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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陵在線閱讀 - 第105節(jié)

第105節(jié)

    葉麒輕咳一聲,指著扇面上被浸濕的位置道:“你瞧,你大哥將扇子放在身上,就算沾到了血,在扇面合上的前提下,血是不會那么乖巧只沾到某兩處——”

    符宴旸一驚,站起身來接道:“而是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一絲一縷自上而下……”

    長陵瞪著他的臉磨了磨牙,“符二,別惺惺作態(tài)了……”

    “真不是我,我一打開就看到那扇面上的血污了……”

    長陵冷笑道:“若不是你,那兩個血印怕也是你大哥自己蓋上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扇面上的血是鮮血,我大哥那時候胸口都給您戳成一大窟窿了,哪還有勁兒開個扇子蓋倆戳啊……”

    長陵正待發(fā)作,葉麒望著那柄扇子忽然一抬手,“等一下!”

    符宴旸與長陵同時轉(zhuǎn)頭看向他。

    “我們好像都疏忽了一件事……”葉麒看著手中逐漸發(fā)皺的折扇,“那晚,是下著大雨,對吧?符相在山上中劍后,可淋過雨了?”

    “我刺后他是倒在雨泊中的?!?/br>
    “我到時他都成落湯血雞了?!?/br>
    兩師徒異口同聲。

    說完,三個人好像都反應(yīng)過來不對了,葉麒指了指手中皺巴巴的金扇子道:“可那日符二給我們的扇子,是平整、沒有淋過雨的扇子?!?/br>
    符宴旸急聲道:“但我確實是從我大哥的懷里找到的……你們一定要信我……我……”

    葉麒道:“你大哥這幾日偶爾醒來時,可有問過你折扇的事?”

    “沒有,我不敢提,也沒見過他問過……我想他可能是……猜到了?!?/br>
    “不對?!比~麒搖了搖頭,“他如此珍視這柄扇子,若是到了隨身攜帶的地步,絕不會閉口不問……除非,他并沒有將扇子帶著身上?!?/br>
    長陵:“那怎么……”

    葉麒凜然道:“這扇子,是在符相遇刺之后,有人放到他身上的?!?/br>
    *****

    乞巧佳節(jié),金陵城的酒樓皆是高朋滿座,一個廚子恨不得長出十雙八雙手來差使。

    周沁等在外邊,瞧那些伙計忙的身形來回穿梭,實在沒有截住他們的能力,于是決定自給自足,一人捧著三碟一湯搖搖晃晃上了樓梯,偏巧狹窄的走廊都給一大撥新來的酒鬼占了道,她等不及,索性調(diào)了個頭,從廊道另一側(cè)過去,打算先從窗戶把菜遞進去。

    這家酒樓坐落于城內(nèi)河邊,外側(cè)一面臨河,一面臨街,貴賓客廂的窗戶都是靠走廊的,周沁繞了好大一圈,快到窗前隱約聽到里頭符宴旸的聲音:“我哥受傷之后我們就把他送回府去了,當時身邊除了太醫(yī),就是我和碧嫂了,總不能是碧嫂放的吧……”

    葉麒:“你們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過?”

    “途中……”

    周沁這會兒來,沒聽明白他們在聊什么,她一心盯著手中湯碗,生怕撒了,一個晃眼間從那湯的倒影上看到一雙眼睛——周沁猛一抬頭,看到一個蒙面懸身掛在頭頂上的橫梁上。

    “誰躲在那!”她大喝一聲,但見那道黑影倏地懸身,就要翻上了屋頂,她下意識將手中盤碟一擲,湯湯水水當即撒得那人一腿!

    周沁當即借著扶欄一踩,跟著躍上了屋頂,一抬頭,竟然看到屋頂上有兩個人!

    這兩人一個身著常服,只是臉上蒙著面,另一人則是一身標準的夜行衣短打——看起來甚至都不像是一伙的!

    “你們是什么……”

    “人”字尚未來得及出口,那黑衣人雙手一拋,十幾枚長得像是七星鏢的暗器使來,周沁沒帶兵器,只能旋身閃避,然而這暗器詭異得很,剛躲過去竟又打了個旋兜回來,對著她的后背刺去!

