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韓天遙吸了口氣,苦笑道:“我叫人重新預(yù)備衣衫。” 齊小觀忙道:“不用,不用……” 他所借穿的韓天遙衣袍乃很深的藏青色,雖淋了茶漬倒也不明顯,卻騰騰地冒著熱氣,他便不得不趕緊撣拂衣衫,免得被燙著;官窯的茶盞倒不錯,滴溜溜滾在兩人腳邊,居然沒碎。 小瓏兒卻快要哭起來,扁著嘴待要向齊小觀解釋時,齊小觀已擺著手連連退道:“橫豎也不妨事,我還有別的事,先行告辭,告辭……” 他逃一般奔了出去。 再換衣衫又怎樣? 從洗臉?biāo)讲杷f不定待會兒會被漱口水淋上一身。 師姐哪里認(rèn)回來的傻meimei? *** 眼見齊小觀走得沒了蹤影,小瓏兒方撿起茶盞,哭喪著臉道:“侯爺,我聽說這邊還沒上茶,所以趕緊泡了好茶來,想和齊三公子道歉?!?/br> 她出身尋常,素常又不出門,穿戴向來簡潔。但她此時卻已換了簇新的湖藍(lán)色交領(lǐng)襦衣,系著石榴裙,搭了淺緋色披帛,發(fā)髻也細(xì)心梳理過,簪著十一新近送她的華美簪飾,看著已有幾分深閨小.姐的模樣。 大約察覺韓天遙目光不對,小瓏兒一張俏臉便漲得紅了,怯怯道:“侯爺,怎……怎么了?” 韓天遙拍拍她的肩,“沒事,小觀性情不錯,不會和你一個小姑娘計較。你jiejie搬回她在京中的宅子,暫時不回這邊住了。明日我便帶你去看望她。” 小瓏兒應(yīng)著,兀自拿著茶盞呆呆站著,看著齊小觀離開的方向,竟有些失魂落魄。 韓天遙便道:“你jiejie住在瓊?cè)A園,離咱們并不遠(yuǎn),不過地方挺大。聽聞齊小觀也住在那里?!?/br> “啊!”小瓏兒趕上前問,“那我是不是也得搬過去?” 韓天遙道:“搬過去做什么?橫豎……你jiejie早晚還得入我韓府,搬來搬去豈不麻煩?你要找齊小觀道歉,我天天帶你過去道歉罷!” “哦!” 小瓏兒應(yīng)了,才覺哪里不對。 就為兩次潑濕齊小觀的衣衫,她得天天去道歉? 不過,天天去瓊?cè)A園,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主意…… 她揉著自己guntang的面頰,看向忽然閑得可以帶她天天出門道歉的“姐夫”。 韓天遙正立落地圓光罩前,伸手撩開紗帷,看向那邊十一的臥房。 房門緊閉,再沒有那個總把自己收拾得粗陋尋常的慵懶女子緩緩步出,漫不經(jīng)心地瞥向他,唇角卻蘊(yùn)著淺淺笑意。 “她會回來,很快會回來。” 他像在對自己說,口吻如此地清晰和肯定。 *** “十一……” 仿佛有人在喚,一貫的低沉清醇的嗓音,卻是說不出的柔和。 這兩年喚她“十一”的人不少,她麻木聽著,仿若聽著一個可有可無的代號。從沒有一個人喚“十一”可以喚得那么好聽。 “可是十一,我已經(jīng)喜歡你了!” 似乎又在那個寬敞安靜的院落,他又在這么說著,而她額上又是那么一熱。 十一低吟,伸手去推那片溫?zé)幔瑓s握.住了誰溫暖的手。 有遙遠(yuǎn)卻頗為熟悉的年輕聲線在聲聲喚道:“柳姑娘!柳姑娘!” 十一扶著漲疼的額,勉強(qiáng)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那眉眼瞬間令她屏住了呼吸。 “宋……宋與詢……詢哥哥!” 她的聲音很啞,不復(fù)當(dāng)年的清脆張狂。但那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宋與詢必定不會介意。 