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程讓應(yīng)了聲,等她帶著侍女、護衛(wèi)一行人先走了,自己才往另一個方向去。 他說謊了,沒有人約他。 太守府離云麾將軍府并不遠,一刻鐘之后,他已經(jīng)坐在太守府外的一棵樹上了。這棵樹枝葉繁茂,完全擋住了他的身形。他功夫又好,太守府巡視的守衛(wèi)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樹上還有個人。 過了會兒,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樂聲傳來。初始時有些刺耳,慢慢的便連貫起來,漸漸連成了調(diào)。 程讓握著拳頭抵在唇邊讓自己不要笑出來,阿沅怎么這么可愛啊。其實就算她不會吹塤也沒關(guān)系,因為,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他背靠著樹干,以一個悠閑的姿勢坐在樹杈上,腳下踩著根樹枝一晃一晃的。有鳥兒在他頭頂嘰喳,說實話,這叫聲都比院子里傳來的樂聲悅耳。 但他聽得興致勃勃,還下意識地打著拍子,可惜打不到一會兒就被樂聲給弄亂了。 塤聲斷了,隔了挺久都沒再響起。 阿沅看著眼前的譜子陷入沉思,身后的綠綺正忍著笑替她扇風(fēng)。今年天氣反常得緊,不過三月中旬就熱得像五月中一樣,她吹塤吹得滿頭細汗。 綠羅倒了杯涼茶,捧到她跟前,“姑娘喝口茶歇息會兒吧?!?/br> “喵~” 阿沅低頭看窩在她腳邊的那團白毛,心氣不順,要不是因為程讓,她哪里用得著學(xué)這東西? 她喝口茶,把譜子放一邊,轉(zhuǎn)而把白毛抱起來,毫不客氣地擼了一把。 “喵——”白毛不滿地蹬了蹬腿。 綠羅笑道:“姑娘您又欺負它,貓有靈性的?!?/br> 阿沅撓撓白毛的下巴,它舒服得一直拿頭蹭她手。她理直氣壯,“白毛享受著呢,是吧?”再擼一把。 歇息夠了,她對著譜子繼續(xù)練習(xí)。何先生每三日來授一次課,今日下午就要來看她練習(xí)效果。依照她目前這個水平,她都能想像到何先生板著臉說話:“重來!” 一小段連續(xù)不拖沓的樂聲傳來,程讓點點頭,看來阿沅練得不錯,下午應(yīng)該不會被何先生罵了。想到這兒他腳下一點,人影瞬間掠到幾步外的空地上。 他準(zhǔn)備去何府一趟。 何氏一族人丁興旺,子孫也都挺有出息。那日覓曲宴上主動與他們說話的便是何家嫡支的二爺,平日里醉心書畫,程讓要找的就是他。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焙味斦R水練字,聽說有訪客上門還以為是哪個同好,“程小公子今日為何而來?” 程讓不客氣地坐下,端起仆從送上的茶就喝了一大口,渴死他了。 潤了唇舌后他才說話:“你怎的這般閑?天天在府里寫字畫畫?!?/br> 何二爺笑意不變,親手執(zhí)茶壺為他添了點茶湯,“何某就是個閑人的命,程小公子有話直說?!?/br> 程讓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阿沅每日苦練又忍不住心疼,最終還是求上門來,“何六爺整日板著個臉,不累么?” 何二爺臉上笑意漫開,“原來你今日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找我家六弟,出門右拐到頭便是?!彼噶酥阜较颍樕媳M是揶揄。 程讓被調(diào)侃也沒臉紅,“我不找他,我找你。” 少年心事直白得很,就差沒把“你去管管他”寫臉上了。 何二爺知道最近自家六弟應(yīng)承了太守府的差事,教林家姑娘吹塤,卻不知道他怎樣教。如今程讓找上門來,他才有幾分猜測,六弟莫不是對著太守千金還那么兇,嚇到人家小姑娘了? “這可不行?!彼桓睘殡y的樣子,“我們雖是兄弟,可我這做二哥的也不能管他每日擺什么表情吧,你這不是難為我?” 