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下次見面，縱使相見不相識，也不要背道而馳兵戈相向。

    第8章 成為女權(quán)運動的啟蒙者（7）

    蒼穹沉沉地墜了下來，掩去了荒原里的凌亂，地平線那邊漂浮著一抹瑰麗的夕陽，就好像燃燒著的殘血。

    伊莉雅癡癡地看著天邊，恨不能自己就是天邊的那抹斜陽，燃燒殆盡，徹底別了這人間！

    “伊莉雅！”護士長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你在發(fā)什么呆呢？！傷員都在等著你呢！”

    伊莉雅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意識終于回落了人間。于是視覺，聲音和氣味也跟著回來了。

    尸橫遍野，哀嚎遍地，硝煙彌漫，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染紅，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再看夕陽，那不正是血嗎？

    伊莉雅麻木地蹲下身子給這個新來的傷員處理傷口。

    其實也不用伊莉雅怎么處理傷口，他的右臂已經(jīng)沒有了，肚子破了個大洞，腸子都露了出來。

    伊莉雅不是外科醫(yī)生，她之前只是宣傳兵，可是軍隊里的護士們都戰(zhàn)死的差不多了，所以她這個宣傳員頂上了。

    她的衛(wèi)生包里只有簡單的紗布和傷藥，只能進行簡單的包扎和止血?？墒沁@個戰(zhàn)士傷得太重了，只能等死了。

    死就死唄，如果能死的話她也想死。這樣活著有什么盼頭呢。

    可是自殺是違法的。她只能被敵人殺死。

    伊莉雅覺得這一天也不遠了。當她在征兵的列車上看到清一色的女孩時，她就明白了：國家的男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所以需要她們這些女人去頂替他們。

    她再次想起樂景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等到男人都死的差不多的時候，女人才能擁有機會?！?/br>
    可是她寧愿不要這樣的機會！

    “醫(yī)生，我要死了嗎？”虛弱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伊莉雅看了他一眼，這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大概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年紀比她的兒子大不了幾歲。

    她的阿廖沙也是戰(zhàn)死的。因為子彈都打光了，為了不成為俘虜，他用石頭砸爛了自己的腦袋。

    她曾經(jīng)怨恨過領(lǐng)袖的命令。為什么一旦被敵軍俘虜就要自行了斷，否則視為叛國？！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這樣！

    她的阿廖沙還能活下來！??！

    可是現(xiàn)在無所謂了。她馬上就要去見阿廖沙了。

    “護士，我見過你?！蹦贻p人無神地看著天空，聲音輕輕仿佛自言自語，“是你把我的胳膊咬下來的?！?/br>
    伊莉雅愣了下，看到那頭黯淡的金發(fā)才想了起來。

    那天她頂著敵國軍隊的空襲去戰(zhàn)場進行急救。當時這個年輕人的胳膊被打爛了，如果不截肢會有生命危險。然而她的器械都掉光了，所以最后她生生用牙齒把他的胳膊給咬了下來。

    “啊，是你啊?！币晾蜓诺卣f道：“沒想到最后你還是去了戰(zhàn)場。”

    年輕人虛弱地笑了笑：“比起像個懦夫一樣的等死，我寧愿作為英雄死在戰(zhàn)場上?！?/br>
    ……阿廖沙當初是不是也這么想的？

    伊莉雅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你后悔嗎？”她鬼使神差地突然問出了口。

    “我不后悔?！币活w淚突然自年輕人眼角滑落：“可是mama還在等著我……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我答應(yīng)過mama不會像爸爸哥哥jiejie那樣留在戰(zhàn)場的……”

    伊莉雅覺得自己的感知已經(jīng)離去了，她麻木地抖了抖嘴唇，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她的阿廖沙……

    現(xiàn)在回憶起她的前半生，簡直像夢一樣。

    她是商人的女兒，家中獨女，從小享受父母的疼寵，父親對她未來的打算就是為她找到一個好丈夫，幫她管理父母遺留下的產(chǎn)業(yè)，伊莉雅只要繼續(xù)當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太太就行了。

