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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鎖瀛臺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權(quán)力是吞噬人的饕餮,它讓人滋生無數(shù)欲望,每個人都在欲望的河里泅渡,難以脫身。紫禁城、皇圖霸業(yè)這些都能串聯(lián)在一起,沒有人能擺脫這些束縛。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在這無窮無盡掠奪你的世界上,盡可能清醒而冷靜地活著罷了。

    她有些費力地?fù)炱鹆四莻€描金的景泰藍小瓶子,用力把它扔進了那條滾滾的河水中,手臂和小腿上的疼痛似有若無,偶爾覺得撕扯她,偶爾又消失不見,這些痛覺好像也都已經(jīng)離她遠去了,她也好像感受不到身體上的guntang與冰冷。

    那些忽遠忽近的人聲卻似乎變得更清晰,其中,一個聲音穿透了夏夜徐徐的夜風(fēng),直直地向她飛來,那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極具穿透力:“陸青嬋!”素來冷漠不帶感情的嗓音,如今在這呼喚的深處似乎帶了無盡的焦灼。

    幸而她身上的血腥氣沒有引來野獸,也幸而那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她。他親自來尋她,跋涉十?dāng)?shù)里,每一步都是向著她的方向而來,他從未多言過什么,可他的每一句話都真的做到了。

    陸青嬋的這前半生,從來都沒有被堅定的選擇過,陸承望放棄過她,蕭讓放棄過她,毓貴妃也放棄過她,她曾經(jīng)一度以為,自己是注定被放棄的人,她的一切都不過是偶得,失去才是最終的歸宿。

    但是,那個男人,無數(shù)次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他將會永遠堅定的站在她身后。帝王之愛對她而言,便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可陸青嬋依然想要握住那雙自無盡黑暗深處,向她伸出的手。

    蕭恪的嗓音忽遠忽近,陸青嬋彎起了嘴角,她很想回答他,像以往一樣告訴他,她就在這里。但是卻控制不住地被某些東西蠶食全部的理智,一點一點沉落于黑暗里。

    作者有話要說:  陸青嬋和蕭恪,他們兩個人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會永遠堅定的選擇對方。請大家一定要相信這一點!陸青嬋給予蕭恪溫柔,蕭恪給予她依靠和支持,原本兩個感情世界一無所有的人,都因為對方的存在而擁有了全世界。

    我最近也關(guān)注了網(wǎng)上很火的那個北大女生的事情,在寫文章的時候我也想努力把我的價值觀闡述出來。我的讀者們應(yīng)該都是女生,我希望大家都努力愛自己,要相信自己本身就是美好的,我看了一句話很應(yīng)景:他擁有的僅僅是你的愛情,而不是你的一生。每個人都應(yīng)該從自己不幸的愛情里面跳出來,先愛自己而后愛別人。

    希望大家都能有幸福的生活。

    第43章 燈盞辛(一)

    七月末正是一年里避暑山莊最好的時節(jié), 熱河行宮里的七十二景交輝相映、相得益彰。熱河行宮的萬壑松風(fēng)殿外種了幾棵石榴花, 如今正值開花的日子, 簇簇芳馨如海, 那是一股濃烈的橙紅,映著朱紅的宮墻。

    楊耀珍從萬壑松風(fēng)殿的側(cè)堂里走出來,就在這不多時的診脈功夫, 冷汗就把衣服全部都打濕了。方朔、有善和慶節(jié)都在外頭守著,見他走出來忙上前。

    “楊太醫(yī),如今咱們貴主兒到底是怎么個情形?”方朔立在廊下,楊耀珍從懷里掏出帕子來拭汗:“倒不是多嚴(yán)重的癥候,就是傷到了胳膊和腿,這些都是皮外傷,得好生將養(yǎng)著,只是前幾日的高熱實在嚇人,如今都過去三日了,人也不見醒轉(zhuǎn),這也實在是蹊蹺事。只能說貴主兒身子太單薄, 這一回狠狠地傷了底子。”

