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他們只道你是我走失多年的女兒,誰又會知曉你從何處來?”荊無畏輕輕拍了長陵的肩膀,“絮兒,過去……我對你和你娘虧欠良多,你且放心,不論將來發(fā)生什么事,為父定會護(hù)你周全?!?/br> 這一臉的“慈父”姿態(tài),著實令人反胃,她冷冷勾起嘴角:“可是符大人知道啊,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要是遇上什么五毒門的舊仇人……” “五毒門之事你不必?fù)?dān)心,為父自有計較,至于符相……”荊無畏呵呵笑了兩聲,“他與我們荊家本有婚約在身,你也是他親自帶回來的,他還能掘自家墻角不成?” 原來這就是他不遣自己的親信,而要委托符宴歸去五毒門的理由。 看來,蹊蹺的不僅是符宴歸,就連荊無畏的動機(jī)也是莫名其妙。 ——想不通這南絮有什么利用價值,值得這兩人如此煞費苦心? ***** 深夜的將軍府也沒什么可參觀的,荊無畏差人將內(nèi)宅北廂的房間拾掇了一番,便讓長陵早些入臥歇息,有什么補(bǔ)缺的待天亮了再派人過來仔細(xì)打點。 話說完,前腳跟都沒沾到檐下就離去,渾然不似一個盼兒歸來久別重逢的父親模樣。 長陵同他坐了一路的馬車,憋了一肚子的惡心,荊無畏人一走,她就掩上門,一拳打在墻上——墻柱裂了一個小縫。 果然內(nèi)力遭封,撐船的度量都縮成了斗筲之器,長陵嘆了口氣,開始打量起這間居室。 比起丞相府,屋內(nèi)的陳設(shè)布置顯得無趣了許多,桌上擺的墻上掛的倒是一樣不缺,就是一板一眼處處透著陰沉。她越過隔間,聽窗外的烏鴉嗷嗷亂啼,想到接下來一段時日可能都要住在荊無畏的府上和他“父女相稱”,心里徒然開起了一股無名火。 窗戶被推開,長陵捻起兩粒盆栽里的小石子,正要瞄向?qū)γ嫖蓍苌系臑貘f,卻見那只制造噪音的始作俑者咬著一根枝丫撲翅飛來,落在窗臺之上。 長陵怔了一怔。 根枝丫上掛著幾朵黛粉的花蕊兒,也不知這只寒鴉從哪兒叼來的樹枝,獻(xiàn)寶似的丟在長陵跟前,抖了兩下毛,又撲騰撲騰的飛向無窮遠(yuǎn)的黑夜中。 她拾起花枝,看那小巧玲瓏的櫻花一簇一簇的擠上枝頭,沒由來地,想起賀侯府外招搖過市的櫻花樹,緊繃的眉心不自覺被撫平。 既來之,則安之。 這復(fù)仇的山峰是險峻了些,如她這種本該魂歸黃土的人能這樣順當(dāng)?shù)淖∵M(jìn)仇人家中,已是老天爺遞上蔓藤了,接下來,就是怎么爬上去的事了。 想通這點,淤氣仿佛也順暢了稍許,折騰了一夜,長陵合上窗,倒頭就往床上躺去,閉眼沒多久就入了夢。 ***** 天際邊掛著一綹黑云,好像一抹洇不開的墨汁。 將軍府深入虎xue的那位安然入睡,賀侯府的小侯爺卻因為一封拜帖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第二日到了晌午頂著兩眼烏青黑的眼圈出現(xiàn),嚇的賀松差些沒把醫(yī)官給喊來。 “我沒發(fā)病,只是失眠了……”葉麒一個呵欠打出了眼淚,“睡過回籠覺了,可能還是不夠……” “昨兒個還挺精神的,怎么這會兒看去就快嗝屁了?”賀松怎么瞅怎么不安,“我勸你最好還是叫個大夫來瞧瞧,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皇上以為是我干的,我上哪兒說理去?” “您拉倒吧,皇上懷疑誰都懷疑不到你頭上……”葉麒等壺里的茶泡濃了,倒入杯中捧著吹了兩口,“不過大哥,這段時日,荊老將軍家中尋回女兒的事,你知道么?” “荊將軍?”