    一陣颶風襲來,將游走在周沁周身的七星鏢刮飛,但見長陵飄然踏來,身旁的葉麒搖了搖手中皺巴巴的金扇子,笑道:“兩位……怕不是同道中人吧?”

    那兩個蒙面的看上去也不認識,但見長陵葉麒他們發(fā)覺行跡,倒是極為默契的一個扭頭就跑——分往兩頭跑。

    長陵與葉麒說一不二,分頭去追。

    符宴旸繞著周沁轉(zhuǎn)了一圈,看她沒受傷,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看周沁也要去追,符宴旸一把將她拉住,“你就別湊這個熱鬧了,這兩個人一看就不是我們能對付的了的?!?/br>
    周沁奇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符宴旸望著轉(zhuǎn)瞬就消失在眼前的人跡,“你想啊,他們躲在屋頂上,以咱們兩位師父的功力都沒有察覺出來,可見這二位屏氣吐息的功夫到了什么階段?”

    *****

    符二所言不錯,這兩人的輕功都是高手中的翹楚,以葉麒學成萬花寶鑒第二重功法的腿力,卯足全勁也只能勉強追上。那身著常服的蒙面人一路飛檐走壁,約莫被追的也有些煩了,正要拔劍而出,卻聽葉麒道:“不必動手了,我都認出你了。”

    那人手上動作一滯,回轉(zhuǎn)過身,葉麒道:“你應(yīng)該也只是在同一家酒樓用飯,整好瞧見我們四個湊在一起,才想來探聽一二吧?”

    “小侯爺好眼力,不過……”那人開口道:“好心提醒你一句,比起我,在屋頂上的那位才更為危險……”

    話至此,他縱身躍下,消失于夜色之中,葉麒猶豫一瞬,沒有繼續(xù)追,而是原途折返而回,誰知剛躥出胡同,就被前方一道陰影擋住。

    葉麒眸光一凜,“你們……”

    *****

    長陵飛快的穿梭于人潮涌動地花燈街上。

    那黑衣人輕功稍遜于她,也不硬拼,居然直接跳入人堆里頭,意欲渾水摸魚逃之夭夭。

    然而他的變幻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長陵的眼——來這兒參加廟會的多是眷侶,就算不打扮的花枝招展,也都是五彩各異,而一個穿夜行衣的人擠在人堆里,反倒難以藏匿無蹤。

    黑衣人走轉(zhuǎn)騰挪,長陵更是呼嘯而過,長拳一揮,兩人于擁擠的空間里動起招來!

    那人出手格擋,幾招便瞧出了渾厚的功力,此處人來人往,長陵不敢輕易使出那些排山倒海的內(nèi)功,以免誤傷旁人,當下只能將拳掌落于實處,近身搏斗了起來!

    然而這人竟一招一招的招架了下來——就好似十分熟悉她的出招習慣,雖快不過她,但也絲毫不遜于她。

    長陵手中動作不停,心中詫異越來越盛,只覺得這人隱隱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她起了抓人之心,殺招變?yōu)榱瞬墩校涣纤齽偽兆∷募纭硇我豢s,竟順勢將一身黑衣褪下——長陵抓了一手夜行衣,抬頭一看,但見一道藍影倏忽掠去。

    金陵城的男子,上至王孫貴胄,下至平頭百姓,皆喜歡穿藍衣,這回要是跟丟了眼,那就是魚入大海,有本事?lián)贫紱]本事辨了。

    她一邊追,目光直勾勾瞅著距逾五步的那抹藍,將周圍所有障礙都虛化掉,試著辨認此人與眾不同之處,卻在一個錯眼間,瞧見了他別在腰間的長命鎖,她心頭一跳,尚沒來得及出手去奪,突然間聽到不遠處有人驚叫了一聲:“那邊好像死了人!是個白衣公子!”

    長陵聽到“白衣”二字,心底頭重重一跳,這一慌神,緊緊盯著的人也給跟丟了!

    下一霎時,黑暗中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響指,整條街的燭燈都接二連三的應(yīng)聲而滅,原本白光如晝,這一刻,竟墮入了暗無天日的漆黑中!