    外頭的太陽正是毒辣,有善也在心里暗暗咋舌。他們每個人都忘不掉,那日深夜里, 皇上抱著貴主兒回來時的情形,天子穿的明黃色斗篷圍著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就連頭臉都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根本不叫人看到一點,只能看見那從斗篷下頭伸出來的纖細的手, 貴主兒常年戴的那個翡翠鐲子被跌了個粉碎,碎片劃破了她的胳膊,細嫩的皮rou上滿是猙獰可怕的血痕,哪怕是他們這些奴才們看著都覺得心慌。

    所有隨行的太醫(yī)都被拘了過來,輪番兒的替貴主兒診脈,等情形稍好了些就連夜送來了熱河行宮,這幾日皇上就沒睡過囫圇覺,寸步不離地守在皇貴妃身邊。前幾日高熱不退,皇上幾乎要殺人,那時候人人都恨不得墊著腳尖走路,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拖出去砍頭。

    方朔也嘆了口氣,回過身對身后的有善慶節(jié)說:“你倆先回去歇會吧,這幾天你們也實在是辛苦了?!倍笥謱钜湔f:“您看,是不是也該勸皇上睡會,這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么糟蹋?!?/br>
    楊耀珍看了看日頭,默不作聲地?fù)u搖頭:“您不在里頭您不知道,每次咱們診脈的時候皇上便不錯眼神地盯著咱們,目光炯炯的哪里看得出困倦,倒是我身邊的一個年輕太醫(yī),挨不住打了個哈欠,馬上就被拖了出去打板子,這時候勸皇上歇息,簡直是虎口拔牙?!?/br>
    他停了停,見四下無人,終是猶猶豫豫地問了出口:“您覺得,這事是誰做的?咱們看皇上的心里約么猜到幾分,要不然皇上也不能坐在這這么坦然?!?/br>
    楊耀珍衣服上的汗?jié)n被風(fēng)一吹還有幾分涼颼颼的,方朔忖度著說:“這事兒說不準(zhǔn),你且等著皇上騰出手來再瞧吧,你以為那陸大人好惹不成?他不在御前,自個兒的閨女被人這么算計,他又怎么會輕易罷休,陸家如日中天,這時候把主意打到陸家身上才是真的蠢人?!?/br>
    *

    萬壑松風(fēng)殿的側(cè)堂里,子苓在給陸青嬋喂藥,她白著一張臉?biāo)脽o知無覺,胳膊和腿上都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臉上也帶著細細的擦傷。原本就是極白凈纖細的人,如今那些發(fā)紅的血痕便愈發(fā)讓人看得心疼。

    一碗藥只喂得進一半,很多都從唇角流下去,子苓又喂了兩勺,蕭恪便看不下去了,他對著子苓伸出手:“給朕。”

    蕭恪沒有給人喂過藥,平帝爺生病的時候侍疾這種得臉面的事向來也由不得他,他自己喝藥也不過是端著碗一口喝干,他手里握著調(diào)羹只覺得像在握著一根針,他舀了一勺送到陸青嬋的唇邊,她的嘴唇顏色很淡,他竟有些擔(dān)心自己的手太重,碰疼了她。

    一勺藥喝下去的少,流出來的多,子苓立在一邊,竟發(fā)覺蕭恪的手有些抖。

    上一回見到她如此無知無覺的模樣,還是在去歲的深冬,陸青嬋被人從梁子上頭開解下來,無知無覺地昏睡著,那時候他的心境和如今不盡相同,那時候只是覺得惱,恨她忘了曾經(jīng)的允諾罷了。如今哪里有半分惱恨,此刻蕭恪的心里全都是畏懼。