    可是她不甘心。

    她自謬聰明才智不遜與任何男人，讀書時成績更是把所有同學(xué)遠遠甩在了身后。為什么她不能繼承父親的產(chǎn)業(yè)？就因為她是女人，所以不能拋頭露面像男人一樣打拼嗎？

    隨著年紀漸長，這種不甘心和怨恨也越來越強烈。

    這個社會對她而言就是一座囚牢，輿論和法律作為看守嚴格地看管著她。

    于是她以游學(xué)的名義，選擇了出逃國外。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認識了瑪麗——她的同類。

    瑪麗并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女人。她離過婚，抽煙喝酒，性格像男人一樣剛硬，并且和一些奇怪的男女來往密切，認識的人都說她是個瘋子，放蕩的瘋子。

    想要擁有和男性一樣權(quán)利的女性還不夠瘋嗎？據(jù)說瑪麗的丈夫就是因為接受不了瑪麗想要出門工作的想法而忍無可忍與她離婚的。

    可是伊莉雅卻喜歡瑪麗喜歡的不得了。她第一次遇到瑪麗這樣的人。強大，勇敢，執(zhí)著，剛強，她不畏世俗目光，勇敢與世俗對抗。

    她活成了伊莉雅最想要成為的模樣。

    瑪麗寫了一本書，叫做《女人的困境》。伊莉雅現(xiàn)在還能想起其中的幾句話：“女性擁有不輸于男性的聰明才智，而可惜的是卻沒多少人注意到了這點”“女性不應(yīng)該被困在家里，這是對社會資源的極大浪費，女性應(yīng)該和男性一樣工作，創(chuàng)造更多的社會價值”……句句話都簡直說進了她的心坎里。

    后來，瑪麗給了她一本在未來會被教會列為禁書的魔鬼之書——《第二性》。直到今日，她都始終認為這本書是女性的圣經(jīng)。

    也就是通過這本書，她真正的覺醒了。她明白了女性困境的來源，也懂得了前進的目標和方向。

    也由此她見到了日后會成為女性平權(quán)革命導(dǎo)師的男人——來自未來的時間旅行者樂景。

    現(xiàn)在想想，那真是一段快樂，充實而又無憂無慮的時光。她們沉浸在書海里，與古往今來的先賢們對話；她們各抒己見，豐富完善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她們團結(jié)一心，誓要與社會守舊勢力斗爭到底。

    那時候她們忽略了所有危險的苗頭，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改變?nèi)澜纭?/br>
    樂景也許就是遇見了這一點，才在臨走時告誡她們：“……你們會被背叛，會被污蔑，會被逮捕，會被驅(qū)逐，你們很有可能死在新世界黎明之前?！?/br>
    一語成讖。

    成員索菲亞和琳達的死對頭，一個叫做薩拉的貴族小姐的勾結(jié)在了一起。在一次琳達參與的集會中，衛(wèi)兵闖了進來……琳達被家族除名，鋃鐺入獄，郁郁而終。

    伊麗莎白和幾個貴族小姐與組織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梅選擇與家暴的丈夫和好，回歸家庭。

    歐格瑪……

    最初的成員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了她和瑪麗兩個人。

    然后就是樂景預(yù)言中的那場戰(zhàn)爭。

    男人們都去參戰(zhàn)了。

    她們抓住機會開始修書，宣傳，發(fā)展運動，游行示威，呼吁平權(quán)。

    哦對了，她還短暫的擁有了一段婚姻，有了阿廖沙。

    不知不覺，瑪麗和她已經(jīng)成為了女權(quán)革命的領(lǐng)袖人物。無數(shù)女性把她們視作精神領(lǐng)袖，無數(shù)女性把瑪麗的《第二性·注解》中每一句話如奉綸音，她們的隊伍越來越壯大。