他向來包容她,而她向來將他傷到體無完膚…… 一年復(fù)一年,一日復(fù)一日,他的天堂或地獄,都是她毫不容情的贈予。 “宋與詢,宋與詢……對不起,對不起……” 積攢了多少日夜的痛悔和委屈驀地爆發(fā)。她抱住他,竟是痛哭失聲。 抱住的那溫暖的軀體驀地僵硬,耳邊是同樣的聲音在愈發(fā)溫柔地呼喚,“柳姑娘,我不是寧獻(xiàn)太子。我是宋昀,宋昀?!?/br> “不是,你是宋與詢,宋與詢……” 十一否認(rèn),聲音愈發(fā)地急切,手臂也將那人擁得愈發(fā)緊,生怕一松手,他便不見了蹤影。 她甚至在他耳邊道:“宋與詢,我知道這不是夢。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聲音很低,低得有種難言的哀切,仿若人在絕崖,卻無視腳下的深淵,只眺向天邊的朝霞,并請求身畔的人告訴她,眼前只有良辰美景,并無奪命深淵。 宋昀低眸凝視,正見她那雙蘊(yùn)著迷.離醉意的眼眸深深映著他的面容,——卻又分明不是他的面容。 他聽到她聲聲呼喚的另一個名字。 那是她一戳就破的夢境。即便醉里,也不大容易有這樣的美夢。 當(dāng)年的傳說里,宋與詢的一切都被排除在她的人生之外。 從沒有人想過,毫不猶豫推開宋與詢的朝顏郡主,竟是如此地深愛他。 不曾說完的話,不曾訴過的情,甚至不曾做過的夢…… 宋昀慢慢將她擁住,小心翼翼地圍護(hù)著她的夢境,低低道:“好,你說不是夢,那便不是夢。朝顏,我回來了!” 十一便不再說話,甚至沒有再痛哭,只是伏在他肩頭,大顆大顆的淚珠涌出,瞬間將他衣衫打濕一片。 那熱意和濕意透過衣料浸潤入肌膚,宋昀心頭也一陣地?zé)?,一陣地濕。他緊緊抱著大醉哭泣的女子,如抱著滿懷的夢想,紅著眼圈一動不動地由她將衣衫抓出層層褶皺。 他低低道:“朝顏,別哭,別傷心,我一直在這里。我一直在你身邊?!?/br>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算不算已被點(diǎn)亮,他只知眼前的女子再怎樣金尊玉貴,人生依然是灰暗無光。而他,可以為她重新涂亮她的人生嗎? *** 許久,許久,十一的肩膀不再聳動,呼吸漸漸均勻,濕.潤濃密的眼睫低低垂著,如倦極棲息著的蝶之翼。 宋昀將她輕輕扶了臥下,掖好錦衾,正要起身離開時,袖子忽然一緊。 轉(zhuǎn)過臉,正見十一微睜的眸,她輕捏著他的袖角,向來璀璨清瑩的眸子黯沉如蒙著層夜霧,卻輕而清晰地向他道:“阿昀,謝謝?!?/br> 宋昀溫和一笑,“睡吧!一覺醒來,天還會亮?!?/br> 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一覺醒來,天總會亮。 可惜寧獻(xiàn)太子的天空,再也不會亮了。 *** 宋昀走出臥房,便見齊小觀正抱著肩立于窗口,看著漸漸沉下的夕陽。 排著精巧走獸的檐角被勾勒成輪廓美好的安謐剪影,偶有飛鳥掠過,翅翼間尚夾雜著金紅的余暉。 宋昀微笑問道:“三公子回來很久了?” 齊小觀便回過身來,笑道:“沒有,中途出了點(diǎn)事,也是剛剛才到。” ============================== 閱讀愉快!明天見! 憶流光飛舞(二) 宋昀便去看齊小觀帶回的東西,“郡主催著去韓府想要拿回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齊小觀笑道:“誰知道!無非是醉迷糊了!” 可宋昀的手卻很準(zhǔn)確地搭上那把琴,“這是……太古遺音?