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此人正是葉麒的師父、長陵的師叔,天竺的迦谷高僧。 葉麒又走近兩步,從迦谷瞇成縫的眉目中找回了一點過去的影子,難以置信道:“您怎么會在這兒?” “哎呀,這個說來話長,倒是你,怎么會跑到這兒來?”與徒弟重逢的迦谷很是興奮,一只手沒停的戳著葉麒的臉,“還有啊,你背上這個小妞兒是哪來的?是不是我的徒媳婦兒啊?” 他鄉(xiāng)遇故知,不對,應(yīng)該說是鬼鄉(xiāng)遇救星的葉麒簡直又驚又喜道:“是了,她是您的徒媳婦,不過,她也是您的師侄啊?!?/br> 迦谷聽懵了,“什么和什么啊,我認(rèn)識她么?” “師父,”葉麒坦言道:“她是長陵啊?!?/br> “哪、哪個長陵?”迦谷下垂的眉毛動了一下,這才認(rèn)真湊過去看長陵的臉,嚇了一大跳,“不、不會是……” “還能是哪個?”葉麒不由分說背著長陵鉆入茅屋內(nèi),“師父,長陵被那幫村民咬著了,好像中了毒,您快幫忙瞧瞧?!?/br> 茅屋內(nèi)雜亂不堪,葉麒手忙腳亂把長陵放在唯一的床榻上,忙給迦谷讓出了個位置,迦谷坐下身號了一會兒脈,皺了皺眉,“沒事兒啊?!?/br> “不可能,方才我看那血還是紫黑色的……”葉麒話音戛然而止,他掀開長陵的肩傷一瞧,黑血已成鮮紅。 迦谷端詳了一眼傷口邊上插的幾根銀針,“喔,你都給她扎了南華針,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這一點小毒,早就清出來了?!?/br> 葉麒這才松一口氣笑道:“那是她暈倒前給自己扎的,不是我?!?/br> “我這師侄還是一如既往這么彪悍啊,”迦谷嘖嘖了兩聲,從一個矮柜里掏出一瓶巴掌大的瓷罐子,“這是化瘀止血的草藥……” 葉麒接過去,為長陵上好了藥,又蓋好了被子,看迦谷坐在一旁用感慨萬分地眼神望著長陵,儼然是有些入了神,“師父?” “沒事沒事,我沒想到她還活著,”迦谷的眼角泛著一點兒淚光,他抬袖擦了擦,“早知道她還沒死,我每年就不給她燒紙了……” 葉麒:“……” “師兄要是知道她還活著……也就不用每天為她誦經(jīng)念佛了……” 葉麒聽他提起迦葉,眉色一喜,“師父找到師伯人在何處了么?” 迦谷搖了搖頭,“我要是能找得到他,怎么會落到這個鬼地方來……” “喔對了師父,我找了你兩年,還以為你回天竺去了,你怎么會在這燕靈村里?” 事實上,當(dāng)年葉麒拜迦谷為師的初衷是為了修習(xí)釋摩真經(jīng)得以續(xù)命,然而這么多年下來,他幾乎處于白學(xué)狀態(tài),追根究底是因為迦谷本人也沒有修得此功——這兩師徒在貪玩和不定心這方面可以說是默契的一脈相承。 迦谷在教了葉麒一堆雜七雜八于續(xù)命方面毫無用途的武功之后,發(fā)現(xiàn)這個機(jī)靈可愛的徒弟就要不久于人世,他心中不忍,于是說要去尋師兄前來幫忙,就這一一走失蹤了兩年。 “說起來都是意外,一年前,我聽門中徒孫提及有人在這兒看到過師兄,于是就來看看,后來聽燕靈山外邊的村民說,這山里有吃人的怪物……你也知道你師父我,平日里沒別的嗜好,最喜歡玩斬妖除魔的游戲嘛……所以就上山來晃一晃了,誰知這一晃就……”迦谷蹭了蹭鼻子,“就在這兒住下了?!?/br> 葉麒聽的驚奇,“師父也破了那二十八星宿陣了么?” “二十八星宿陣?”迦谷莫名道:“是什么?” “就是……過山時的必經(jīng)陣法……”葉麒費解道:“您沒過陣,那又是如何進(jìn)來的?” 迦谷手往身后一指,“為師是從燕江那一頭進(jìn)來的,星宿陣是沒見著,就是那森林里機(jī)關(guān)重重的,費了好幾日功夫……本來以為這山里住著什么殺人的魔頭,呵,結(jié)果遇到了一個村的怪物,你都不知道,我剛到村子里的那一夜,就差沒給他們生吞活剝了……” 這個過程經(jīng)歷相似,不必贅述,葉麒問:“然后呢?” “出家人,慈悲為懷,看去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又不好隨便殺了,殺不了只能逃咯?!