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道了謝，捂著臉深深嘆了口氣。她也只會在她面前才流露出些許的疲憊。

    “還沒有消息嗎？”程綃問。

    代雙點了點頭。

    程綃挨在她旁邊坐下，默默的，不做聲。

    雙雙抬頭看她。程綃相比于在據(jù)點時反而更鎮(zhèn)靜，并不見她因為搜救的不順利而憔悴哀傷，穩(wěn)穩(wěn)的，不動聲色的，卻讓人感到安心。

    其他人大都認為雙雙是目前局面的主導(dǎo)者。冷靜節(jié)制，從容不迫，有著超乎她年級和外表的沉穩(wěn)。只有雙雙本人最清楚，她不過是擺在臺面上的人，程綃才是暗地里的主心骨。如果不是她在，雙雙不一定能扛得下這么多。

    “你不擔(dān)心他真的出了意外嗎？”雙雙問。

    程綃點點頭又搖搖頭。

    雙雙笑了下：“憑什么？你的感覺嗎？”

    程綃輕輕“嗯”了聲：“具體我也說不上來。但總之……他不會這么輕易死掉的?！?/br>
    雙雙靜靜打量著她的側(cè)臉。程綃長相是偏冷的，乍看有些疏離，可她周身的氣質(zhì)卻是不緊不慢的溫和。就好像無論世事易遷，她總是不變的定量。

    這也是她帶給她安心感的來源。

    程綃與雙雙交代完要緊的事，也沒多聊其他的。她回房間，臨近時有人在拐彎處說話，見她來慌忙停下，按照禮制行了軍禮。

    之后接連三天，他們留宿的地方下起了雨，連綿不休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落在窗沿上。

    晚上雨勢變大，程綃被大雨撞擊窗沿聲音的驚醒。窗外漆黑一片，只在打雷時才會有短暫的光。

    程綃再也睡不著，抱著被子翻過身來。她低頭時不經(jīng)意瞥見自己手上戴著的戒指，戒指在黑暗中散發(fā)著淺淺的藍光，這是她以前從未發(fā)現(xiàn)過的。

    程綃坐起身來。她摘下戒指放在手心，戒指的周圍確實有一圈藍光，很黯淡，如果不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她抬手開了臺燈，戒指上的光也隨著消失。

    第二天一早程綃帶著戒指去找雙雙。到時門口的人正要進去通報，程綃剛好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聲，似乎是在談公事。

    她擺擺手，阻止了那人：“ 沒關(guān)系，我在這里等一會兒。”

    里屋的門沒有掩上，有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曾監(jiān)測到指揮官大人語音器的信號……不過很快就消失了……那里是政府軍的地盤……并不好排查。”

    “派小分隊進駐，不要聲張?！彪p雙一如既往地沉著冷靜。

    交接完正事，她手下的副官遲疑一下，欲言又止：“還有一件事……最近有很多傳言……”

    “什么傳言？”

    “……還是那些不入流的謠言，說指揮官這次本來不會有事的，全是為了那位娜塔莎小姐才以身犯險，所以……唉，雖熱按照您的吩咐下達過指令，但作用有限，我擔(dān)心不久夫人她也會聽到……”

    站在門口的程綃一愣，負責(zé)守門的下級士官也躊躇不安起來。

    “不用擔(dān)心?！毙液秒p雙及時截住了她的話頭。

    為防止再有什么不該說的，下級士官趕忙趁機通報。程綃進了屋，目光坦然，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過她們剛才的話。

    倒是雙雙手下的小副官緊張起來。他不敢看程綃的眼睛，行完軍禮后就匆忙離去。

    剩下她們兩個，雙雙看向程綃：“你聽見了？”

    程綃并沒有否認。

    雙雙打量著她，卻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這種事你不用特意瞞著我。”程綃垂著眼，語氣和平時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時讓人猜測不出她的心思。

    雙雙不怎么會安慰人，只道：“……其實沒什么，娜塔莎是指揮官的任務(wù)對象，所以指揮官才會這樣保護她。”