賀松在大廳邊晃悠邊搖頭,“沒了解過,我倒聽說符宴歸帶了個女子回府,昨日符二少帶那女的在開云樓露過面,這事都在清城院鬧開了。” 葉麒一怔,“鬧開……是什么意思?” “具體的不清楚,說是和方家小姐起了口角……”賀松好像想到了什么,“喔,聽說人長得特漂亮,能把方家小姐比下去的那種……我也頗是好奇,你說方燭伊在金陵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美人了,比她還美那得好看成什么樣?” 說到這,七叔大步流星的步入廳中,止步在跟前道:“侯爺,查出來了,荊無畏昨夜回的金陵,連家都未歸就直接奔往丞相府,沒過多久就帶走了一位姑娘?!?/br> 葉麒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問:“荊南絮?” “對?!逼呤宓溃骸敖鹆瓿且呀?jīng)開始傳出風(fēng)聲,說荊將軍找回了流落在外多年的親生女兒,今日一早荊無畏就進(jìn)宮面了圣,皇上聽聞此事,已令他暫留金陵與女兒共聚天倫,現(xiàn)在城中眾說紛紜,有人說這女兒是多年前在戰(zhàn)場上走失的,也有傳言……是荊將軍在外邊和其他的女子所生,但不論如何,皇上沒讓他即刻回西關(guān),便說明……” “我明白了!”賀松一撫掌,“董太尉病重,皇上已有意重?fù)裉救诉x,這檔口將荊無畏給留了下來,其中必有深意啊。” 七叔點了點頭,看向葉麒:“侯爺,接下來該怎么辦?” 賀松也順著七叔的眼神探了過去,只見葉麒若有所思的踱到了門前,沉默了好半晌,突然道:“七叔,你再派人去查探一下,仔細(xì)瞧瞧那荊南絮究竟長得有多美?!?/br> 七叔:“……” “……”賀松:“……這、這是重點么?” 葉麒回過身來,“大哥,你路子夠野,看看有沒有法子找人混進(jìn)將軍府去,如果能畫一張荊南絮的肖像就再好不過了?!?/br> “不是,我怎么聽著有些糊涂……”賀松一臉費解,“你從前不是很鄙夷那種利用女人整手段的男人么?這次怎么了?出了趟門就脫胎換骨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別告訴我你連面都沒見,單聽人姑娘臉蛋好看就感興趣了?” 葉麒一臉“我懶得與你解釋”,獨自倚在門邊想了一會兒心事,又飄飄忽忽補(bǔ)眠去了。 賀松看他這般失魂落魄,倒是越想越奇,尚沒來得及一展他的“野路子”,沒過幾日,荊府派人送來了一張請邀函——說是荊大將軍重拾愛女,心情大好,特在府邸開辦宴席,邀金陵權(quán)貴前來飲酒,順道把女兒也介紹給大家認(rèn)識。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同框。后天肥章。祝周末愉快~ 第四十四章: 再遇 長陵頗為納悶。 她混入荊府本是想循著荊無畏這條線順藤摸瓜,一來摸清當(dāng)年越家軍遭叛的始末;二來查出所有參與者的現(xiàn)狀,估算一下把這撥人團(tuán)滅的可能性;三來將付流景與那半柄折扇的江湖傳言給弄明白了……要是能混到宮里見沈曜一面那就再好不過。 可惜她在這將軍府晃悠了數(shù)日,能摸索的地方不易摸索的都溜過一圈,就連荊無畏的書房里的秘柜都打開過了——除了一些贓款和結(jié)黨營私的信箋,并沒有更多可用之物。 就仿佛……斬斷了所有與十一年前越家有關(guān)的痕跡。 長陵越琢磨越發(fā)肯定此乃做賊心虛的體現(xiàn)。 