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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陵在線閱讀 - 第97節(jié)

第97節(jié)

    第一零二章: 劍痕

    長陵本來以為符宴歸權(quán)勢滔天,進宮見個病患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想不到他還真走了個過場,往沈曜那兒報備了一下——沈曜自然而然將她傳召入殿。

    大抵是會武宴那會兒見過一回,這次覲見并沒有之前那么大的情緒波瀾,她不動聲色的行過君臣之禮,看沈曜對符宴歸那副既要依仗又透著防備的態(tài)度,不由自主想起了葉麒之前關(guān)于餛飩、面還有煎餅果子的比喻,忽然覺得這看似居于高位卻時刻如履薄冰的皇帝倒也有兩分可憐相。

    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

    但愿在她親手血刃沈曜之前,他還能悠著點,別那么快自取滅亡。

    符宴歸說過了來意,沈曜點了點頭道:“原來當(dāng)日長亭姑娘與賀瑜走散了,難怪沒有見到傷他的兇徒……”

    長陵倒有些意外,她看沈曜言辭間頗有對葉麒關(guān)懷之意,仿佛不怎么希望他死。

    轉(zhuǎn)念一想,登時又想通了——這大半個朝廷都在符宴歸的掌控之下,葉麒若是死了,沈曜不就連個平衡掣肘的人都沒了?

    正想著,但聽沈曜問她:“當(dāng)日賀瑜離開金陵城,前去燕靈鎮(zhèn),究竟所欲為何,你跟在他身畔,應(yīng)當(dāng)知悉一二吧?”

    長陵早猜到他會問這一出,答道:“他聽聞燕靈山中藏有武功秘籍,或可根治他的筋脈淤結(jié)之癥,所以特意趕去……”

    沈曜問:“喔?那你們可找到了那秘籍?”

    長陵道:“找到了,那秘籍名為‘萬花寶鑒’?!?/br>
    沈曜聞言身子往前一傾,“朕似乎聽過這名字,好像是……是什么和尚傳下的功法?”

    符宴歸幫長陵答道:“回皇上,此典籍乃寶志禪師所創(chuàng),與釋摩真經(jīng)齊名。”

    長陵沒想到符宴歸知道,心頭微微一震,沈曜聽到“與釋摩真經(jīng)齊名”時整個人也撼了一下,忙問:“那寶鑒現(xiàn)在何處?賀侯可練成了?”

    “寶鑒刻在燕靈山瀑崖之后,賀侯花了幾日時間記了下來,只是寶鑒中的功法寓意深遠,難以捉摸,原本賀侯是打算回金陵后再請高人來鉆研,誰知路上遇到了意外……”

    長陵故意真假摻半的說,為的就是要沈曜覬覦這萬花寶鑒,懸崖上刻的那些村長應(yīng)該在臨走前毀了,等沈曜的人去了之后看不到全本,當(dāng)然會竭盡全力救葉麒的命。

    果不其然,沈曜的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按訥不住的意味,他問:“聽符相說,你懂針法,或可喚醒賀瑜,此言當(dāng)真?”

    長陵點頭道:“臣在江湖時因緣際會學(xué)過南華針法,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能否奏效?!?/br>
    “好?!鄙蜿滓惶?,“朕,讓你一試。”

    *****

    弘化宮確實守備森嚴(yán),光從正門到后園的那一段距離,沿途的守衛(wèi)簡直就差沒排成一條長龍,不帶斷層的,那用來軟禁小侯爺?shù)囊粭潣?,上下層都堆著人,長陵這一路走的規(guī)規(guī)矩矩,腦內(nèi)已演練過了一次刀光血影,只待去而復(fù)返時,下手更為干凈利落。

    可能是擔(dān)心賀小侯爺醒來把秘籍透露給其他人,沈曜這會兒居然親自跟來,約莫是怕小侯爺被人一針戳死,還捎帶了太醫(yī)署的人,符宴歸也隨侍在側(cè),更多的時候,他暗中留心著長陵一舉一動,仿佛唯恐她做出什么團滅之舉來。

    然而長陵此時并沒有流露出什么失儀之舉。

    從她跨入臥寢那一刻,看到靜靜躺在床榻上的熟悉的身影,連日來高懸彷徨的心逐漸飄了下來。

    終于見到了,五步之遙,看到他雙手交疊在胸腹前,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哪怕是身處這囫圇天地,仍有一分安心。

    縱然是她單槍匹馬而來,只要他還活著,就不是孤軍奮戰(zhàn)。

    長陵眸光微微一凝,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陳太醫(yī)為他診過脈,微微搖頭后,沈曜道:“長亭姑娘打算如何施針?可需太醫(yī)們配合?”

