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程讓曲起食指,輕敲了下她的額頭,溫聲道:“你就說我說的對不對?要遵醫(yī)囑,乖,聽話。” 阿沅懶得揭穿他,他肯定在她身邊安插了些耳報神,她的大小事都會被報予他聽。 那么一丁點蟹黃,三兩口就吃完了,阿沅意猶未盡,正要倒杯菊花酒淺酌幾口,手中的杯子便被人抽了過去。 “酒都不能喝了嗎?”她甚至讓常叔在酒里泡了些枸杞,可養(yǎng)身了! 程讓以實際行動告訴她:能喝,但要適量。他只倒了小半杯酒遞給她,另外大半壺酒又讓人撤了下去。 可憐阿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大閘蟹,卻比沒吃到還要難受。只吃那么一點,只會讓人更加念念不忘,委實煎熬。 她吃完后嘆了一聲,喝著特制的茶水,心內(nèi)已然平靜無波。好不容易來程讓府上蹭了一頓飯,結(jié)果和自家吃的有什么區(qū)別? 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還得吃藥,連杯正常的茶水都沒落著一杯。 “走吧,我?guī)愠鋈プ咦呦??!?/br> 阿沅坐在原地不動:“不想走?!?/br> 小姑娘耍小脾氣了。程讓哭笑不得,轉(zhuǎn)身蹲在她面前:“上來,我背你。” “背著我走,哪還算消食啊?”阿沅嫌棄地哼了一聲,結(jié)果打了個小小的飽嗝,頓時不好意思了,“走走走,去哪里?。俊?/br> 程讓將人從椅子上扶起來,扶著她手往外走:“我們?nèi)ツ先A寺逛逛好不好?你之前在那給我求的平安符已經(jīng)舊了,再求個新的吧。” 阿沅一聽南華寺就想到那日抽到的那支空白簽,心內(nèi)莫名不安,猶豫了會兒,又想起靜心大師給解的簽,還是點點頭道:“好啊,那便去求個新的吧?!?/br> 第79章 功德既圓滿,萬象歸于寂。 南華寺門前依舊熱鬧,明明是方外之地,卻布滿塵世煙火。 阿沅看著巍峨的寺門,竟生出了些近鄉(xiāng)情怯之感,也不知一別數(shù)月,靜心大師在寺中可還安好? “阿沅,走這邊?!背套尷@開大門,往側(cè)邊一條小路走去。 阿沅奇道:“你對南華寺怎么也這般熟悉?”印象里沒聽說他來過這兒的事,看他樣子,也不像是會進廟求佛的人。她來過幾次,都不知道可以走側(cè)邊小路。 “之前來過一次,就走的這條小路。”他答得避重就輕,一筆帶過。 程讓領(lǐng)著她沿著小道繞了一會兒,轉(zhuǎn)了兩道彎之后就來到一扇小門前。他上前敲了敲,過了會,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有個小和尚探出顆光溜溜的頭來。 小和尚辨認了會兒,認出了程讓:“原來是程施主,快請入內(nèi)?!?/br> 阿沅心內(nèi)驚奇,程讓竟還和寺中小和尚認識?算算日子,他該有一年多沒回過京城了,隔這么久,小和尚還能記得他,可見當初應(yīng)是相熟的。 她默默地跟在程讓后頭進去,小和尚在前邊領(lǐng)路道:“程施主今日是來尋靜心師傅的么?怕是不巧,靜心大師這兩日病了,從昨夜起就沒出過房門?!?/br> 程讓驚訝:“病了?大夫怎么說?”他心中隱隱生出不安,靜心大師也會生病嗎? 阿沅在他身后卻是越發(fā)狐疑,程讓還和靜心大師這般相熟?她心中浸起了些荒謬感,靜心大師之前為她批命、給她解簽,怕不都是因為程讓的緣故?如今看來,那命是真是假,那簽是兇是吉都不好說。 小和尚領(lǐng)著他們?nèi)チ讼憧托菹⒌亩U房:“靜心師傅吩咐說不必請大夫,只須靜養(yǎng)兩日即可。兩位先在這禪房歇息會兒,我這也要去瞧瞧靜心師傅如何了,若師傅方便,便為你們通傳一聲?!?/br> “多謝小師傅?!?/br> 等小和尚走了,阿沅立馬肅了臉色:“你怎么還和寺內(nèi)僧人如此相熟?” 程讓推著她肩膀讓她坐下,走了這許久,腳該疼了。