    程綃笑了笑，沒搭腔，轉(zhuǎn)開了話題：“我找你來有其他事?！?/br>
    雙雙也不好再說下去。

    程綃將攥在手中的戒指放在她面前，雙雙沒反應(yīng)過來，不明所以。

    “我在想……通過這枚戒指有沒有可能找到他們？”程綃看著她，“當(dāng)初我從藍星離開時，他就是通過戒指找到了我?！?/br>
    這樣的反推并沒有很大的說服力，事實上程綃的依據(jù)并不在這里，而是她的直覺。她總覺得陸時見如果要離開不可能一點線索都不留下。程綃到現(xiàn)在為止都不清楚這枚戒指還有多少功能，她憑感覺認為，如果真的有訊息，陸時見一定會藏在只有他們兩個知道的地方。

    這樣沒有根據(jù)的臆測更加沒辦法說出口，程綃只好用了一個相對容易接受的說辭。

    雙雙拿起戒指細細端詳后收起來：“我會讓人監(jiān)測看看?！?/br>
    如今線索太有限了，明知幾率不大，雙雙還是會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去試一試。

    交代完正事程綃就直接離開，并不給雙雙再說其他話的機會。

    現(xiàn)在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很珍貴，政府軍虎視眈眈，中立勢力望風(fēng)而動，最緊要的是盡快找到raphael.

    雙雙他們動用了各種途徑，除了得到一次短促的信號外，別無所獲。就在他們快要不抱希望的時候，誰也沒想到，突破口竟然是程綃送來的那只戒指。

    “上面鐫刻著某種密文，應(yīng)該是用一直特殊的儀器傳輸?shù)缴厦娴?，具體還在查。不過那段文字的意思已經(jīng)破解了?！碧频聦⑹稚系奈募f給代雙，“是一個地名，我讓人定位了一下，在希爾公爵某處莊園不遠處的小型行星?！?/br>
    在這種時候，希爾公爵的領(lǐng)地早就是各種勢力重點監(jiān)視的地方，只等著他們一抵達境內(nèi)就立即行動。陸時見當(dāng)然清楚這一點，所以選擇了附近作為著陸點，一來周邊群星環(huán)繞，不容易排查，方便藏身，二來政府軍絕對不會想到，他竟敢選擇在這種地方棲身。

    代雙終于松下一口氣。這些天來一直壓在她心口的擔(dān)子也消減大半：“你去準(zhǔn)備，我們現(xiàn)在就往那里去?！?/br>
    唐德有些好奇：“長官大人為什么會把消息傳到這上面？如果夫人沒有及時將戒指送來，他很有可能會被困在那里?！?/br>
    雙雙搖了搖頭。她也不清楚陸時見的考量。

    程綃很快得到了消息。她想要和雙雙一起去，這一次雙雙沒有任何異議。

    整裝待發(fā)，不到半天的時間他們已經(jīng)搭乘星艦出發(fā)。

    事情終于有了眉目，代雙輕松不少。路上她與程綃在指揮室，好不容易沒有旁人在，她問程綃：“你在生老大的氣嗎？”

    程綃愣了下，這才想起前些天的事。

    “沒有。”她回答。

    代雙看了她一眼，程綃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什么端倪。

    事實上程綃真的沒有生氣。她不是那種會意氣用事的女孩子。陸時見是什么樣的人她很清楚，外界的謠言傳聞?wù)嬲婕偌?，她并不放在心上?/br>
    她只是……覺得有些可悲。

    隔了許久，代雙聽見程綃輕聲地說：“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代雙沒有聽清楚，疑惑地回頭看她。