    “不必。”床邊的幾案上已經(jīng)擺好了各類銀針,長陵慢步上前,于床邊坐下,先是輕輕托起他的手搭向他的頸脈,感受到那荏弱不堪的脈息后,左手順勢捻起銀針,朝他眉沖xue施了第一針,隨即第二針也淡定的落下。

    事實上,南華針法只能驅(qū)毒,并無驅(qū)淤治病之效,她所施的僅僅就是最基礎(chǔ)的排毒針法,純粹是來裝裝樣子,并不真的打算靠這一出來救他于水火。

    就在她將針施到他手中xue道時,一個剎那,葉麒的小拇指似乎若有若無劃過她的手心。

    這動作弧度非常小,小到床邊盯梢的沈曜等人都沒有察覺,長陵手下沒有停頓,心頭卻是一顫,她故意佯裝測算他的脈息,將他另一只手換了個位置,下一刻,掌心處又被輕輕一撓——依舊是小指。

    長陵怔怔望向葉麒,他依舊一動不動,連睫毛都不曾晃動過。

    她知道,方才那兩下絕不是錯覺,而是他的暗示!

    按捺住心頭的狂喜,她維系著臉上的古井無波,直待將一套針都施完,兩人都沒有露出端倪來。

    沈曜歪著脖子,看他還是那一副垂死待宰的模樣,不由皺起眉頭:“賀侯看去,怎么好像和之前沒什么兩樣?”

    長陵將針放回幾案上,站起身來,對沈曜稍加抬袖為禮,“皇上,看來是臣托大了,賀侯的傷勢過甚,臣也無能為力?!?/br>
    “你……”沈曜手指一指,看符宴歸盯著,又垂放而下,“罷了罷了,你也是一片好心?!?/br>
    確認過葉麒醒不過來,沈曜便一撂袖子,道:“既然無能為力,就不必在此多留了,都且散了吧……陳太醫(yī),賀侯的病,還是由你主治?!?/br>
    “遵旨?!?/br>
    臨出門時,長陵用余光悄然瞄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出了弘化宮,日落的霞光已傾斜宮宇,沈曜與一行侍衛(wèi)隊浩浩蕩蕩揚長而去。

    符宴歸親自送長陵往宮門方向而去,他攏著袖子陪她一路向前走,看她一路不言不語,先開口道:“你看到他了,應(yīng)該知道我沒有騙你吧?!?/br>
    “嗯?!?/br>
    “只是他的宿疾……”

    “我知道,和你無關(guān)。”

    “我還是會盡力為賀侯想想辦法……”

    “這種虛頭巴腦的客套話就不必說了?!遍L陵頓足,看向符宴歸,“符相尚有政務(wù)要處理,我自己回去便好了?!?/br>
    說罷,也不理會符宴歸的神色,腳下如生了風(fēng)一般快走幾步,很快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長陵人是往宮門去的,卻在半途中拐了個彎,閃身進了一條偏道,卻沒有看到本該等在這兒的符二。

    她微微一訝。

    原本說好了待她出來在此等候,天黑以后他喬裝刺客引開一部分弘化宮的守衛(wèi),她再趁虛而入為葉麒療傷。

    不過就在方才見過葉麒一面后,她臨時改變了計劃。

    除了那兩下指尖觸掌心的暗示,實則在她起身擋住沈曜他們視線的那一刻,葉麒的唇畔稍稍動了那么一下。

    他無聲對她說:回去等我。

    回去,是告訴她此地危險,不要做任何事;等我,是望她信任他,能夠自己走出宮門。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與葉麒之間已是無需多言,三言兩語,可知彼心。

    她本來是想和符二知會一聲,怕他尚不知情回頭別一個人往火坑里跳,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自己放她鴿子。

    長陵心道:莫不成是這小子臨陣退縮了?

    也好,省得她要編個取消行動的理由。

    長陵“無事一身輕”的出宮回相府去,殊不知她前腳剛走,符宴旸后腳就翻了個墻,鬼鬼祟祟地鉆了進來。

    他身上背著包袱,里頭裝著夜行衣,方才來的路上不小心被常侍長攔下,費勁了腦子才糊弄過去,這一耽擱就與長陵失之交臂。

    符宴旸等了又等,遲遲不見師父出現(xiàn),心里頭不由焦躁起來:難道我?guī)煾敢呀?jīng)露出什么馬腳來,被逮住了?

    轉(zhuǎn)念一想,又搖了搖頭:不可能,就憑我?guī)煾改巧硎?,要逮住她還不得鬧得翻天覆地的,哪能這么平靜?

    符二來回踱了好幾圈,忽然想到什么,“呀”了一聲,“會不會是我大哥察覺到不對,自己親自盯梢,師父才脫不了身的?”

    *****

    長陵自是不知自己那個不著邊際的小徒弟正滿皇宮的瞎轉(zhuǎn)悠,她回到符府之后,裝成游園賞景的樣子四處走動,想著趁符宴歸沒回來之前,再認認真真篩一次這座丞相府。

    前兩日一門心思都撲在營救小侯爺身上,這會兒暫時喘息的檔口,正適合用來查一查姓符的底細。

    從第一次在五毒門外,再到入金陵……乃至此后種種看似巧合的相遇,這位符相總是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藏?