儼” 齊小觀便知宋昀在宮中這段時日,只怕早已將師姐從前之事打聽得明明白白,遂笑道:“不錯。其實(shí)她若在三年前便收下這把太古遺音,也許后面的事都不會發(fā)生??上ш幉铌栧e,寧獻(xiàn)太子沒能逃過那場劫數(shù),師姐同樣身心重創(chuàng),至今不曾復(fù)原。稔” 他頓了頓,負(fù)手看向宋昀,“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師姐和鳳衛(wèi)重回宮廷,到底是對還是錯。她的至愛已然失去,她的至親若再給她致命一擊,只怕她很難再站得起來。但世子似乎認(rèn)為師姐回來更合適?” 齊小觀雖不知秘道之事,卻也心地玲瓏,早看出是宋昀暗中請旨并設(shè)法從中斡旋,千方百計讓十一和帝后化解心結(jié)。 宋昀也不隱瞞,嘆道:“不然該如何?俗有云,見面三分情。怕就怕,本有七分情,被人朝夕饞謗,終只剩了三分情。若再不珍惜,由著人繼續(xù)饞謗,下一個被抓的,就不只是路大公子了!” 齊小觀道:“皇后已否認(rèn)是她派人抓的路師兄?!?/br> 宋昀道:“的確不是皇后派人所抓,但皇后必然知情,且未曾阻止?!?/br> 齊小觀心頭同樣亮如明.鏡,說道:“皇后對鳳衛(wèi)尚念舊情,便是暫時不知,早晚也會知曉。施銘遠(yuǎn)敢抓路師兄,最低限度,應(yīng)該不怕皇后知曉,更不怕皇后追究?!?/br> 宋昀道:“所以,皇后希望郡主回來,鳳衛(wèi)回來?!?/br> 齊小觀驀地轉(zhuǎn)過臉,盯向宋昀。 宋昀坦然與他對視,緩緩道:“我到京城未久,但承蒙皇后看重,幾乎每日入宮侍駕,很多事并不相瞞??ぶ鞒鲎撸P衛(wèi)離心,等于斷了皇后左膀右臂,很多事便不得不倚重施相。后果便是……尾大不掉,養(yǎng)虎為患!所以,三公子不必懷疑皇后用心,至少目前狀況下,她盼著攏回郡主的心,絕不會再對郡主不利!” 宋昀說得已經(jīng)很明白,也很實(shí)在。 即便不考慮親情,云皇后也不會再想著除掉朝顏郡主。 她需要借助鳳衛(wèi)來制衡施銘遠(yuǎn)的勢力。 而施銘遠(yuǎn)借口鳳衛(wèi)已為他人所用抓了路過,并試圖將齊小觀等一網(wǎng)打盡,未始不是因?yàn)榭闯隽嗽苹屎蟮男乃肌?/br> 鏟除鳳衛(wèi),云皇后必須更多依賴施銘遠(yuǎn)cao控政局,同時又?jǐn)嘟^了朝顏郡主復(fù)出報仇的后盾,可謂一舉兩得。 若這次朝顏郡主和鳳衛(wèi)沒有回歸朝廷,而是在救人后殺開血路逃出京去,以施銘遠(yuǎn)的心機(jī),應(yīng)該不難挑撥起帝后的猜疑,那么朝顏郡主和鳳衛(wèi)很可能會面臨重重追殺,甚至不得不逃離楚境,終身無法踏入故國一步。 是眼前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晉王世子,利用他對帝后和朝顏郡主的了解,悄無聲息地徹底改寫了那個可能會相當(dāng)慘烈的結(jié)局。 齊小觀不知該是放心還是擔(dān)心,謹(jǐn)慎地看向宋昀,“我聽聞,世子乃是施相引入宮中的?” 宋昀淺笑,“三公子,我姓宋?!?/br> 宋,楚之國姓。 齊小觀的面色終于柔緩下來。 *** 宋昀踏出瓊?cè)A園時,天已黑得透了。 于天賜迎候著,躊躇著上前問道:“世子,你跟朝顏郡主走得這般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