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阿父……” 林尚趕緊擦了下臉,過來將她手上的燉盅端到書桌上:“沒事啊,阿父就是對月感懷,有感而發(fā)。” 阿沅忍不住心酸,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 “這是阿沅燉的湯?真香。”他喝了兩口,點頭夸贊道,“我家阿沅真能干?!?/br> 阿沅拖了個凳子坐他對面,看阿父鬢角已經生出白絲,她心里更難過了。如今只是定下婚期而已,而且離六月十八還有半年呢。難以想象之前九月的婚期接近時,她阿父是不是也是一個人躲在書房里哭。 可她一點都不知情。 “阿父,我還有半年才出嫁呢。”她安慰道,想讓阿父好受些。 林尚拿著湯匙的手頓住,隔了會兒才哼哼道:“才半年,阿沅啊,我們不如招婿……” 招婿?阿沅瞪大眼睛,她阿父可真敢想啊。 林尚看她詫異的表情,想想還是將接下來的話給咽了回去,又嘟囔道:“程家那小子不知道從哪里學的,把你阿娘哄得團團轉。你阿娘為了他,還罵我?!?/br> 聽著阿父像告狀一樣的語氣,阿沅忍俊不禁。若是她沒記錯的話,最開始為她定親的就是阿父,當時阿娘不太同意,還整日與阿父鬧,說要帶她回娘家。如今臨近婚期卻反過來了。 “哎呀,阿父您可是長輩,若是看他不爽,盡管去教訓他!他肯定不敢頂撞的。”她笑著出餿主意,像開玩笑一樣說他,“阿父您這么大個人了,還一個人躲在這里哭,若讓人知道,肯定要笑話您的?!?/br> 剛剛有些傷懷的氣氛瞬間消散,林尚吹胡子瞪眼:“不準說出去!” 隔壁的將軍府地下室,程詡看一向冷厲沉穩(wěn)的弟弟一臉喜氣,心里失笑,這才像是個少年模樣啊。 他語氣輕松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程讓已經坐在桌前看了好一會兒輿圖,就等著他問話,聽他問了,立馬抬起頭來微微笑道:“還不錯,岳父岳母對我很滿意。”其實岳父有一點點不太滿意,但也沒說什么,就當他也滿意了吧。 程詡點點頭,不枉他將當年討岳父歡心的技巧傾囊相授,還教了許多說話藝術。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待在京城?”他心里隱隱有預感,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程讓收了臉上的笑意,淡淡道:“陛下有意讓我去西北。我同意了。” 程詡也冷了臉,語氣有些不好:“西北那塊那么亂,你哪里能摻和進去?” 程讓站起來,背對著他,視線投向書桌后面掛著的巨大輿圖,那上面畫了整個穆國,包括周圍海域一塊。穆國除中心京城外,一共分了十州,其中數西北朔州范圍最廣。 朔州內多是草原與荒漠,風俗氣候都與穆國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那里地廣人稀,與周邊的國家以雪山相隔。如今坐鎮(zhèn)西北的有兩人——定陽王和撫西大將軍,兩相制衡,才使得定陽王沒有成為朔州的土皇帝。 但陛下對撫西大將軍不信任,對定陽王更是提防,哪里容他們二人守著穆國最大的一塊領土。若哪日這兩人突然一聯(lián)合,半壁江山就危險了。 程讓看著輿圖堅定道:“朔州再亂,我也要去摻一腳。” 聽見這話,程詡氣得拍了下輪椅扶手,怒道:“你還記得你還有半年就要成婚了嗎?你以為半年時間夠你在朔州做什么?而且,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你能保證自己不出意外嗎?” 程讓回頭,微微一笑:“不是有你嗎?阿兄?!?/br> 這次重逢以后,程讓就沒叫過他幾次阿兄,每次一叫必是有事相求,比如要去林家定婚期時,現(xiàn)在又這么稱呼他,程詡覺得,把這弟弟扔了算了。 他低聲嘆氣:“火藥這物太過危險,上次僥幸成功一次已是難得。而且,若是被陛下知道,以他多疑的性子,必不會讓你成為下一個定陽王或撫西大將軍,他只會趁你羽翼未豐時將你的勢力剪除?!?/br> 程讓不在意地點了下頭:“我知道。所以我要趁這半年時間將朔州實權拿到手,陛下已經起意將撫西大將軍召回,而將我遣派過去。我說起來只是無名小卒而已,趁著定陽王松懈之時,我能做的有很多?!?/br> 程詡有些疲憊,捏捏眉頭不知道該怎么說他,為何就是要去朔州呢?就算長守嶺南,也比去朔州要好些。 “你鐵了心要跟定陽王爭?” 程讓雙手撐在桌上,低吼:“你以為我想嗎?