    如果說,現(xiàn)在她所見到的是他想要給她看到的樣子,那么在他藏匿之前,應(yīng)當(dāng)還有另一副光景才對。

    想到這,長陵整好止步于符宴歸的書房外,她正想推開房門,忽然聽到身后有人道:“你是何人,為何要來老爺?shù)臅???/br>
    長陵回過身,見呂碧瓊微微一訝:“南……荊姑娘?”

    看著眼前這個有好一段時日沒見的丞相側(cè)室,長陵心頭忽地一跳——對了,呂碧瓊十年前就被符宴歸帶入府內(nèi),她怎么就沒有想過借用一下她的眼睛呢?

    “碧夫人,好久不見了,這兩日還沒來得及過去問候你?!?/br>
    呂碧瓊顯然也是消息靈通的,她很快調(diào)整了一下神色,“荊將軍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姑娘……還當(dāng)節(jié)哀?!?/br>
    長陵不置可否的點了一下頭,“對了,我剛從宮里回來,符宴歸讓我到他書房里幫忙取一份卷宗,不知碧夫人可否一起幫忙找找?”

    碧瓊聽她直呼其名已是有些驚詫,再聽她說到卷宗,心中卻是有些難以言喻的低落,“老爺向來不肯我動他的卷宗的……想不到,他對姑娘如此信任……”

    “這卷宗本是和荊家有關(guān)的,碧夫人不必多想?!遍L陵一邊說,一邊推開房門,邁入屋中,呂碧瓊緊步跟上,看長陵自然而然的踱至?xí)狼?,隨手翻看卷宗扉頁,又隨手放下,看上去真的像是在翻找卷宗的樣子。

    呂碧瓊心頭疑慮猶在,但又覺得這位荊姑娘要是真的有什么企圖,大可趁沒人的時候溜進來,如此大張旗鼓,倒也不像是在說謊。她站在書桌旁,只盯著長陵,自己卻沒有動手,看長陵翻來覆去地,忍不住問道:“老爺可有說她想找的卷宗是什么樣的?”

    書架上擺著一摞摞的卷宗,封皮不是藍色就是墨綠色,長陵稍微瞄了一眼,瞎扯道:“只說是綠色封皮,第一頁就寫著荊……寫著我爹的名字,咦,怎么就沒有呢?”

    呂碧瓊?cè)滩蛔∫矌兔ι鲜址啠L陵看她上鉤,不留痕跡的放慢手中動作,眼神飛快地巡了一圈書房——以前住在符府時她也悄悄來過,但那時只是深更半夜在柜子抽屜里翻找東西,并沒有認真觀察過房內(nèi)的陳設(shè)布置。

    桌、椅、柜都是上等的金絲楠木,漆光暗沉,應(yīng)當(dāng)是用了有些年頭了。

    墻面微微泛著黃,連椅子上的白貂皮都起了點球——這符相倒是個念舊的,這間書房至少幾年內(nèi)都沒有翻新過的痕跡。

    長陵最終把目光落在了書桌邊上的一幅字畫上——一幅紙絹卷軸的史箴圖,畫風(fēng)細致入微,筆法如春蠶吐絲,便是連長陵這種不懂書畫之人都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呂碧瓊見她找卷宗找到一半,突然走神去看畫,有些奇怪道:“姑娘,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這幅畫的氣質(zhì)和符宴歸不太搭,”長陵淡淡道:“我以為當(dāng)丞相的人,屋里掛的當(dāng)是那些氣吞山河的水墨畫……”

    呂碧瓊微微一笑,“這幅畫乃是前兩年皇上贈的,講的是漢臣保護元帝的故事,其實老爺一向不喜歡在房里掛字畫,不過既然是皇上所賜,總不能把畫藏起來吧?!?/br>
    長陵“喔”了一聲,終于找到了違和之處——這面墻下,既無柜無椅,也不見任何擺設(shè),反倒是襯這這畫有些突兀。

    她問:“這以前不掛畫,就這么空著么?”

    呂碧瓊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以前,這里掛著一把劍?!?/br>
    劍?

    長陵微微蹙眉:若她記得沒錯,符宴旸分明說過,符宴歸從不用劍,一個不碰劍的人,為何會在房里掛一把劍呢?

    “什么樣的劍?”

    呂碧瓊眸中泛過一絲難以言說,她方才本是隨口一說,眼下看長陵特意問起,又不知從何形容,只閃爍其詞道:“就是……一柄普通的劍,碧瓊也不知那劍叫什么名字?!?/br>
    長陵更是莫名其妙:她只是問劍的樣子,又沒有問劍的名字。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畫下,心道:若是掛了許多年,劍所在的位置應(yīng)當(dāng)會比墻面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