程讓也知道這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何六爺脾氣怪是出了名的,連林太守都沒說什么,他這么冒然前來,惹人不快就不好了。 “那,你幫我問問他能不能多教一個學(xué)生?” 何二爺大笑道:“程言襄你可真是……”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他搖搖頭,似是無奈,“也罷也罷,何某就幫你這一回。” 下午阿沅看見何先生時就覺得他臉色不好,雖然他一向面無表情,但今日的眉眼更冷。難得的是,聽她吹完一小段塤樂,他竟然點點頭道:“有進步。” 阿沅大著膽子瞧他臉色,還是一貫的嚴(yán)肅,并沒有滿意的神色。她也不意外,自己的水平若能讓這位滿意,那大概就能出師了。 “看什么?” 阿沅神色一凜,趕緊收了視線,專盯著眼前的塤譜。 “再吹一段?!?/br> 師命不敢違,吹完后,又得了一句“有進步”。前后兩次吹塤不過才一會工夫,怎么會有進步。阿沅明白過來,何先生大概只是在客套,或是不忍打擊她。 可何先生會不忍嗎? 阿沅忍不住問:“何先生,您真覺得我有進步?” 何子暉淡淡睨她一眼,不知她哪來的底氣問這問題,但他還是道:“確實有進步,先前一竅不通,如今通了一竅?!?/br> 阿沅微笑道:“那都是先生您教的好?!?/br> 何子暉不明白她怎么還能笑得出來,他先前在族學(xué)里也教過許多學(xué)生,不過不是吹塤,大多是詩文一類。每當(dāng)他說這話時,學(xué)生不是滿面通紅,便是泫然欲泣。 他總覺得這才是該有的羞慚反應(yīng)。 雖然心底有些疑惑不解,但他面上還是淡然應(yīng)道:“繼續(xù)練習(xí),注意指法?!?/br> 林太守從垂花門外匆匆經(jīng)過,聽見塤聲才想起自己女兒在跟著何子暉學(xué)塤,他腳步一頓,轉(zhuǎn)身進了垂花門。 阿沅正好吹完一段,看見阿父過來趕緊起身相迎,“阿父?!?/br> 何子暉也起身立在一旁,拱手行了禮卻未說話。 林太守擺擺手讓他們坐下,笑瞇瞇道:“阿沅練得如何了?” 阿沅瞧他神色就覺得他是沖著何先生而來,便回道:“何先生夸我有進步了?!?/br> 林太守心下頓時滿意,暗道女兒真是深得他心。父女倆默契十足,女兒遞了話頭,他便順勢說道:“那都是子暉教的好?!?/br> 何子暉:……這父女倆講的話都是一樣的。 “大人謬贊?!?/br> “我聽阿沅練得不錯,子暉你也不必在這兒盯著了。你跟我來,有事找你相商?!?/br> 何子暉直覺不是什么好事,但又不好當(dāng)面拒絕,只能應(yīng)了聲是。林太守摸摸胡須,叮囑阿沅:“何先生不在時,你也要好好練習(xí)啊?!?/br> 他們兩人走后,阿沅便松懈下來,喝口茶略作歇息。綠羅幫她捏手臂,一直舉著塤吹確實手酸。 “姑娘,崔家大姑娘給您下了帖子。”綠綺從外邊過來,看她正閑著便把帖子送到她手邊。 崔家就是林泠要嫁的那家,崔家大姑娘崔以瑢是崔景的meimei,按理說應(yīng)該下帖子給林泠才是。阿沅看了帖子才知道林泠與崔景鬧了別扭,崔以瑢想讓他們從歸于好,因此設(shè)個小宴請阿沅去。 林泠與崔景鬧了別扭? 阿沅輕輕咬了咬舌尖,這是她慣常思考時的小動作。 “今日阿姊的心情如何?” 綠綺道:“奴婢剛剛經(jīng)過大姑娘的院子,碰見青梅給大姑娘送賬本,聊了兩句。青梅說大姑娘心情不佳,還讓奴婢等您下了學(xué)請您過去一趟呢?!?/br> 她說完十分好奇,“姑娘您怎么知道大姑娘心情不好的?難道姐妹真的會有感應(yīng)嗎?” 綠綺很單純,看著也很好騙。阿沅摸摸她頭,“綠綺你可不要被騙走了啊?!?/br> “???”雖然不懂她意思,不過這不妨礙綠綺表決心,“奴婢絕不會離開姑娘的?!迸赃吢犃巳痰木G羅忍不住笑,她家姑娘就喜歡逗綠綺。 阿姊心情不好,做meimei的哪里還有心情練塤。反正先生被阿父叫走了,阿沅便也正大光明地下了學(xué)。 出嫁在即,林泠整日忙著學(xué)習(xí)管家事務(wù),看賬本一事最是繁瑣,可不看又不行。