你不如去問問和你性情相像的父親,問問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程詡抬起頭來直視他,面色冷肅:“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親和江太尉一樣,支持的是秦王。” 這一語如驚雷響在耳邊,程詡驚愕得口不能言。怎會如此? 程讓看他一臉愕然,諷刺地笑了笑:“你也覺得不敢相信是不是?我們的父親野心勃勃,可惜押錯了寶。他當初得到那張藏寶圖之后,沒有獻給先帝,而是給了秦王。為此,秦王想方設法讓自己封地被封到了清州?!?/br> 他回身指了指輿圖上的位置,清州附近的海域上有些島嶼。他手指放在其中一座,繼續(xù)道:“我當初讓你仿的那張假圖上點的藏寶位置就是這兒,洪思源得到藏寶圖之后就開船去了,我混上去的人傳信回來,那么一個不起眼的小島上隱蔽處全是士兵。只有距離最近的秦王才能派兵上去?!?/br> 程詡皺著眉沉思良久,道:“確實有跡可循,父親和江太尉是少年交情,沒道理會因為我死了而交惡。他們反目更像是演給別人看的?!?/br> 程讓瞇了瞇眼,對他稱呼岳父為江太尉有一點微妙的不適。也是因為自己也是要有岳父的人了,想想自家岳父的樣子,他要是稱之為林大人,嘖,就像是欺負了他老人家一樣,當然還怕阿沅不理他。 他咳了聲,打斷程詡的沉思:“咳,陛下已經對父親起了疑心,父親現(xiàn)在還在嶺南,陛下也有意將他召回,改派撫西大將軍南下?!?/br> 程詡忍不住叱道:“陛下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將撫西大將軍改派嶺南?他是嫌穆國不夠亂么?” 程讓冷笑:“裝的當然是他的江山。反正讓他先這么折騰吧,一時半會也折騰不完這祖宗基業(yè)?!?/br> “那父親的事怎么辦?陛下對他生疑,勢必要連累你。” “他將父親召回,就是等著什么時候秦王有謀反的意向,第一時間派父親去鎮(zhèn)壓呢。只要父親拎的清,我在朔州順利些,陛下暫時不會動我們家?!?/br> 這么盤算下來,程家倒還有些生機。只要循規(guī)蹈矩些,聽從陛下的吩咐,做他手中的屠刀,他就會給程家榮寵。而且目前他手中也沒另一把屠刀能撼動程家的地位。等到將來,誰又知道是些什么光景呢? “那你準備怎么和阿沅說?”程詡終于提到了程讓最不想面對的問題,逼著他面對,“剛定下婚期就去朔州,這是對阿沅的不負責任。你岳父一家都會對你不滿。” 程讓閉目仰頭,讓自己暫時沉寂在黑暗里:“這也是我急于定下婚期的原因。我很卑劣,是不是?我還是和你很像的,我們都是一樣的涼薄、自私,只配生活在這地下室里。” 程詡沉默良久,道:“不一樣的,阿讓,我比不上你?!蹦銜榘錉幦?,可我連再見一面妻兒的勇氣都沒有。 第85章 (捉蟲) 別扭親兄弟,漫漫輕別離。 地下室里燭火搖曳,黑影在壁上肆意扭動,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兩個人影,一立一坐,久久未動。 程詡的眼神在輿圖上轉了一圈,計算著從京城到朔州大概要多少時間。 “大概何時出發(fā),陛下有確定的旨意嗎?” 程讓道:“大概半個月后,過幾日就會正式頒布旨意?!?/br> 程詡點點頭:“那我何時過去?”從嶺南回京時,也是程讓先回,他隨后由護衛(wèi)秘密護送,因而才有此一問,想弄清楚自己的出行時間。 不想程讓看了他一眼,轉過視線道:“你不用過去,你就留在京城,我將長風留下來。” 程詡愕然,這人之前還想讓他繼續(xù)做火|藥,卻沒想將他一起帶走?那他做什么火|藥? 看他滿目詫異,程讓哼了一聲,有些別扭道:“你都這樣了,我還帶你去朔州……哼,到時只會拖我后腿。你還是在京城享福吧,都那么大年紀了?!?/br> 程詡失笑,這弟弟怎么這么別扭呢?明明是在關心他,偏偏那般嫌棄。再說了,他年紀哪里大了? 他放松腰背,隨意靠在輪椅椅背上,如果不看他的臉,定會讓人以為這是一位氣質高華的翩翩佳公子。 弟弟難得關心一下,他自然不忍拂了心意,便順著問道:“既如此,你先前要我試做的火|藥……” 程讓打斷他:“不是說那東西太危險了嗎,你別弄了,要是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給炸了,我給你收尸都收不了……咳我的意思是說,你別琢磨那東西,幫我改進一下弓|弩等物,別的不用你cao心。” 程詡確實不贊同繼續(xù)研究火|藥,自己私底下弄這東西,被人知道的話,一個謀反的罪名就跑不了了。