    分明前幾日還是言笑晏晏的人,如今便這般無知無覺的躺在他面前,身上那些被樹木枝椏劃出來傷口像是一雙又一雙流血的眼睛。

    蕭恪把一碗湯藥喂完,把碗放在桌子上,方朔從外頭走進來:“皇上,都察院和理藩院的大人們?nèi)缃穸荚谕忸^候著呢,還有戶部的侍郎、翰林院的幾位大人想和皇上議一議今年新制的銅錢,您看……”

    “叫他們進來,朕就在這見?!笔掋≌酒鹕恚纸o陸青嬋掖了掖被角,這才走了出去。萬壑松風(fēng)有一東一西兩間側(cè)堂,陸青嬋宿在東側(cè)堂,蕭恪議事便在東側(cè)堂。他今年改元,新做了一批銅錢,上頭都印著定坤的字樣,材質(zhì)是鉛銅各半,他聽完戶部的奏報,把樣錢封存,而后又聽理藩院奏報一些蒙藏事務(wù),這些叢雜巨萬的大小事宜壓在他身上,心里還裝著一個陸青嬋,只覺得沉甸甸的喘不上來氣。

    一直到了黃昏時分,這些大臣們才各自散了,蕭恪喝了一口茶水,又走向了東側(cè)堂。東側(cè)堂依然是他走時的樣子,子苓正把杏色的紗幔掛在鎏金的掛鉤上,見蕭恪邁過地罩走進來,掛鉤也只掛了一半,她剛要張嘴說些什么,蕭恪對著她揮了揮手,子苓只好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對著他行了個禮,而后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側(cè)堂里只剩下了陸青嬋和蕭恪兩個人,床邊放著一個繡墩,蕭恪便在那里坐好了,在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陸青嬋的側(cè)臉,她一如既往無知無覺地昏睡著,像是一朵無聲無息的晚香玉。

    外頭依然是個黃昏,橙黃色的余暉從茜紗窗透進來,照在陸青嬋的臉上,蕭恪看著她突然開口說:“朕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朕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黃昏。太乾十六年,先帝的萬壽節(jié),你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你才四歲,背了千字文討了個好彩頭,人人都很喜歡你,我坐在席上看著你,心想著陸承望這不討人喜歡的老狐貍竟然生了這般討喜的女兒。敦惠太后賞了你點心,你沒有吃反而拿來給我?!?/br>
    他沒有用朕這個自稱,蕭恪笑著搖頭:“那時候,我沒吃。我對你說我是父皇的兒子,不受嗟來之食??晌椰F(xiàn)在想想,我那時候真蠢啊,我就應(yīng)該接過來說一句我喜歡。那天看著你失落的眼神,我難受了一個晚上?!?/br>
    “再后來,我每年都在宮宴上看見你,看著你一點一點長成,出落亭亭。你住進敦惠太后宮里,我們也會在宮里碰見,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你那時候的容顏,我也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來。陸青嬋你知道嗎,后來我南征北戰(zhàn)的很多年里,記得最深的就是那一天,兆祥所外頭,你對我說的那句殿下慢些走?!?/br>
    蕭恪從來都是一個含蓄的人,他的情感很少有過明確的表達,他說的每一句話里,只字不提深情,但是句句都是喜歡。他站起身走到陸青嬋的床邊,伸出手摸了摸陸青嬋的頭發(fā),她的額頭溫度已經(jīng)降了下來,入手涼涼的像是一塊玉。

    “你為什么不愿意醒呢?你是在怨我么?”

    蕭恪的聲音像他這個人,常常平靜得讓人聽不出感情,可細細聽去也能辨別出細微之處的顫抖:“那天晚上,我去尋你,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告訴我,你就在山上。你醒的時候朕不會告訴你,有句話朕只敢現(xiàn)在說,你不要覺得朕懦弱。陸青嬋,朕腳下的路有四面八方,可這些路永遠都是通向你的?!?/br>
    蕭恪被方朔叫了出去,子苓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陸青嬋緩緩睜開了眼,她把陸青嬋扶起來:“皇上方才來過了,主兒知道嗎?”

