦歡沒什么表情：“不用，我這里很晚才下課，別耽誤你時間?！?/br>
    江鐸的目光陷入nongnong夜色里：“我正要申請上第三節(jié) 晚自習(xí)，沒什么耽誤的?！?/br>
    許亦歡就靜了下來。兩人并肩走在人群后，離開綜合樓，慢慢往校門走。

    “對了，”她想起什么，埋頭從書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這個給你?！?/br>
    江鐸接過，打開看了看，神色莫名：“什么意思？”

    許亦歡避開他的目光，平淡地說：“悲霖演唱會的門票錢，不多不少，麻煩你拿去還給邱漫?！?/br>
    幽暗中，江鐸眉宇緊蹙，一口氣提上來，他抓著信封的手稍稍用力，想起近一個月幾乎沒有看見她去食堂吃過晚飯，臉色愈發(fā)僵硬：“別告訴我這是你餓肚子攢的?！?/br>
    許亦歡撇他一眼：“本來是想自己慢慢攢，但怕拖得太久，就找朋友借了些?！?/br>
    “哪個朋友？”

    “王簡啊，”許亦歡說：“欠他總比欠邱漫好。”

    江鐸幾乎立馬開口：“你欠她什么了？”

    許亦歡緩緩深吸一口氣：“如果你當(dāng)時告訴我，送你門票的朋友是邱漫，我是絕對不會要的。既然演唱會已經(jīng)看完了，這錢必須還給她，不然我一定會慪死?！?/br>
    江鐸沒說話，后退一步，打開她的書包，把信封塞了回去。

    “你干什么？”許亦歡想再拿出來，不料被他抓住了手腕：“那張票本來就是我花錢買的，你根本不用介意?！?/br>
    她好像沒聽懂：“你買的？你不是說朋友送的嗎？”

    江鐸面色緊繃：“是我買的，所以你不欠她什么。明天把錢還給王簡，別瞎折騰了?！?/br>
    許亦歡悶了一會兒，實在想不明白他和邱漫這段撲朔迷離的關(guān)系，大約兩個人正處在朦朦朧朧的階段，挺享受這種若即若離的曖昧吧。算了，反正她也看累了。

    默然的，仍把那信封拿出來，抽出一半的錢，遞了過去。

    江鐸睜眼看著，臉色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白，幾乎要被激怒。

    “你真行?！彼罱K輕輕冷笑，轉(zhuǎn)身走了。

    第23章

    好像一切變回了最初的樣子, 哦不，比最初時還要糟糕。

    夏末初秋, 多有雷雨，狂風(fēng)卷裹著濃重的鉛云, 沉沉壓下，滾滾而去。

    某個傍晚, 許亦歡和同伴在去綜合樓的路上遇見了江鐸和邱漫, 他們打著傘, 從大雨中走來。邱漫微縮著肩膀, 仰頭同他說著什么, 淅淅瀝瀝的雨簾下, 真是好一雙璧人。

    擦身而過, 許亦歡的同伴突然發(fā)出一陣驚呼, 雨傘被風(fēng)吹翻, 八角朝天, 接著又失了手，跌入大雨里，兩個少女趕緊去追, 模樣實在狼狽。

    “那不是許亦歡嗎？”邱漫遠(yuǎn)遠(yuǎn)望著，覺得好笑。

    江鐸掃了一眼, 沒有說話。

    那段日子, 已然十分生疏了。

    有時在學(xué)校偶遇, 離得近了, 不得不打照面, 彼此目光相接，略微客套地笑笑，然后轉(zhuǎn)過頭去。

    何展揚(yáng)看在眼里，怪道：“你和你妹吵架了？”

    “沒有。”

    “沒有？那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她怎么不搭理你？”

    江鐸臉色微沉：“性格不合，相處不來。”

    何展揚(yáng)難得見他和人鬧別扭，這副樣子瞧著倒很新鮮，不禁笑道：“那怎么辦，我同學(xué)還找我打聽她呢，要不你幫忙搭個線？”

    江鐸心下煩悶：“你自己不認(rèn)識她嗎？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媒婆。”

    “……”

    額，好吧。

    十一國慶，岳琴出了趟遠(yuǎn)門，江鐸一個人在家，許芳齡打算叫他過來吃飯，早上交代給岳海，順便問了句：“誒，你那個朋友看見岳琴和江巖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她不是說和聶東出去玩嗎？”

    “借口而已，騙江鐸的，咱們裝作不知道就好，你別說漏嘴了?！?/br>
    “那聶東呢？”