卞裙鹊溃骸昂髞硪宦诽拥竭@山上來,我逃到一個墓地里,實在是被圍的沒有法子,我又擔(dān)心被那些怪人接近,只好借人家墓碑擋一擋了……” 村民們看迦谷徒手將埋在地縫里的墓碑拔了出來,個個嚇的目瞪口呆。 葉麒問:“師父的意思是說……他們被師父的神力嚇著了?” “起初我也以為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們怕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墓碑?!卞裙日f著,指了一下擺在窗臺上的一塊石碑,“就是那個……” 葉麒驚得椅子差點沒穩(wěn)住,“不是師父,你把人家的墓遷到屋里來了?” “那不至于,我就是借個石碑,要不我怎么住的下來?”迦谷咳了一聲,“自從把這個擺上去,就算三更半夜有時候碰上那般村民一齊變鬼,我也照樣睡我的,他們不僅不敢來sao擾我,還得把我當(dāng)成是他們的祖宗……” 葉麒仍是費解,“師父,你不殺他們離村就好了,何必還要住下來?” “那不還是為了你?”迦谷沒好氣等了葉麒一眼,“當(dāng)然啦,就算不是為了你的病,我也會留下來把那寶鑒琢磨清楚……還有啊,就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得盡量看看有沒有法子幫著這幫村民把毒給解了,也好過看著這一村子老小世世代代這么不人不鬼的活著……” “什么我的病,什么寶鑒?”葉麒一頭霧水,“還有……為什么看在我的份上?” 迦谷瞅著他的眼睛,“你方才不是說這幫村民招待過你們么?你該不會不知道他們姓什么吧?” “他們姓什么和我有……”話音一頓,葉麒仿似想到了什么,踱出茅屋,繞到墓碑的正面去,看到月光之下,碑上刻字:賀彥貞之墓。 這名字乍一看有點親近感,“我爺爺也是彥字輩……賀彥貞……” 迦谷也走到門前,葉麒忽然一抬頭,“我小時候聽我爹說過,前梁時期,我們賀家雖說是氏族,但祖上出過一代絕世高手,只是不愿與朝廷有牽扯,所以與族內(nèi)聯(lián)系頗少,后來退隱江湖也就銷聲匿跡了……難道說……” “這位賀彥貞老前輩,就是你爺爺?shù)男珠L,六十多年前,江湖中有一門功夫名為‘筆走龍蛇’,就是你這位賀家老前輩的獨門絕技?!卞裙刃α诵Φ溃骸芭c當(dāng)年江東第一俠的‘鐵畫銀鉤’并稱江湖儒俠兩絕?!?/br> “這么說來,這燕靈村……”葉麒反應(yīng)過來了,“就是這位賀老太爺那一支的后輩?” 迦谷“嗯哼”了一聲,“和你也算是親戚了……” 葉麒這下是真的驚了,“難怪入山時的陣法,擺的是二十八星宿陣……可是,他們怎么會困在這山中,還有為什么到了夜晚,整個村子的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樣……見人就撕呢?” “你先別著急,進(jìn)屋來,我給你瞧件東西?!?/br> 迦谷在茅屋地板下的暗格翻出了一本一指厚的手抄本,拍了拍封面上的灰,但見上邊寫著“貞之手記”四字,葉麒接過一瞧,“賀老太爺?shù)牡氖衷??師父……你哪來的??/br> 迦谷輕咳了一聲,腳步不留痕跡的挪遠(yuǎn)了兩步,“我和你說你不能生師父的氣啊,這手札……是墊在賀老墓碑下的,欸,我不是故意的啊,就是那次我拔完那墓碑,不小心給帶出來的,不過他老人家的尸骨肯定還是原封不動的埋在土里邊,我可沒碰,你放心?!?/br> “……”要說他這位師父是出家人,無怪別人不信,他都快懷疑師父是不是早就還俗了。 葉麒遲疑了一下,沒立即去翻——畢竟是老祖宗輩的手記,要是寫了太多不愿讓后輩知道的私事兒…… 迦谷看出了他的猶豫,“你翻到背面瞧瞧?!?/br> 葉麒翻過一看,愣了,背面用蠅頭小楷備注了幾個字:愿有緣人能讀之救我族人。 這下毫不遲疑,葉麒當(dāng)即坐下身,認(rèn)真翻看了起來,第一頁便簡要地提到了他們舉家挪來燕靈山的緣由:余唯恐天下人之覬覦,江湖之仇殺,卻違抗師命,擅自練功,不料遭到反噬…… “違抗師命?”