    陸青嬋的嗓音依舊帶著初醒時的喑啞,她微微搖頭:“不知道?!?/br>
    子苓哦了聲,給陸青嬋端了一碗藥:“皇上今天政務(wù)忙,大臣們輪番的遞牌子,不然一定會像前幾日那般衣不解帶地陪在主兒身邊。

    衣不解帶?陸青嬋微微抿住了嘴,子苓只當(dāng)她是乏力,往她身后又多墊了幾個軟枕讓她靠著:“主兒是沒看見呢,皇上這幾日險些殺人,等皇上議完事就告訴皇上您依舊醒了,這下楊大人他們也能松一口氣了,他們這幾天腦袋都別在腰上呢?!弊榆咝χf完,又補充,“雖然主兒午后就醒了,可到現(xiàn)在還沒用膳呢,奴婢拿了些粥過來,主兒吃兩口吧。”

    有奴才過來給屋里點燈,燭光一晃一晃的,抖落在陸青嬋身上,她點了點頭,子苓便退了出去。蕭恪從外頭走進來的時候,便看見東側(cè)堂里燈火通明,一時間有些惱了,一進門就壓低了嗓子:“一個個的怎么辦的差事,屋子里這么亮,當(dāng)心晃了皇貴妃的眼睛,都給朕拖出去打板子?!?/br>
    “皇上。”

    柔柔的一聲,像是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蕭恪如遭雷擊,猛地抬起頭,杏色的煙羅紗幔間,陸青嬋倚著軟枕目光如水地看向他,“是我讓他們點的,皇上別怪罪可好?”

    能有什么不好的呢,若是此刻陸青嬋說要把這屋子一把火點了,蕭恪都只會親手把火石奉上,他楞楞地看著陸青嬋,竟一瞬間覺得眼底發(fā)酸,他清了清嗓子,緩緩走到陸青嬋身邊,那個柔軟如同春花一般的女人,竟對著他笑了起來,她問:“皇上,您幾天沒睡了,瞧您胡子拉碴的?!?/br>
    她又活生生地回到他身邊了,她會對著他笑,對著他開玩笑,她的眼里又一如既往地藏著煙波浩渺,蕭恪看著她,看著看著突然把她摟進了懷里,他身上還帶著龍涎的味道,這是世間最明麗而尊貴的味道,而這個天下共主,世間最尊貴的男人對著陸青嬋微微彎著腰,讓她以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嵌在他懷里。

    兩個人一坐一立,陸青嬋的側(cè)臉貼在他的胸前,蕭恪不敢用力怕傷了她,可血脈深處又一種洶涌澎湃的感情沖撞著他,讓他恨不得把這個柔軟溫?zé)岬纳碜尤谶M他的骨血里。

    蕭恪的身子在微微發(fā)抖,隔著兩層衣服,她都能感受到蕭恪的恐慌,他的手有些無處安放般地拍撫著他的后背,千言萬語都含在了喉嚨里,此時此刻竟發(fā)不出一言。

    驀地,蕭恪竟感覺到,有一雙纖細羸弱又略帶無力的手臂,緩緩抬起來環(huán)住了他的腰。

    兩個身子貼得很緊,懷里悶悶地傳來一聲似乎帶著笑的聲音:“皇上,臣妾又回到您身邊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看見讀者說:愛自己是終身浪漫的開始,我也很喜歡這句話~

    蕭恪和陸青嬋的感情是在日復(fù)一日中增進的。

    第44章 燈盞辛(二)