聽了她問的,他解釋道:“從前靜心大師是在清州千門寺的,那時我和江見杞去千門寺后邊山上抓鳥,路遇他被毒蛇咬傷,便帶他回了寺,從此相識?!?/br> 阿沅在心里盤算了會兒,越發(fā)篤定靜心大師是看在程讓的面子上才當她是貴客,還為她解簽,只是她手氣欠佳,抽出了一支百里挑一的空白簽。 這么一想,靜心大師未必有那么神,她的命理也未必有那般復(fù)雜,心情霎時輕松許多。 禪房內(nèi)擺著供客的茶水,她倒了兩杯,茶香裊裊與禪房獨有的靜謐融為一體,木格子窗間灑進些細碎的陽光,顯得格外溫暖。雙手捧著茶杯,她淺酌一口,贊嘆道:“真是好茶?!?/br> 程讓微微笑地看著她的動作,指尖摩挲著杯壁,沒有喝。 “你今日尋靜心大師有何事?”阿沅歪頭和他對視,“不是說好來求平安符的嗎?” 他低頭避開她的視線,輕啜了口茶水,慢悠悠道:“尋他為我們批個黃道吉日?!?/br> 阿沅疑惑:“嗯?什么黃道吉日?”反應(yīng)過來才知道自己被調(diào)戲了,登時哭笑不得,這人在佛門清靜之地還如此不正經(jīng)。 她嗔了聲,突然想到今日是什么日子,頓時閉了嘴。 今日算不上是黃道吉日,但卻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九月十八,原定是他們倆的成婚之期。 難怪今日這人舉止有些奇怪,偏偏卻講不出什么不同來。 她端起茶杯喝水以掩蓋自己嘴邊壓不住的笑意,程讓覷她一眼,故意道:“想起什么來沒有?” 阿沅搖搖頭裝傻:“什么啊?”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巴兩下,睫毛在眼前輕掃而過。程讓心間一顫,登時敗北,輕捏她臉道:“算了,反正都是遲早的事兒?!?/br> 兩人正說話間,忽聽外邊一串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禪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撞在兩邊的墻壁上,哐當兩聲和天上悶雷合在一處。 小和尚氣喘吁吁站在門口,臉上竟?jié)M是淚痕:“靜心師傅他、他圓寂了!” 轟隆一聲,又是一聲悶雷,天邊烏云遮住了太陽。 阿沅怔怔地站起來,腦海里千頭萬緒,好不容易扯到一根線,順著那根線看過去卻是——秋天怎么會打雷呢? 程讓也沒比她好多少,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和尚已經(jīng)跑了出去,應(yīng)該是去通知其他人了。 他過去抱住阿沅,將她的頭往自己肩上靠,安慰地拍了拍:“阿沅我們?nèi)ニ退挽o心大師吧?!?/br> 阿沅頭埋在他肩窩處,輕輕點了點:“好?!痹偬痤^時,眼角泛紅,再看程讓肩窩處的衣裳,有一小塊不明顯的水漬。 這噩耗突如其來,但寺內(nèi)的準備倒是井然有序,匆匆行走經(jīng)過的僧人面上雖都是傷悲神色,但舉止不見絲毫慌亂。 走到靜心大師圓寂的禪房外,外面已經(jīng)滿是寺里的僧人,個個表情肅穆而莊重,院子里這么多人,竟沒有發(fā)出一點雜音。 阿沅默默站在最外圍,視線投向那扇陳舊的木門上,門里門外已經(jīng)隔了陰陽。 程讓目光微微放遠,凝不到實處。為什么偏偏是今日呢?滿懷希望而來,迎接的卻是噩耗。但也幸好是今日,至少讓他能送最后一程,不留遺憾。 站了一會兒,南華寺的主持大師從禪房內(nèi)走出來,正式宣告靜心大師已經(jīng)圓寂。 阿沅悄悄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天邊烏云已經(jīng)散去,日頭重新出現(xiàn),陽光灑下,卻不覺得溫暖。 住持念了聲“阿彌陀佛”,吩咐院內(nèi)僧人道:“去吧。” 僧人們安靜地退出這個小院落,阿沅隨著程讓站在墻邊,待眾僧人都出去后,她有些無措。 