    程綃笑了起來。她這模樣有幾分從前的影子。代雙看著，忽然發(fā)覺不知不覺間程綃改變了很多，多到已經(jīng)看不清來時的蹤跡。

    星艦降落在定位的星系。這顆小行星氣候惡劣，周邊沙漠繁多，時常有龍卷風(fēng)沙塵暴過境，因而人口不多，只在中心綠洲地帶建有城市圈。

    代雙派了小分隊四處去查探，要求他們務(wù)必要低調(diào)。她也與程綃分開行動。

    不多時有消息傳來，程綃趕到城中心的咖啡館。這里難得的人群密集了起來，與周邊的荒涼截然不同。

    程綃隔著玻璃看到了陸時見。這么長時間沒見，他卻一點變化都沒有。代雙已經(jīng)先到，在和他匯報著情況。他靠在椅子上，微垂著眸，照例是招牌式漫不經(jīng)心的笑，懶洋洋的，偶爾應(yīng)一聲，以示自己在聽著。娜塔莎坐在他身邊。與陸時見截然相反，她的改變驚人，不僅僅是外貌上的。那個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小姑娘消失不見，取而代之多了些溫順與小女兒式的情態(tài)。她托著臉，目光從始至終都集中在陸時見身上，看向他時是帶著崇拜與無條件的信任。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流亡，逃命，兩個人。

    在那樣的境遇中產(chǎn)生這樣的情愫并不奇怪。

    程綃不覺站住了腳步。

    身后的人小聲叫了她：“夫人？”

    程綃回過神來。她正要想找個借口先離開，陸時見卻忽然抬起頭朝她看過來。他似乎早就知道她站在外面，看到她時沒有任何的驚訝。

    程綃像是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時見并沒有出聲打斷向他匯報的代雙。他只是望著她，眉梢眼角是少見的溫柔，那是她所熟悉的懷念的模樣。

    娜塔莎最先發(fā)現(xiàn)陸時見的變化。她順著陸時見的視線，意料之中看到了程綃。

    代雙也后知后覺向著外面看來。

    程綃瞬時成了焦點。

    她這時再想避一避顯然不現(xiàn)實，只得在身邊人的小聲催促下硬著頭皮進了咖啡店。

    店里的客人不少，相形之下他們也不會很顯眼。

    代雙反應(yīng)很快，她起身出去，想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走到一半時她發(fā)現(xiàn)娜塔莎仍在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只好折返：“娜塔莎小姐，我們還有一些事需要您核對，請跟我來吧?！?/br>
    娜塔莎自然是有些不情愿的，不過代雙的態(tài)度強勢，也由不得她使小性子。

    娜塔莎被帶走后剩下陸時見和程綃兩個。陸時見離開前他們之間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沖突，現(xiàn)在再見面程綃總覺得怪怪的。

    程綃深吸一口氣，才在陸時見對面坐下。

    陸時見笑起來：“怎么，我很可怕嗎？”

    明明他失蹤的時候她是那樣擔(dān)心著他，如今見了面，反而什么話也說不出。

    “……你沒事就好?！绷季盟徽f出這一句來。不痛不癢的，把兩個人的距離隔得很遠。

    陸時見不說話，程綃也沒再開口。

    又隔了片刻，先是程綃受不了這種壓抑的安靜：“如果沒什么事我們?nèi)フ译p雙他們吧，留在這里也不一定多安全?！闭f著她起身準(zhǔn)備往外在，眼神至始至終都沒在陸時見身上停留。

    “你沒有話和我說嗎？”陸時見卻一直在看著她。他是個習(xí)慣性隱藏很深的人，無論眼神還是表情，都很難予以揣測他的心思。

    程綃沉默一下，繼而搖搖頭。她正要轉(zhuǎn)身先出去，卻被人從身后握住了手腕。

    程綃一怔，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陸時見就忽然將她抱在懷中。

    他收手，很用力地緊緊抱著，勒得她生疼，就像要用這樣的方式傳達自己這些天來的想念。

    程綃被他抱得很緊。她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大致能猜想得出他這樣不適宜的舉動一定引來很多矚目。

    “我很想你?！彼H吻著她的長發(fā)，聲音很輕，模糊壓抑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程綃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她的眼眶一下子濕潤起來。

    “對不起?！彼f。

    世界靜止在這一秒鐘。

    第89章

    他最后那句說得極低極低，低到程綃日后一度懷疑那天聽到的只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