讀到此處葉麒頓了一下,又繼續(xù)往下看:后遭暗算,身中尸蠱,禍及家人。而中蠱者夜不可見月,不可聽聲,否則便狀如僵尸,見活物欲除之而后快,實乃人間之禍患。吾死不足惜,但不忍因此泯滅族人,遂不得不暫時隱居至此,以求尋得解毒之機(jī)。 這手記大概是賀彥貞在不同的時期研究不同驅(qū)毒法子的載錄,顯而易見的是,隨著時光推移,他不僅沒能為親人解開此毒,反倒看著更多的親人受此傷害,而且這種尸蠱還會一代傳給下一代,毒性根深蒂固埋在血液里,非藥石能夠驅(qū)之,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放棄,索性在這燕靈山兩頭設(shè)下重重障礙,與世隔絕,并定下了“夜不能行”的惡靈傳言。 葉麒又翻了幾頁,實在是越看越不忍直睹,“沒想到我賀太爺過的如此艱難……他怎么就沒有想過出去找人求救呢?” “這種尸蠱一發(fā)作,功力都會比往常高處數(shù)倍,以賀老的修為,若是隨便在外邊走動,說不定睡一覺一不小心就屠一個村……”迦谷喟嘆道:“他縱是有心求醫(yī),也不敢走遠(yuǎn)吶?!?/br> “那他怎么不飛鴿傳書出去……他要是求助我爺爺,說不定我們賀家也會為他尋訪名醫(yī),前來救治呢?” “他不是沒找過,你自己往后看,他找過了,”迦谷擺了擺手,“不過沒有回應(yīng)罷了?!?/br> 葉麒看了幾眼,“真的,為什么呢?” “你爺爺那會兒正忙著與前梁皇帝斗兵,想來是沒有收到信吧……原本賀老在江湖中廣結(jié)良緣,也未必沒有他人可求,只是,他似乎不愿讓江湖人得知自己所在,”迦谷嫌葉麒看的太慢,劇透道:“最終無奈之下,他托人喚來一個了他信任的朋友?!?/br> 葉麒剛巧也看到這里,手指拂過紙上的名字,喃喃道:“神樂和尚?” 迦谷低聲笑道:“這百年以來,要是說武功修為最高的和尚,你師父我暫時是排不上號的,但就算是我?guī)熜峙c少林的空見大師也只能排的上前三名,不敢稱第一,你知道為什么?” 葉麒聽出了話外之意,“莫非……這神樂和尚比迦葉師伯的修為還要高?” “唔,讓我想想,這個要從何說起呢……”迦谷站起身來,走出兩步道:“達(dá)摩師祖?zhèn)鲹P(yáng)禪宗,人稱東土第一祖師,我等也都是承襲于他的佛法……眾人皆知,達(dá)摩祖的武學(xué)典籍中,《釋摩真經(jīng)》流于天竺,《洗髓經(jīng)》、《易筋經(jīng)》則流于中土少林,而在他晚年結(jié)識了寶志禪師,兩人甚為投契,直到寶志禪師入獄身故,達(dá)摩祖方才一葦渡江,面壁九年,最終傳衣缽于慧可二祖?!?/br> 葉麒點了點頭,“這些故事師父以前就同我說過……” 迦谷斜睨了他一眼,像個老小孩一眼哼了一聲,“再讓我說一遍會怎樣?” 葉麒輕咳了一聲,哄道:“您繼續(xù),繼續(xù)。” “慧可和尚座下有眾多親傳弟子,都是僧字輩,但其中有一個年紀(jì)最小的徒弟,名為永音?!卞裙鹊溃骸皳?jù)說,慧可和尚極為疼愛這個弟子,但卻不傳他少林的洗髓經(jīng)、易筋經(jīng),而是給了他一卷《萬花寶鑒》?!?/br> “萬花寶鑒?”葉麒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所耳聞,據(jù)說也是十分厲害的武學(xué)寶典……不過,我還真不知道這寶典是出自于少林……” 迦谷道:“其實此典籍乃是寶志禪師所創(chuàng),這永音和尚師承少林不錯,但同時也是寶志禪師的徒孫……所以,禪宗武學(xué)典籍中,萬花寶鑒算得上是能與釋摩真經(jīng)齊名的了。只可惜,萬花寶鑒雖然玄妙,卻非普通的出家人輕易能修習(xí)得了的,是以,百年以來,永音和尚未能將此功發(fā)揚(yáng)光大,最終得以失傳……” 葉麒看迦谷故意停頓賣起了關(guān)子,配合道:“但是……” “但是,數(shù)十年前,出現(xiàn)了一個神樂和尚,”迦谷道:“他得到了萬花寶鑒的真?zhèn)鳌!?