沒想到住持卻看向他們道:“可是程施主與林施主?” 程讓帶著阿沅上前行了禮節(jié),了然道:“可是靜心大師有何交代?” 住持點點頭,讓身后的小和尚遞過兩個平安符還有一張紅紙:“這是在靜心桌上發(fā)現(xiàn)的,邊上留了信交代是給你們的。” 程讓接了過來:“多謝住持?!?/br> 住持長嘆一聲:“你們也進去看看他吧?!?/br> 生老病死,人世無常。 若不是真沒了呼吸,阿沅會以為這具遺體只是睡著了,沒有痛苦,神情安詳。功德圓滿,生死空寂,是為圓寂。 這個神秘的老和尚,聞名天下的得道高僧,在穆國定安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圓寂了。 回城時,阿沅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得知消息的百姓自發(fā)在自家門前掛上了白燈籠,她心情越發(fā)低落。 程讓看她沒什么精神,想了想,將之前主持給的平安符拿出來:“這是靜心大師的心意,先收著吧。” 阿沅接過放入自己的荷包,突然想到:“那張紅紙是什么?” 程讓拿出來,兩個人湊在一塊看,紅紙上寫的竟是他們倆的生辰八字,下書四字“天作之合”。他們的八字是早就合過了的,批語也是天作之合,阿沅一時間有些疑惑不解。為何還要特地給他們再合一遍? 下面又是一個日期,她念出來:“淳佑元年六月十八日,大吉?!泵髂甑娜兆樱克櫫讼旅碱^。 程讓也是有些不解:“淳佑元年?是哪一年?” 阿沅心內(nèi)一跳,新帝登基之后為表孝心未改年號,只說待年后再議年號之事。所以這時候不可能有人知道明年的年號是淳佑! 靜心大師究竟還掩藏了些什么秘密? 她不敢再想下去,聽著程讓的疑惑,也只低頭裝作不懂。 未想程讓卻是想明白了,恍然道:“這是他為我們算的黃道吉日,淳佑應(yīng)是陛下定的年號。” 阿沅看他面色如常,一點都不覺得驚訝,有心提醒道:“靜心大師怎么會知曉陛下定的年號?陛下不是昭示說年后再定年號么?如今才九月,想必并未定下來?!?/br> 程讓摸摸她頭發(fā):“阿沅不必想這么多,靜心大師既是得道高僧,自然知曉的比我們多些?!?/br> 竟是這般容易就接受了?阿沅一口氣哽在心頭,她這經(jīng)歷了前世今生之人都覺得這事有些沖擊,程讓竟然一點不懷疑?他還是個將軍呢! 看她真有些急了,程讓輕嘆:“靜心大師不同凡響,教我受益良多,他寫的自有道理。他既寫了六月十八,我回去便和伯父伯母說一聲?!?/br> 阿沅氣悶,哼了一聲,直到馬車停在府門前,也沒和他說一句話,叫你敷衍我! 她下了馬車直接往自己家走,跨過門檻后,她回身瞪了后面一眼:“不許進來!”實則警告少年不許現(xiàn)在就去說婚期之事。 程讓正彎腰替她提起曳地的裙擺,讓她跨門檻時不至于絆到,聞言不禁失笑:“那我明日過來?” 兩人正僵持間,林潮突然出現(xiàn):“呦回來啦?下午去哪玩了?” 阿沅叫了他一聲:“阿兄,你這是要去哪兒?” 他手里還抱著個小酒壇,看見程讓站門檻外,將酒壇往他懷里一扔,也不管突然間他有沒有接住。林潮拍拍手道:“便宜你了,這酒是我剛釀好的,正想送去城內(nèi)酒莊放著。你拿回去吧,直接放窖里,過不了多久就能喝了。” 程讓抱著小酒壇,心知這是未來大舅子拐彎抹角將他趕回府的法子,只能咬牙道謝:“多謝渡遠兄?!?/br> 林潮笑瞇瞇的揮揮手:“不必不必,快回府去放著吧,時間長了怕是不好?!?/br> 阿沅心道,這有什么不好的?正想說時,整個人便被她阿兄帶著往府里走。 “你不是嚷嚷著要釀菊花酒么?我今日釀完了,還剩些東西,你過來處理了吧?!?/br> “阿兄你不厚道,你就是叫我去處理廢料!” 第80章 徐氏生疑心,林家鴻門宴。 “靜心大師圓寂了?”徐氏聽阿沅說了之后,不勝唏噓,“這生老病死真是人世無常啊,我本想過幾日就去南華寺,求大師為你批個吉日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