    這場景太過匪夷所思,今夜分明無風,那花燈中的燭火怎么可能同時被熄滅!

    人群之中有人驚叫是鬼怪作祟,有人抱頭逃竄,推推搡搡間,更多的慘叫聲響起,想也知道是有人跌倒,踩踏蔓延開來——縱然有個別人高聲令所有人止步,也無人聽得入耳。

    此時此刻,長陵又何嘗不心急如焚?但若平息不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恐慌,她在這烏漆墨黑中也無法分辨方才的那句“白衣公子”是虛是實,她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回過頭時,看到身后不遠處唯一的一團光亮——正是晚上初來廟會時見到的那個螢火蟲燈攤。

    她旋身而起,徑直躍至那燈攤旁,將那桌板一腳踹裂,拎著木架子連同繞在上頭所有的花燈一躍而起,三步兩步,借路上行人的肩膀飛躥而過,扎扎實實落在了十字街口的高臺之上。

    那高臺本就搭著幾個巨大的皮鼓,原有幾個舞女站在上頭跳舞,這熄了一街的燈,人都不知跑去哪兒了,長陵順手撿起地上的綢帶,系上一盞花燈,隨即手中倏地一甩,燈隨長綢越過數(shù)十丈遠,卡在了一棵古樹樹杈之上。繼而,她將架子上的花燈皆串過綢帶,不過片刻功夫,搭出了一條極簡的燈串——雖然光線黯淡,但勉強能看得見路了。

    有了燈,街上的行人們都稍稍清醒下來,正神游間,驟然聽到“咚”一聲振聾發(fā)聵地鼓響——卻是長陵足下一踏,故意發(fā)出的聲響。

    長陵道:“方才說死了人的是哪個!給我站出來!”

    街道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無人應(yīng)答。

    長陵的眼神掃了一圈周遭景物,然而燈光太弱,所能見物極為有限,她深吸一口氣,道:“姓葉的!我要你立刻、現(xiàn)在、馬上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否則……”

    “否則怎么樣?”一聲清越的笑聲自身后響起,長陵回首,看到那白色身影立于另一個皮鼓之上,“否則你就嫁給我么?”

    第一一二章: 夜訪

    人都說失而復(fù)得與虛驚一場是人世間最美好的詞兒,然而當長陵看著小侯爺大庭廣眾之下說起了“趁火打劫”的話,一時沒忍住拎起個鼓槌就往前甩去。

    本以為他會如往常那般嬉皮笑臉的一閃而避,想不到葉麒直接躍到她的跟前,也不怕挨揍。長陵生怕真把他砸出毛病來,險而又險一收手:“你找死啊?”

    葉麒居然也不顧此時周圍那么多外人,一反常態(tài)的將她抱了個滿懷,輕輕在她耳畔低語:“我不會死,我都沒有陪夠你,怎么舍得死?!?/br>
    一刻鐘后,就在長陵看到久違的七叔以及那幾個同往北溟峰的賀家管事元老時,已是意外之至,門一合上,幾位年過六旬的老者紛紛跪下身,重重行磕頭大禮。

    “你們這是……”

    看他們?nèi)绱?,心中已涌起了某種難以言喻地直覺,但聽七叔顫聲道:“十字崖上確實有長亭姑娘所言的離枯草,有兩株離枯草上都爬滿了同心蠱蟲卵……”

    長陵渾身一震,又一個老者激動難耐道:“我們?nèi)∠码x枯草后,便分頭行事,我送一株至天山冰山,七爺則直往明永冰川上去,起初,我們也不知哪里才有傳說中的靈蛇出沒,等了半個多月也沒有動靜……”

    “你們快起來,”長陵迫不及待打斷道:“過程回頭再說,就說找沒找到吧?!?/br>
    幾人聞言起身,七叔哽了一下道:“找到了……天山冰山?jīng)]有,但是明永山那兒確實有一只靈蛇叫我們引了出來……”

    屋內(nèi)的油燈晃個厲害,長陵覺得自己的腦子里好似遲鈍了,這喜訊突然而至,根本沒有什么真實感,她有些茫然站在原地,問道:“那冰蛇呢?”