算起來,唯一與過往有點瓜葛的人,是荊無畏的夫人薛寧玉。 相較于荊無畏的詭譎叵測,薛寧玉倒像是個傳統(tǒng)婦人,從前每逢征戰(zhàn),薛夫人就在鄉(xiāng)間生養(yǎng)孩子,雖說長陵與她并無交集,但這位薛夫人總會在逢年過節(jié)帶一筐筐的粽子餃子什么的走動,記憶中是個以夫為天的形象——至少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也印證了這一點。 夫君將外面和別人生的野丫頭帶回府中,薛寧玉不僅沒有表露絲毫的不悅,還殷勤的打點起來,荊無畏說要給女兒辦宴席,一句話,她就忙前忙后就差沒把將軍府給翻新了一輪;長陵隔天傍晚回屋發(fā)現(xiàn)不僅是衣櫥換了,打開柜門里頭全是精工裁剪的錦衣華服,新置的梳妝臺上擺滿了脂粉與首飾。 長陵覺得這位薛夫人要么修的是“忍”字道,要么就是真缺心眼,才能把這種外室之女當(dāng)成親閨女般噓寒問暖——但她更傾向于前者,畢竟蛇鼠一窩,才能做這同洞中人。 只可惜荊家的獨子荊燦還在西關(guān)軍營,要是他能回府,就是多蹲蹲墻角,都不信聽不到什么私房話來。 長陵無功無過的待了這么幾日,既沒查出什么眉目,也沒有想象中的危機(jī)四伏,愣要說誰給她造成了什么困擾……大概就是符宴旸這陰魂不散的小子了。 自打開云樓和方燭伊對過那么一手,符宴旸似乎就認(rèn)定了長陵是真人不露相、能挽救他于水火的絕世高手,短短五天就登了三次門,死乞白賴的黏著長陵要學(xué)本事。 “南jiejie,你明明答應(yīng)過要助我過關(guān)的……”符宴旸坐庭院門檻上,一邊啃栗子一邊哭喪道:“現(xiàn)在離士院考核不到十日了,你倒是教我個一招半式啊……” 長陵看他吐了一地的栗子殼,頓時頭疼不已——她不是不愿意教,但就這小子的基礎(chǔ),別說十日了,多給三個十日,怕都懸得很。 “那個王珣,確實有點真功夫……”長陵道:“哪怕教你個一招半式,你還是過不了關(guān)?!?/br> 符宴旸騰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栗渣子,“怎么會呢?你不是會那個什么凌絕拳么?那天燭伊眼看著也要敗下陣來,就那么颼颼一掌一拳,就把王公子制的妥妥帖帖的……我要求不高,只要過十招就……” “那日王珣是讓著方燭伊的?!遍L陵打斷符宴旸的話,“到了正式考核那天,方燭伊連三十招都招架不住?!?/br> 符宴旸呆住,“不、不會吧……” “你要實在想過關(guān),考核那日想辦法把我?guī)?,我找找有沒有使絆子的機(jī)會?!?/br> “那不用,不用。我哥知道得大義滅親的……” 長陵看符宴旸變了的神色,眸光一轉(zhuǎn),“你之前說過你大哥不想讓你進(jìn)清城院,可有什么原因?” “說起來很復(fù)雜的……” “我有時間?!?/br> 符宴旸輕咳一聲,“簡單的說就是,我哥他對于清城院的是抱有質(zhì)疑的……” “質(zhì)疑?” “這個真的……你在金陵城多呆一陣子自然就能懂了,但最好別來問我……”符宴旸苦惱的撓撓頭,“我的立場很尷尬好么?” 長陵不問了,“既如此,你又為何非要進(jìn)清城院不可呢?” “因為我喜歡啊?!狈鐣D理所當(dāng)然道:“再說我哥的想法也未必就是我的想法……” 這話一出口,長陵心念不由一動。 “算了算了,我知道是我學(xué)藝不精,強(qiáng)人所難了……”他擺了擺手,垂頭喪氣就要走人,長陵看他這一副心灰意冷的可憐模樣,不由嘆了一口氣,開口叫住了他:“符宴旸?!?