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除夕是要守歲的,臨近午夜,阿沅還精神得很。徐氏體諒她,讓她自己回房睡,可她睡不著。這是她活下來之后的第一個新年,象征著新生,意義很重大。 在這重要的時刻里,她想要獨處,從舊歷走向新年。 可惜有人不想讓她如愿。 關好的窗戶被人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條縫,冷風夾著雪粒灌進來。阿沅冷眼看著少年輕車熟路地跳窗而入,轉身關好窗。窗下臥著懶洋洋的白毛,看見不速之客,也只是喵了一聲,換了個姿勢。 她冷聲輕諷道:“鬼鬼祟祟的我還以為是采花賊呢。” 程讓愣了下,前些日子才哭著向他剖白心跡的姑娘今日就臉色大變,縱然他也算入了官場幾月,經歷了些許世事,卻還是不能理解姑娘家的脾氣為何說變就變。 他小心翼翼在她對面坐下,“阿沅,新年安康?!?/br> 阿沅詫異,下意識去看更漏,恰恰到了子時正,新年到了呀。程讓陪著她從舊歷走向了新年。 她不由得緩了神色,新年第一日可不能擺臉色,“除夕呢,你冒然前來將家里人置于何處?” “不妨事。阿父與母親還有三弟在一處,不會注意到我的?!彼捯衾锷踔劣须[隱歡愉,為自己在這個團圓節(jié)日里能偷跑來看阿沅而感到欣悅。 阿沅的心卻抽了下,程讓說的就好像那三個人才是一家人,他是被排除在外的。她的心徹底軟了下來,為他倒了杯熱茶,推到他手邊,手指輕觸到他的手背,冰涼涼的。 “你在外邊待了多久???” “沒多久。”程讓喝了茶道,“我等你那兩個侍女走了就進來了?!逼鋵嵥膊挥X得天冷,原本天光開闊,并未刮風,后來才慢慢飄了雪粒,北風也起了。 他看了眼窗欞,想像著這一方溫暖小屋外的風雪,問道:“阿沅你是不是去過落梅山了?” 阿沅微詫,“我跟著我阿兄去的,你如何得知?” 室內燭光將他的眉眼映射得溫柔,“前些日子得陛下詔,入禁宮時正遇大公主游賞歸來,恍惚間聽她與人說在落梅山遇見了林太守家的姑娘。” 他語氣沉重了兩分,“大公主得陛下寵愛,傳言她喜怒無常,你切莫招惹于她?!?/br> 阿沅臉上的溫和隨著他的話而漸失,皇家人果然心思復雜。她突然想起九月重陽前后,她央阿兄釀菊花酒時,問他釀酒的手藝從何處學來,阿兄說是師從于宮中御廚。然后畫面一轉,她到了落梅山上,鼻尖嗅到熟悉的青梅酒味。 原來她以為的萍水相逢不過是公主的刻意安排,公主早知她是林家姑娘。 程讓的手蓋在了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上,“阿沅你別擔心,傳言不可盡信,也許大公主其人溫和守禮,傳言誤矣。” 阿沅對他笑笑,她并非懼怕傳言,只是堪堪得知阿兄與公主的隱秘往事,有些驚訝罷了。 大公主的事在她腦海里轉了會兒,她很容易就想起了另外一位公主。她突然指著不遠處架子上的琉璃寶瓶問他:“你覺得那瓶子好看么?” 程讓掃了一眼,他對這些擺件向來沒什么鑒別美丑的感覺,不過阿沅的東西,他看著都覺不錯。他點點頭道:“挺好看的?!?/br> 阿沅笑得溫柔:“是四公主賞賜與我的呢。”她在賞賜一詞上頓了下。 程讓背上一寒,直覺自己剛剛說錯了話。心念急轉間,他迅速從衣襟里掏出個錦囊,“這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br> 阿沅接過,將錦囊系帶解開,將里面東西倒在桌上。十二個木雕生肖咕嚕嚕滾出來,每個才她拇指大,十分精巧。 她開心道:“你從哪兒買的呀?”她向來喜歡這些小東西,拿起一只圓滾滾的小豬仔細看,這工藝著實巧妙。 程讓目光溫和,淡然道:“我自己做的?!弊旖翘巺s已上揚。 阿沅不敢置信,難道當今豪門公子在閑暇之余都喜歡發(fā)展點副業(yè)么?她阿兄一手釀酒技藝絲毫不遜色于專業(yè)酒師,程讓這一手木雕手藝看起來也不亞于巧手匠人。 