/br> 葉麒輕聲稱奇,“想不到,我賀太爺居然認(rèn)識神樂和尚這么厲害的人物……” 迦谷挑了挑眉,“是啊,賀老前輩不僅認(rèn)識神樂和尚,最后,還把人請來活活害死了?!?/br> 葉麒“啊”了一聲,低下頭重新翻閱起那本手札,看到神樂和尚依約到燕靈山中,為村民們診脈之后,對賀彥貞下了八字結(jié)論:萬花寶鑒,可以解之。 這八個字非同小可,給當(dāng)時絕望的賀彥貞以希望,但是神樂卻說,若欲化毒,需得以陰陽二氣,齊灌經(jīng)脈,方能徐徐而驅(qū)之。 換句話說,單憑神樂一個人解不了全村人的毒,除非,另外還有一個人能練得此功,同時施為。可誰都知道萬花寶鑒乃是禪宗之秘籍,神樂又怎么可能會將神功傳給其他人呢? 然而,眾人還是低估了神樂和尚的寬厚的胸襟,他臨行將萬花寶鑒的心法一字不漏的傳給了賀彥貞,并答應(yīng)在他大功修成之后會再度回到燕靈村,與他共救村民。 誰知天不遂人愿,就在神樂和尚離開的前一夜,燕靈村村民突然集體發(fā)病,群起而攻之,原本絕不是對手的賀彥貞因修了萬花寶鑒,功力大增,神樂和尚終命喪于他手下。 賀彥貞醒來之后,得知自己殺死摯友,痛不欲生,決意以死謝罪,他在臨死之前親手鑄建了神廟祭奠神樂,又將這一切寫入這手札之中,希望后代之中能有人引以為戒,而后,橫劍自刎。 葉麒看到最后,除了扼腕喟嘆,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他仍是有些不解,“這本手札既是賀老太爺為后世子孫所寫,又為何會埋在他的墳中?” “我初時也大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才想通他的用意……”迦谷坐下身道:“這萬花寶鑒本就不是普通之人所能修習(xí),要是人人都知此典籍所在,爭奪自不必多說,若是誰都隨意修習(xí)一招半式,走火入魔的結(jié)果何其可怖?想必,他交待子嗣將這手札藏于墓碑之下,若是后世人中,有天資聰穎的習(xí)武之才,或是可信之人得入山中,可將此手札重新拿出,否則,便是埋于黃土中,也不能令其禍患于世?!?/br> 葉麒終于全部聽明白了,“難怪太爺寫的是‘愿有緣人能讀之救我族人’……咦,師父,你方才提到為了我的病,把那寶鑒琢磨清楚……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什么劍,莫非你指的是……” “嗯,”迦谷點了一下頭,“我在看過這本手札之后,就找到了賀老留下的萬花寶鑒……不過有些地方,賀老寫的不甚明晰,為師還在琢磨呢,若是能找個人參詳一下,悟出全部的精髓,你修得此功,那頑疾,可就有救了。” 話音未落,床榻上始終一動不動的某人掀開被褥,坐起身來:“師叔,那寶鑒現(xiàn)在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遲了一丟丟,寫的眼睛都花了。 第八十五章: 寶鑒 長陵這么毫無征兆的坐起身,著實將屋內(nèi)的兩師徒嚇得虎軀一震。 迦谷張口結(jié)舌,“師侄,你幾時醒的?” “剛醒?!遍L陵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脖子,順道起身觀瞻了一下亂的和狗窩似的茅草屋,葉麒忙拉著她坐下,“你先別著急下床,現(xiàn)在人感覺怎么樣?” “挺好,我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br> “你睡了一覺?”迦谷一愣道:“那我們方才說的話,你是從哪兒開始聽的?” 長陵道:“從不用每年給我燒紙開始聽的?!?/br> 迦谷:“……” “我睡著時通常會分點神來聽周圍的動靜,”長陵波瀾不驚的瞥了他們一眼,“本來我是打算睡到天亮的,聽到師叔提及萬花寶鑒能救命,想一想,就先醒一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