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道：“小公爺可叫臨子初上來，看他是否知曉?！?/br>
    千晴哼的一聲，說：“我都不知道，他又知道什么？”

    霜葉垂頭不語。心中暗想，小公爺不知道，是因?yàn)橹辛税偃套谥鞯摹怅幩氖健唬v使相逢應(yīng)不識。這臨子初隨小公爺一同上山，恐怕是掌握最多消息的。

    只是不知小公爺為何對著臨子初心懷芥蒂，言語間隱隱透露出并不喜歡這人的情緒。

    霜葉久盼千晴歸宗，此時(shí)更是唯他馬首是瞻，見千晴態(tài)度如此，很快說：“小奴這就把他趕下山去?！?/br>
    “慢著?！鼻缜昧饲媚景?，拉長聲音道：“把他叫上來吧?！?/br>
    在九曲八關(guān)處，當(dāng)臨子初身處渾珍結(jié)成的界膜內(nèi)部時(shí)，其實(shí)想了很多。

    總想，哪怕自己一輩子困在這結(jié)界里，饑渴而死，也好過千晴失去性命。

    抱著一絲最后的希望，微弱的支撐著。

    而當(dāng)困著臨子初的界膜消失時(shí)，他又覺得，無論自己怎么樣都無所謂了。他將面對的是痛苦的、漫長的、失去千晴的一生。

    臨子初的情緒驟然崩潰，體內(nèi)靈力暴漲，無法控制，若非遇到那白衣女修，恐怕早已瀕臨死亡。

    而現(xiàn)在……

    臨子初心臟急跳，柳暗花明時(shí)，只想說聲蒼天憐我。

    連眼眶都變得濕潤起來。

    事后，當(dāng)他回想正陽仙宗究竟是何等模樣，竟然絲毫無法回憶起來。

    臨子初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即將要見到千晴這件事的身上，由于太過緊張，腦中有段記憶全然空白，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shí)，已經(jīng)隨霜葉走到望晴峰上，與千晴隔門相對。

    “進(jìn)來吧?！?/br>
    千晴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霜葉應(yīng)了一聲，推門上前。

    臨子初緊跟其后，雙手遍布冷汗，緊張到微微顫抖。

    一眼望去。

    便見臺上坐著一個(gè)俊秀少年，身著紅白大袍，額間有一銀點(diǎn)，端正肅然。

    少年右手托腮，眼神冷靜，神情放松，上下打量著臨子初。

    那雙眼……

    臨子初抿了抿唇，咬緊牙關(guān)，才抑制住自己沖上前去，摟住千晴的欲望。

    他本來以為，自己再也無法見到這雙眼。

    第67章

    “你就是臨子初嗎？”千晴看他神情古怪, 揮了揮手, 道：“不必跪拜，不必行禮。我有話要問你, 你過來?！?/br>
    臨子初猛地一怔, 張口要說話, 然而情緒太過激動(dòng)，他竟?fàn)栠煅实綗o法言語的地步。

    但他很快走了過去, 靠近千晴時(shí), 右手抬起，似要抓他的手腕。

    “便在那里站著吧, 離得遠(yuǎn)些, 不要亂碰?！鼻缇嬉环? 指了指木案上的焦黑石塊，問：“你可知這是何物？”

    臨子初低頭一看，沉默了。

    “……”

    “這大概是誰給我的剛卯，”千晴道：“不知少莊主可否知道這剛卯屬于何人？”

    言語雖然客氣, 但卻莫名帶著一絲嘲諷的口吻, 無一分親昵, 也無半點(diǎn)敬意。

    見臨子初一言不發(fā)，千晴撩眼向下一掃，催促著問：“怎么，少莊主？”

    臨子初不敢置信地看著千晴，眼神驚訝，瞳仁里卻仿佛燒著火, 絕望中還帶有無窮的希望，他仰頭直勾勾地看著千晴，眼神鎮(zhèn)定又濕潤，種種矛盾的心情，復(fù)雜地交織在一起。

    那眼神令千晴不解，他追問道：“臨子初？”

    臨子初身體一顫，掩飾性地低下頭，而后清了清嗓子，啞聲道：“……不敢?！?/br>
    “不敢什么不敢，”聽他回答不知所云，千晴皺眉，頓了頓，譏諷道：“少莊主好大的名氣。旁人提到你，無不聳然轟動(dòng)，贊你天人之姿，均覺少夸一句就是自己的罪過。你身具寒龍臥雪體，好生厲害啊，為何連人話都聽不懂？”

    千晴長身而起，邁了幾步站在臨子初面前，自他的眼看到下頜，又掃到眼睛，對視著道：

    “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這剛卯是誰的？”

    ……為什么，為什么他都不記得了？

    臨子初雙拳緊握，指甲都嵌在了掌心里。

    就在不久前——千晴站在臨子初面前，還比臨子初要矮上一點(diǎn)。

    可是現(xiàn)在，同樣的少年，與他對視時(shí)，臨子初甚至還要略抬起眼，才能與他對視。

    他長高了這么多嗎？

    還是自己的脊背，悲傷得站不直呢？

    臨子初深深看了千晴一眼，隨后低下頭，拱手道：“……在下不知?！?/br>
    千晴哼了一聲，說：“既然不知，那便算了。我再問你，你為何不帶瘦喜，唯獨(dú)帶著我上擎天之柱？”