她一個個看過去,看到生肖虎時微訝,“這只老虎為何比其他的大上一圈?” 程讓咳了聲,頗不好意思道:“手藝生疏,沒測好大小?!?/br> 阿沅似笑非笑,放過了他的小心思。 他待了差不多兩刻鐘,心知再不能待下去了。等阿沅將那十二個小玩意兒一一歸置在架子上,他忽然道:“阿沅,年后我可能不能待在京城了。” 阿沅驟然轉身,目光灼灼,“你要去哪里?” 程讓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道:“陛下欲派我阿父去往嶺南,收復八郡?!?/br> 八郡在穆國建國初還是穆國的領土,但開國時國力微弱,太|祖皇帝就將一些邊境之地贈與周遭之國以求互不侵犯,八郡是其一,被劃作南邊姜國之地。 阿沅目瞪口呆,穆國這是要對姜國開戰(zhàn)? 自古領土爭端就非一時小事,陛下這時候突然做了收復的決定,也不知是不是打算與姜國交惡。 作者有話要說: 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那死難死難的作業(yè)終于做完了! 第34章 年初萬象新,嶺南事必行。 新年伊始,萬象更新。陛下一連發(fā)了十多道旨意,任免了多位官員,林尚也在其中,他正式成為光祿卿。官員任免不稀奇,每年都會來這么一遭。 稀奇的是,陛下終于封王了。 大皇子封為秦王,封地是清州;二皇子封為梁王,封地是越州;三皇子封為晉王,封地最遠,在嶺南州。最后還剩一個年方十一歲的四皇子還留在京中。 陛下不僅封了王,還給了封地。這是將幾位皇子都“趕”出了京城?朝臣目光有些隱晦,暗暗比較了下三塊封地,最后在心里同情了下三皇子。哦,不對,是晉王,像是被流放的晉王。 比較完幾位新上任的王爺,朝臣終于想起還有一位小皇子。十一歲也算是半個大人了,難道這才是陛下屬意的儲君? 眾人心思各異,最終神色歸于平靜,天家事不可妄言。 聽了這幾道旨意之后,阿沅這才明白自家阿父為何調職,感情是皇帝為了自己兒子騰位置。清、越、嶺南三州太守都換了新任,保證他們衷心輔佐幾位親王統(tǒng)領封地。 雖然程讓稍微透露了一點陛下的意思,但這場戰(zhàn)爭卻不是一下能打起來的。因此明面上程將軍只是作為邊將,將會跟著新封的晉王去駐守嶺南州,跟以前他在清州時的職務差不多。 在去往嶺南之前,程家和林家定下了程讓和阿沅的婚期。雖說他們倆定親也將近一年了,可現在談婚期卻還是有些早。阿沅才十四,女子至少十五及笄之后方可出嫁。 可程讓心焦,總覺得遲則生變。他心里明白因兄嫂的遭遇,徐氏對他一直不太滿意,甚至于退婚的念頭都起了三五次。阿沅以為他不知曉,可他卻一直看在眼里。 他以為憑一己之力能改變徐氏的印象,但,前路渺茫,毫無頭緒。隨軍征戰(zhàn)是他能達目標的最快途徑,卻也是最危險的,稍有不慎就是陰陽相隔。 他需要保障,即使惹了未來丈母娘的厭惡也在所不惜。 婚期定在明年十一月,今年年初到次年年末,還有不到兩年時間。程讓滿意了,兩年說長不長,他等得起,最重要的是,徐氏也能接受。 阿沅心情頗復雜,婚期就這么定了?然而程讓卻要在他們定下婚期以后去上戰(zhàn)場,聽著就像是以悲劇結尾的小說開頭。 目前,小說還未開篇。 少年半愧疚半心虛地蹲在地上——拔草,阿沅想在院子里種一些草藥,原來的花圃便被清理了出來。 “阿沅你看這樣行嗎?”他拔完草又拿小鋤頭翻松了土壤,再挖幾個坑就可以把藥草栽下去了。 阿沅踱步過去,像老學究一樣背著手圍著花圃轉了轉,點點頭道:“還行吧,你再去打點水來。” “好嘞——”少年像一陣風一樣掠出院門,沒一會兒,提著桶水回來,“這些夠不夠?” 期間林潮經過,進來看了一眼,心里嘖嘖出聲,他meimei真的很會支使人干活。上次明明是她要埋酒,結果活兒都是他干的;這次也是她要種草藥,結果活兒全是阿讓干的。 他搖搖頭,叫住程讓道:“阿讓你歇一歇,剩下的讓花匠去干……” 程讓聞言遲疑地看向阿沅,小姑娘對他笑了笑,眼睛瞇起來,看不清眼色。