    后來，瑪麗穿著褲子上了戰(zhàn)場，成為了第一位女飛行員。

    那天，伊莉雅給琳達的墓前送上了一捧百合花。

    后來的記憶就很混亂了。比樂景的筆記里記載的還要混亂很多。

    炮彈用完了。瑪麗的飛機就是最后一枚炮彈

    她死后第六年，邁瑞肯國宣布成年婦女擁有選舉權(quán)。

    她死后第十年，麥子國內(nèi)閣有了女教育大臣。

    那天，伊莉雅帶著兒子去了瑪麗的墓前坐了一下午。她給瑪麗帶了一壺她最愛的酒，然后獨自喝了個酩酊大醉。

    醉眼朦朧之際，她又一次看到了瑪麗的墓志銘——瑪麗·泰勒，死于新世界黎明之前。

    瑪麗死后第十六年，阿廖沙十八歲時，戰(zhàn)爭又開始了。

    比樂景給她們的那個筆記本記載的時間整整提前了八年。

    一場更殘酷，更泯滅人性，更反人類的戰(zhàn)爭開始了。

    人類的貪欲引發(fā)的禍根在這場戰(zhàn)爭中引發(fā)了激烈的反彈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情況越來越危機，敵國的軍隊已經(jīng)踏入了她的國家的土地，這是最后，最危急的時刻了。

    她和兒子回國時，國家的男人們都死的差不多了，后來阿廖沙也死了。然后汽車來了一趟又一趟，拉來了老人和孩子，父親也死了。

    最后，女人們一手護士包，一手沖鋒槍，也上了戰(zhàn)場。

    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了多久？伊莉雅記不清了。她只知道最先和她一個小隊的護士，只剩下她一個了。

    她只知道，現(xiàn)在死去的都是比阿廖沙還小的，十年級的男孩們。

    她只知道，她殺了12個人。用槍，用手榴彈，用牙用指甲用毒藥！如果可以她恨不能挖其心剜其骨！阿廖沙都死了，你們憑什么還活著？！

    她只知道，前不久戰(zhàn)俘好奇打聽的那名厲害的女狙擊手早就戰(zhàn)死了。因為她執(zhí)行任務(wù)時忍不住帶了她最愛的紅色圍巾。

    她只知道護士伊蓮娜和她四歲的女兒戰(zhàn)死在了沙場上。她們其實是自殺。

    她只知道一位平民母親摔死了自己的孩子，因為不想讓孩子被敵軍殺死。

    她只知道他們資源短缺，很多戰(zhàn)士在餓著肚子打仗，有的戰(zhàn)士甚至沒有槍，而敵軍的戰(zhàn)壕里卻有咖啡和面包！

    她只知道……她們會勝利?？墒撬呀?jīng)看不到了。

    她這一輩子，幸福過，也痛苦過，現(xiàn)在想想，竟然是痛苦的日子更多，幸福的日子更少。

    年輕時擁有凌云壯志，認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墒菈m世飄茫，她們皆為浮萍，身不由己。

    地下的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停止了喘息。頭頂又再次傳來了轟炸機的轟鳴聲。

    伊莉雅愣愣地看著天空正在向她逼近的巨大的鐵鳥，恍惚間竟然覺得那是瑪麗駕著飛機正在向她飛來。

    “你在發(fā)什么呆？！快躲起來！”護士長在她耳邊大吼，推搡著她。

    瞧，瑪麗的金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她正在對她笑呢！

    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無憂無慮的笑容，好像重回少女時代：“你走吧?！彼龔堥_雙臂，迎著鐵鳥跑了過去，笑容明媚好像穿透烏云的陽光，“瑪麗來接我啦！”

    她閉上眼。炸彈在她身邊爆炸，劇烈的熱浪把她卷了進去。

    無端地，她突然響起了樂景曾經(jīng)說的那段話：“如果天空總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fā)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fā)光，那就蜷伏于墻角。但不要習(xí)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也不要為自己的茍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