    岳海伸起懶腰打了個哈欠：“聶東對她倒是一直都很殷勤，但她心里始終想著江巖，能有什么辦法？”

    許芳齡皺眉：“所以她就這么左右搖擺，兩邊都瞞著？要是被拆穿了怎么辦？聶東倒沒什么，江巖可不是好說話的，他能容忍這種事？”

    “都離婚了，還不準(zhǔn)別人找下家嗎？難道江巖這兩年在外邊沒女人？你信嗎？”

    許芳齡搖頭：“反正我就是覺得不妥……還有，你也說說岳琴，讓她把酒戒了，平時看著挺正常的一個人，私下卻時不時喝得爛醉，害我找不到人，你說像什么樣？”

    “知道了知道了?！?/br>
    時近中午，許芳齡鉆進(jìn)廚房忙碌，岳海給江鐸打電話，讓他過來吃飯，可誰知他已經(jīng)去了鄉(xiāng)下外婆家，并不在市里。

    “你去看外婆啊，真孝順，”岳海笑問：“外婆身體還好吧？”

    “很好?！?/br>
    “那你要在老家待幾天？你媽什么時候回來？”

    “過幾天?！?/br>
    “哦……”岳海難得同他閑聊，一時放松便口無遮攔：“有件事情我本來想找你媽商量，但你已經(jīng)長大了，自己可以做主，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考慮，干脆改隨你媽姓，反正我是斷子絕孫了，想想你外公外婆，唉，好歹讓岳家留個后?！?/br>
    正在這時，許亦歡從房里出來，聽見這話，臉色極為反感，就像看什么臟東西似的掃了一眼，轉(zhuǎn)身就去廚房。

    “媽，”她直接告訴許芳齡：“爸說他斷子絕孫了?！?/br>
    許芳齡聞言一怔，面色有些難堪：“沒文化的人說話就是這樣，顛三倒四的，不用搭理?！?/br>
    許亦歡冷冷的：“其實他說的不錯，我不是他親生的，就算你想做高齡產(chǎn)婦，舅舅也不會答應(yīng)，而我這輩子又絕對不會改姓岳，所以他那樣想很正常?！?/br>
    許芳齡聽得煩躁：“好了，你有完沒完？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做什么產(chǎn)婦？”

    許亦歡聳聳肩，轉(zhuǎn)身走了。

    ***

    國慶假期的最后一天，許亦歡在舞蹈室練完舞，原本約了朋友在外邊閑逛，誰知傍晚突然接到許永齡的電話，似乎有什么緊要的事情，臨時找她談話。

    她等在步行街路口，沒過一會兒許永齡的車子開來，她坐上副駕，聽他問：“你吃飯了沒？”

    “還沒呢，準(zhǔn)備回家吃。”

    許永齡皺眉：“你這會兒別回去，估計岳海和你媽正鬧著呢?！?/br>
    許亦歡張嘴愣?。骸八麄冊趺戳?？”

    許永齡冷笑：“他們這兩口子啊，我也真服了，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幾天不是過節(jié)么，趁著放假，你舅媽把公司的賬查了一遍，你知道財務(wù)一直是你媽在管，我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她，誰知不查不知道，賬上缺了好幾萬，被她私下挪走了！”

    許亦歡屏住呼吸，先是茫然望著儀表盤，接著極為難堪地抓緊了自己的手。

    “我下午打電話去問，她剛開始還不承認(rèn)——后來兜不住才慌慌張張解釋，說岳海那邊生意不好，她把公司的錢挪給他周轉(zhuǎn)，等年底再補(bǔ)回來。哼，你媽啊，許芳齡，我已經(jīng)對她無語了。”

    許亦歡垂下頭，呼吸遲緩，心臟跳得很重。

    “你今晚去我那兒住吧，”許永齡搖搖頭：“剛才我一怒之下沖你媽發(fā)火，讓她立刻把錢補(bǔ)回來，現(xiàn)在他們兩口子肯定吵架呢，你別回去了。”

    許亦歡腦子一團(tuán)亂麻，想到舅媽向來不喜歡許芳齡，連帶著也對她不冷不熱，所以還是別去舅舅家里礙眼才好。

    許永齡無法，心里可憐這個外甥女，于是帶她在外邊吃了頓飯，然后送她回家。

    許亦歡再怎么厭惡也無計可施，她只有這個安身之所，不回去只能流落街頭——或許流落街頭還沒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