他有點猶豫,阿沅的笑是真心的還是在威脅他? 畢竟她上次也是這么笑著說四公主賞賜給她一尊寶瓶的,明明很生氣,卻笑得滲人。 遲疑間阿沅道:“阿兄你稍坐會兒,我去膳房端點點心來?!?/br> 等她走后,林潮看程讓一雙眼睛還吊在自家meimei的背影上,不由無語:“阿沅一會就回來了?!?/br> 想了想,因那幾絲被支使干活的同病相憐感,他又道:“你別老慣著她?!毙⌒膽T得她以后爬你頭上去。 程讓先是輕笑,轉而神色又正經了幾分,“渡遠兄可是有事?” 林潮咳了聲,沒想到自己心事已經被少年看出來了,只好厚著臉皮問:“我聽說你要跟著程伯父去嶺南?” “是有這個打算?!?/br> “那能不能帶上我?” 兩相沉默,面對著跟阿沅有一丟丟相似的臉,程讓到底沒狠下心來,“這可能要問問我阿父?!?/br> “多謝。”林潮勾住他肩膀,哥倆好一樣,“就算跟著行軍也行,我保證不拖后腿!” 程讓皺眉,心里想不明白一個文士為何要跟著行伍走?他索性問道:“為何如此?” 林潮長嘆一聲,半真半假道:“從前總拘泥于官署,每日在阿父手下做事,累得慌。如今阿父遷了新職,我正好去各地走走。穆國山水奇絕,若不能一飽眼福,總覺得是生平憾事?!?/br> 可也不用一下子從京城跑到嶺南去吧?嶺南州屬于邊陲之地,交通不便,地廣人稀,自然風光確實奇峭,可就是人跡罕至。 程讓在腦袋里開始翻這些日子看過的嶺南地理志,想了會兒,提醒他道:“嶺南天氣潮熱,山野之地還有瘴氣橫行。渡遠兄若是想游賞山水,倒不如挑個適宜之地?!?/br> 林潮也想過這問題,最后還是打算忍了,“實不相瞞,我對八郡慕名已久,可惜那是姜國屬地,不好越境,只能去離八郡最近的嶺南看看了。” 程讓還沒發(fā)表疑問,一道輕盈女聲插話道:“阿兄什么時候有了如此志向?我可要去和阿父好好聊聊?!?/br> 兩人回頭就看見端著糕點笑盈盈的姑娘,旁邊的侍女察覺到這古怪的氣氛都不敢說話。 阿沅將糕點放在院里石桌上,又讓人上了壺新沏的茶,“阿兄怎么不說了?是不能讓阿沅聽見么?” 林潮賠笑道:“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說嘛,我也就是想想,阿沅你可別多話?!庇謻|扯西扯說了兩句,他趕緊遁走,留程讓在后頭面對隱怒的meimei。 程讓:……這未來大舅兄就是來坑他的吧? “阿沅……” “我阿兄跟你說什么了?” 程讓權衡了一下,阿沅顯然更重要,他毫不猶豫地把剛剛說的全復述了一遍。阿沅聽了冷哼兩聲,隨口道:“他有本事自己去啊,纏著你問算什么。” 不久,阿沅就聽說她大哥去向晉王自薦,然后成了晉王府的僚屬,不日就將隨晉王前往嶺南州的封地。 果真是有本事,阿沅捏碎了一整塊糕點。 林潮這事一出來,林家氣氛直接降至冰點,最明顯的對比是程讓在林家的地位顯著提升,以至于可以自由出入,仿佛已經是林家人了。 阿沅消沉了幾日,尋了個好日子跟著阿娘去城外有名的南華寺求平安符。程讓此行若真為了八郡而去,受傷就是在所難免,她可不想自己隔三差五就吐血。她越想越憂心忡忡,程讓是血厚,她可不是啊。 求了平安之后,徐氏又去給自己兒子求姻緣了,阿沅就坐在一旁坐著等。 “施主與我佛有緣。”蒼老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一驚,回過頭去——是千門寺的那個說她“福澤綿厚,逢兇化吉”的老和尚。 阿沅瞳孔微縮,驚疑不定,她平生只進過寺院兩次,竟碰上同一個老和尚。她站起身來,回了個合十禮,“大師有禮?!?/br> “貧僧法號靜心?!崩虾蜕形⑽⒁恍?,“千門寺一別,施主氣色漸好,看來是別有機緣?!?/br> 阿沅:……聽不懂。 “不過施主命里有劫,該好好化解才是?!崩虾蜕姓Z氣悲憫,眼神卻是平靜無波,如一汪深潭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