聽程讓這么說,他心底也松了口氣。 他先前真怕自己這弟弟沉迷于這種殺傷力太大的武器不可自拔,幸好,阿讓很清醒。 “聽你這么說,你對西北的情況倒不像是一無所知?”他有些好奇,阿讓雖然是被迫去朔州的,但話里透露的意思卻是準備得很充足,不像是近期才準備的。 他的弟弟在不知不覺中成長,而他卻全然不知。 程讓點點頭:“那邊確實有兩個熟人,比人生地不熟要好些。你待在京城,幫忙看顧一下阿沅,若林家有什么事……”說到這兒,他頓住,林家還有林渡遠呢,應該沒事。 程詡聽他沒說下去,抬頭看他表情,立時明白過來:“放心,林渡遠還在呢,話說他還未成家啊?!彼麩o意識地感慨了聲,說起來他和林渡遠年紀相仿,當年也都是名滿清州的少年人物,林渡遠文采斐然,他武藝高強,兩人際遇卻是天差地別。 “呵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成了家就跟沒成一樣。”程讓諷道,“他心里跟明鏡一樣,從來不禍害人家姑娘?!?/br> 嘖,親弟專戳人肺管子。 程詡慢悠悠地將輪椅轉了個方向,語氣涼涼:“既然都打算好了,你還是盡早去和你岳父一家透個底兒,特別是你大舅子林渡遠。”他也要將肺管子給戳回去。 程讓咬牙,繼而垂頭,林家其他人還好,可他不知道該怎么和阿沅開口。 “你要去朔州?”阿沅終究知道了程讓要去朔州的消息,匆匆跑到隔壁去問他,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在打點行裝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質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我聽阿兄說起,你是不是都沒打算告訴我,直接來個不告而別?” 朔州是什么地方?那是穆國最為偏遠的苦寒之地,傳說那里人煙稀少、風沙遍地。更重要的是,二十四歲的程讓就是死在那里。 朔州對阿沅來說,就像是一個不敢觸碰的禁區(qū)。她每時每刻都在祈求淳佑八年來得晚一些,更希望程讓離那個地方遠一些。 卻沒想到命運與歷史一樣,從來不會遲到,也不會偏離。 “對不起,阿沅,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背套尶蓱z兮兮地低著頭,高大的少年微佝僂著背,整個人就像是只可憐的大狗,渾身都散發(fā)著“聽話”的氣息。 這都是表面!阿沅氣呼呼地轉過了頭不看他,這人慣會裝可憐! 看她不看自己,程讓立馬直起了身子,既然裝可憐不起作用,那就不能繼續(xù)損毀自己形象。他發(fā)現(xiàn)阿沅有些看重他這副皮囊,必要之時,還是需借助“美色”換取佳人之心。 阿沅差些被他氣笑,推了他一把,自己坐在一邊生悶氣去了。 “阿沅……”他拉了拉她袖子,“我就是去打探一下,保證不出事?!?/br> 阿沅白他一眼:“我管你出不出事,反正我們又沒成親,你那個了,我才不守望門寡?!?/br> 這種氣話都說出來了,足以看出她心里有多生氣。程讓臉一下就黑了,他還沒走呢,他家小姑娘竟就想著改嫁?門都沒有! 怒氣上頭,他當即伸手掰過小姑娘的臉,讓她正對著自己,不由分說湊身上前。到底是心有顧忌,臨觸碰到粉唇的一刻,他硬生生偏了位置,親到了她的唇角。 溫而軟,甜而喘。 阿沅懵著臉,感覺自己唇畔周圍都僵硬了,臉瞬間爆紅。 看她沒有反抗,程讓小心翼翼地得寸進尺,往唇中挪了挪,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這個嘴對著嘴的單純親吻最終斷在了管家前來稟報事務上,常叔進門也是老臉一紅,當即轉過了身,想要悄悄遁走時,身后卻已傳來自家小將軍不甚愉快的聲音。 “常叔——什么事?” 常叔低著頭轉過身來,視線不敢亂瞧,小心回稟道:“老奴不知那偏院二人該如何安置?”他說的是云姬和項云嵐。 程讓看向阿沅,阿沅正雙手掩面,聽見這話,立馬抬起了頭:“是啊,那兩人怎么辦?”項云嵐一直都挺安分的,云姬就更不必說了。 “你說呢?” 她先前就答應了云姬給她消奴籍,也是到時候兌現(xiàn)了,就是不知道項云嵐該如何安排。 她道:“給云姬些錢財,再給她消了奴籍,放她出府吧。至于項云嵐……”她有些為難。 程讓看不得她為難:“項云嵐是官奴,將軍府這會要遣散奴仆,我直接讓人給領走便是了?!?/br> 等常叔出去后,氣氛瞬間轉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