    臨子初吸了口氣，不看千晴的眼睛，想了一會兒，盡量平靜地說：“是因?yàn)?，小公爺之前……偶犯頭疾，癥狀著實(shí)……著實(shí)讓人不忍?！?/br>
    千晴聞言，神情略緩，道：“臨家莊各個(gè)俠義心腸，如此一來，我倒是要好好謝你一番。”

    “小公爺不必客氣，”臨子初沉聲道：“在下……在下……”

    本想說些客套的話，可臨子初滿口苦澀，幾乎到了不能張口的地步，他緊咬牙關(guān)，喉結(jié)上下滾動(dòng)，連說兩聲‘在下’，卻也沒有下文。

    不過千晴也并不太在意臨子初說些什么，他‘嗯’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回木案前，手指力道很輕地捏起手中那塊焦黑的青玉石塊。

    千晴接著問臨子初：

    “我在臨家莊，可否有交情較好之人？”

    臨子初慢慢道：“小公爺緣何詢問此事？”

    千晴猶豫了一會兒，神情略帶迷茫地說：“我好像忘了什么。什么都忘了，但還記得，……我很愛一個(gè)人?！?/br>
    臨子初渾身一震，驀地抬起頭，看著千晴。

    千晴背對著臨子初，托腮望向手中石塊，狀似沉思。

    臨子初目中含光，凝視千晴的背影，啞聲問：“小公爺果然是因?yàn)槭芰藗磐耸虑榈?？?/br>
    千晴不愉道：“是我在問你問題，怎么反變成你來問我了？”

    臨子初闔上眼睛，復(fù)又睜開，一字一頓道：“在下不知?！?/br>
    “那我可有心儀之人？”

    “……也不知。”

    千晴似乎也沒指望他說出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那你下去吧。多謝臨家莊愛護(hù)照看之情，過段日子望我家的人便會前去送禮?！?/br>
    那一瞬間，臨子初有一種沖動(dòng)，一種不顧一切，想要緊緊摟住千晴的沖動(dòng)。

    他看著千晴的背影，甚至上前幾步，眼看就要將他擁入懷中。

    然而霜葉抬手一擋，將臨子初攔住，不帶感情地說：“臨子初，隨我走吧?！?/br>
    臨子初如夢初醒，他低頭看看霜葉的手，又看看千晴。

    這時(shí)，千晴恰好回過頭來，看著臨子初的臉，他皺了皺眉，問：“怎么了？”

    臨子初張張口要說話，卻又不知說些什么。

    該怎么說呢？

    你之所以身受重傷，瀕臨死亡，是因?yàn)榍闆r危急，舍身護(hù)我。

    可我還是靈力暴漲，過不了幾日脈點(diǎn)便會首次上移，資質(zhì)提升的同時(shí)，也活不了幾日了嗎？

    千晴他……怎么受得了呢？

    臨子初眼眶發(fā)燙，略一低頭，幾要落淚，他唯恐情緒失控，匆忙轉(zhuǎn)過身去。

    千晴皺眉，忽然想到什么，沖著臨子初的背影說：“少莊主，你來擎天之柱，可是為了拜入仙宗門下？既然如此，何不留在正陽仙宗，我可替你引薦?！?/br>
    臨子初冷靜了一下，道：

    “多謝小公爺好意。只是在下……已有其他打算。對了，還沒有恭賀小公爺平安回歸正陽仙宗。之前……在九曲八關(guān)，有個(gè)名叫木門七的修士，不知小公爺可否記得？”

    千晴揚(yáng)眉問：“怎么？”

    “他日夜自責(zé)，如今長跪于擎天之柱東門，盼有朝一日能得到你的寬宥?！?/br>
    千晴低頭輕輕撫摸木案上的石塊，“嗯”了一聲，思索一陣，道：“好似是有這么一回事。”

    這樣試探著詢問兩句，聽千晴言語，臨子初已然發(fā)現(xiàn)。

    千晴他似乎失去了一部分唯獨(dú)有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

    譬如兩人在委陵閣內(nèi)的爭斗、結(jié)拜；譬如擎天之柱上的相依為命，九曲八關(guān)的驚險(xiǎn)定情。

    他都忘了……

    只記得那個(gè)虛無縹緲、天下聞名，更惹得千晴既羨慕、又討厭的臨子初了。

    ……他忘了自己。

    一切回歸原點(diǎn)，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臨子初內(nèi)心深處下起了滂沱大雨，表面上卻是強(qiáng)忍著的不動(dòng)聲色。

    他仿佛用盡了這一生所有的忍耐力，臨走前，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千晴一眼。

    “小公爺……就此告辭了。在下有件小玩意，不算珍貴，但想送給你，可以嗎？”

    千晴被臨子初看得愣了一下。

    這人的眼神……怎么……怎么如此……

    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千晴情不自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臨子初繞開霜葉，右手伸入衣袖內(nèi)，無聲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