因此在阿沅拐彎抹角打聽她為何心情不佳時,她隨口答道,“賬本太多了?!?/br> 阿沅也沒追問,出門就讓綠羅去回帖,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赴宴。 第9章 春日玲瓏宴,病來如山傾。 第二日的小宴設(shè)在了崔以瑢的閣子里,阿沅到時就看見中間一張方茶幾,邊上圍著三個小姑娘,還有一邊給她留著。她辨認了下,三個小姑娘分別是崔以瑢、崔以瑢的親妹崔以玫和堂妹崔以珂。 看見阿沅來了,小姑娘們眼睛一亮,幾乎是把她拽到位子上坐下,“阿沅你可來了!” 崔以瑢年紀(jì)最大,自覺是她們的jiejie,鎮(zhèn)定地開始待客之道:“以玫、以珂你們坐好,讓阿沅先喝口茶?!?/br> 阿沅淡聲道:“免了,我們還是說說正事吧?!绷帚龊痛蘧笆囚[了別扭,可也不是讓她們來看笑話的,一個兩個的像是專門等著似的。 剛剛表現(xiàn)最熱情的崔以珂訕訕一笑,手肘撞了撞崔以瑢,想讓她說話。 崔以瑢面上似有慚色,拂了拂發(fā)絲才道:“阿沅,阿泠jiejie還好吧?”旁邊兩個小姑娘也豎起耳朵,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 阿沅道:“挺好的,就是忙了些,整日都在學(xué)著管家、看賬本呢?!?/br> 三個小姑娘突然回過味來,以后的崔家不就是由著林泠來管家么?阿沅見她們面色變了,知道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這才慢悠悠喝了口茶。 崔以瑢期期艾艾道:“那個、那你知道阿泠jiejie和我大哥鬧別扭了么?” 阿沅詫異地瞧她一眼,“不是以瑢jiejie你告訴我的嗎?我還以為你叫我來是想了什么法子讓他們重歸于好呢。要我說這是他們倆的事兒,我們做meimei的不必摻和太多?!?/br> 她收到崔以瑢的帖子時其實沒想管這事,可轉(zhuǎn)念一想,林泠和崔景鬧別扭不算大事,但蹦出一個崔以瑢來卻是不合情理了。 如果崔以瑢和他們鬧別扭有關(guān),阿沅想著自己必須上門來給阿姊撐腰,免得讓人以為她們家勢弱。 “這可不行,”崔以瑢面上帶了幾絲憂慮,“其實這事兒也怪我們?!?/br> 我們? 阿沅訝異,這還有崔以玫和崔以珂的事兒? 她面色冷了下來,顯然不是很高興。崔以瑢看她臉色變冷,自己也是個人精,趕緊推了一把親妹,崔以玫和阿沅年紀(jì)最相近,以前也是她們倆玩得最好。 崔以玫蹙了下眉頭,本來沒她什么事,可jiejie硬把她拉來了。 “誰讓她們背后說人……”她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崔以珂拉住了手臂不讓她說下去。 阿沅挑眉,不知她們姐妹到底在避諱什么,扭扭捏捏的,她都快沒耐性了。 “說什么了?” 崔以玫瞪了崔以珂一眼,拉著阿沅道:“你別生氣,就是說了幾句關(guān)于阿泠jiejie定親的事,可沒想到被大哥聽見了,回頭就和阿泠jiejie鬧了別扭。” 定親有什么好鬧別扭的?阿沅納悶,總覺得她們還瞞著什么。 看她沒有生氣的跡象,崔以珂接了崔以玫的話說下去:“都是大哥太小氣了,阿泠jiejie和程家大郎又沒真的定親,何況程家大郎都娶妻生子了,大哥還要生氣……” 不等她說完,阿沅冷笑:“所以你們在背后議論我阿姊和程家大郎定親的事?崔大哥確實小氣,明明該罵的是你們,他卻和我阿姊鬧別扭!” 其實她并不知道林泠和程詡有過什么,不過這并不妨礙她本能地維護她阿姊。 三個小姑娘被她的怒氣嚇了一跳,頓時心有戚戚,不敢說話了。崔以玫沒有在背后議論過,因此還算鎮(zhèn)定,捏捏阿沅的袖子,她勸道:“阿沅你別生氣,我大哥已經(jīng)罵過她們了。今日請你來就是想讓你跟阿泠jiejie說說,這都是我們的錯,請她不要生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