/br> 符宴旸轉(zhuǎn)過頭,長陵道:“過三天來一趟,我想辦法讓你過關(guān)?!?/br> “真的?” “只是你要答應(yīng)我,我教你功夫的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大哥。” “我說了不是找罵嗎?”符宴旸想也不想滿口答應(yīng),“絕對不說,死守秘密!” 符宴旸走后,長陵坐回石凳上,回憶著當(dāng)日王珣擂臺上的一招一式,要換作是她自己,在不動用內(nèi)力的前提下,都沒有把握在二十招內(nèi)把他揍扁。 她指尖蘸了點茶水,在石桌上畫著橫豎撇捺,腦海里過了十種八種拳掌之法,可沒有一種是速成的,劍法就更別提了,符宴旸連太虛劍最基礎(chǔ)的八十一式都耍不溜,哪有本事在短短幾天之內(nèi)就學(xué)會一套像樣的。 長陵從早琢磨到了晚,又從夜半零星琢磨到晨曦初起,眼見期限過半,才勉強(qiáng)為符宴旸量身定做了一套看上去十足唬人的劍法——仍沒有太多把握。 畢竟符宴旸是她見過習(xí)武人里資質(zhì)最差的,而且這廝臨時抱佛腳也抱的太遲了吧? 一想到事可能辦不成,長陵心中好生不爽,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這家伙抓來突擊魔鬼式訓(xùn)練的時候,薛寧玉帶著一波下人大張旗鼓的來到了北廂。 長陵熬了一個通宵,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薛寧玉一看到她就“唉喲”一聲,“看這漂亮的小臉蛋,怎么才半日未見就蒼白成這樣?”說罷,沖身后的伺候丫鬟沉聲斥道:“是不是你們照顧不周,叫小姐受累了?” 丫鬟一聽,連忙跪下求饒,長陵站起身來看向薛寧玉:“夫人怎么來了?” 薛寧玉見她一身的樸素扮相,訝然道:“南絮,你怎么還沒開始準(zhǔn)備?” 長陵皺起眉,“準(zhǔn)備什么?” “今兒個是老爺為你辦宴席的日子,你不會是忘了吧?” 長陵倒還真不是忘了。 她以為這種虛頭巴腦的場合只是荊無畏巧立名目的籠絡(luò)手段,根本沒她什么事,最多就是象征性的晃一圈,沒料想還需要她伴席在側(cè)。 她自然不情愿。 但轉(zhuǎn)念一想,能被邀請到將軍府的多半都是金陵的權(quán)貴,指不定宴席之上還能見到昔日故人或是仇人也尚未可知呢? 薛寧玉眼看離開宴不到一個時辰,忙把長陵推入屋內(nèi),召來一群使喚丫鬟,正準(zhǔn)備擼好袖管打算梳個朝云驚鴻髻,卻聽長陵推諉道:“我昨夜沒睡好,落枕了,頭上東西掛太多脖子撐不住?!?/br> 薛夫人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由著她垂發(fā)于后,只結(jié)了一個燕尾髻,饒是如此簡單的裝點,就已經(jīng)夠脫俗的了,再施上粉黛口脂,連一旁偷瞄的丫鬟都瞅得臉紅。 本來薛夫人還想挑選玉鐲珠鏈,抬頭端看這番艷比花嬌,也覺得沒必要再畫蛇添足了,她捻起一塊輕煙羅紗,笑了笑道:“這賓客多是男子,你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還是戴上面紗比較合適?!?/br> 長陵:“……” 既然面紗都備好了還在臉上涂涂畫畫是為哪般?而且戴著這個赴宴……是盡讓她坐著不讓她動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