    “那冰蛇猶如一只巨蟒,我們花了幾日時間方才能生擒,又將其裝在鐵鑄的寒冰箱中,連日送至紀老先生荊州的藥房,如今,紀老先生已在秘密配制丹藥,半月內(nèi)應(yīng)可制成?!逼呤逡孕涫脺I,“只是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能走漏半點兒風聲,所以老朽不敢提前傳信,直至今日抵達金陵方才相告,這段日子令公子與姑娘擔憂了?!?/br>
    葉麒躬身一鞠,道:“幾位叔伯為我奔波至斯,當是我謝過深恩才是。”

    七叔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們的命都是公子給的,只要能換得公子的生機,不論做什么理所應(yīng)當?!?/br>
    “是啊侯爺,這本就是我們的分內(nèi)之事。何況,這次能找到靈蛇,還得多虧長亭姑娘告知我們離枯草所在……”另一位老者感激萬分看向長陵道:“姑娘,您救了我們侯爺?shù)拿?,從今往后,我們的命既是侯爺?shù)?,也是您的?!?/br>
    長陵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偏過頭去,看到葉麒眼眶中有薄薄的濕潤,依舊是笑著望來,直至這一刻,方知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七叔他們退下之后,葉麒開懷的展開雙臂,笑道:“要不要抱著轉(zhuǎn)幾圈來慶祝?”

    長陵并未如想象那般配合的撲入他的懷中。

    她低著頭,長長的眉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緒,抿著唇,下巴卻在微微聳動。

    葉麒一怔,忍不住伸出手,“長陵……”

    長陵倏地握住他的肩,令他背過身去,不讓他看自己。

    長久以來,她一直在“不可能”之中尋求“可能”——不可能落的淚落了,恢復(fù)的功力卻不能渡給他;得到了萬花寶鑒,偏偏只練到第二重;千辛萬苦尋的折扇湊齊了,依舊縹緲難尋……好像每一次都離“希望”只差一步,偏偏就差那么一步。

    一次次的空歡喜早已將她那顆大起大落的心境修的水平浪靜,她總能在一片絕境中抓住一絲希望繼續(xù)往下走,那是她的本能。直至此刻方知,她并非無懼無畏,也并非只存著一顆“盡人事、知天命”之心,她也會怕,怕天不眷顧,怕拼盡所有仍舊于事無補。

    不,甚至不能說是怕,而是她從來沒有真正想過未來——想象過他能活到未來。

    葉麒靜靜站著,任憑她雙手握住自己的臂膀,頭抵在自己頸后,徐徐吐息。

    過了不知多久,長陵緩緩松開手,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她抬起頭,臉頰白凈無暇,若不是鼻尖還留有稍許的紅,根本想不到她方才有過任何的情緒波瀾。長陵輕咳一聲,道:“不要以為找到蛇膽就萬無一失了,荊州丹藥房那邊人手派夠了么?”

    葉麒捋平她額前柔軟的碎發(fā),“七叔辦事,素來穩(wěn)妥?!?/br>
    “那可難料。”長陵仍舊不放心,“我看,你明日還是直接啟程,快馬加鞭去紀神醫(yī)那兒候著,紫金還魂丹進到你肚子之前,誰又知道又會出什么幺蛾子?”

    “現(xiàn)在人在金陵,走到哪兒都有監(jiān)視的人,若是突然興師動眾的往荊州跑,豈非提前透露了風聲?”葉麒道:“再過十來日便是武林大會,梁州離荊州不過兩三日的馬程,待我們到了梁州之后,紀神醫(yī)那邊自然會派可靠的人把藥送來,如此不至惹人注目,也不耽誤正事?!?/br>
    長陵知他思慮周全甚于自己,便不再多言,她見葉麒盯著自己悄然而笑,憋了憋,也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你笑什么?”

    葉麒:“你又在笑什么?”

    長陵走到窗邊,道:“一直以來,我恨極了符宴歸的手段,恨他將同心蠱蟲放入離枯草中,可如今這□□反倒成了救你命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