    蕭恪這輩子, 聽過戰(zhàn)士們陣前慷慨悲歌, 聽過大江大河奔涌入海的波濤洶涌, 在廣袤無際的草原上縱馬狂奔, 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得眼前女人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陸青嬋靠在他懷里,蕭恪又怕牽扯到她剛裹好的傷口, 只得輕聲說:“你小心你的胳膊,楊耀珍廢了好大力氣才給你弄好的?!标懬鄫纫姥园咽直凼樟嘶貋?,可蕭恪又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莫名的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他咳了一聲說:“你無聊嗎?想做什么盡管和朕說?!?/br>
    陸青嬋的眉眼帶著笑,對著蕭恪搖頭:“臣妾不無聊?!痹S是仍在病中,她的聲音溫軟得像是能被一陣風(fēng)吹走似的。蕭恪看見一旁的香幾上放了幾本書,應(yīng)該是子苓從京里收拾好帶過來的,他順手拿了起來,是一本《莊子》。蕭恪翻過兩頁,順勢便坐到了陸青嬋的床邊:“你也喜歡老莊之道?”

    “莊生曉夢,有時覺得有趣?!笔掋∫性陉懬鄫鹊拇策叄懬鄫鹊念^便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蕭恪陡然覺得后背一緊,而后又緩緩放松,他把書往陸青嬋身邊挪了挪:“你看不看, 朕給你舉著?!?/br>
    陸青嬋的目光掃了兩行,又合上了眼:“臣妾不想看,皇上能否讀給臣妾聽?”

    這并不是尋常所見的陸青嬋,那素來一板一眼的人, 如今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頭,讓他讀書。許久沒有動靜,陸青嬋睜開眼,和蕭恪的目光撞在一起。

    “皇上為何如此看著臣妾?”

    “朕在想,你該不是個刺客吧?!笔掋⌒χ鴵u頭,一邊搖一邊把手里的書又翻過一頁,“陸青嬋,你好大的膽子,敢得寸進尺讓朕給你念書。”

    子苓走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蕭恪坐在陸青嬋的床邊,陸青嬋合著眼倚在他的肩頭,蕭恪正在讀《應(yīng)帝王》這一篇:“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逆,應(yīng)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蕭恪的嗓音低沉悅耳,像是鐘磬之聲由遠及近,他的語調(diào)平緩不疾不徐,確實能讓人用心去凝神細聽。燭光之下,兩個人的影子落在墻上,被朦朧的燈影一起撕出了毛邊。這寂靜無邊的夜色里,偶爾能聽見外面的風(fēng)吹過的聲音。博山爐里燃著其楠香,偌大的行宮,唯有這一處的燈火,讓人能聯(lián)想到歲月靜好來。

    子苓把食盒端上前,蕭恪輕輕動了一下,竟發(fā)現(xiàn)陸青嬋睡著了。他給了子苓一個眼色讓她退下,子苓在退出房間、把簾子摘下來的時候,竟看見蕭恪小心翼翼地把被子蓋在了陸青嬋的身上。

    陸青嬋睡得沉靜,纖長如翎羽一般的眼睫低垂著,被燈火投射出淡淡的陰影。陸青嬋向來是溫馴守禮的,可今日竟從她身上體會到了難以言明的一分親近之意。這種感覺讓蕭恪覺得陌生,可在體察到她這份情誼的那一刻,心里滿脹著酸甜的味道,好像把某一處缺失的一角補得完整。

    陸青嬋在他的心上,點燃了一把最烈的火。

    她手臂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白布裹好,那手腕間空空蕩蕩的,她的首飾并不多,好多都是戴了許多年的舊物,她嘴上不說心里只怕也覺得遺憾,蕭恪想著一定要從庫房里挑幾件好的送給她。

    陸青嬋也沒料到自己竟就這般無知無覺地睡熟了,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燈燭的火光已經(jīng)變得昏晦了,鶴頸點翠的燈座上堆了許多燭淚。她悄悄抬起眼,自這個角度能看見蕭恪的鼻骨和偶爾眨動的眼睫。蕭恪的背挺得筆直,這對他而言并不是一個舒適的姿勢,可他竟沒有移動過半分,那本《莊子》已經(jīng)被他翻過了一多半。

    現(xiàn)在的時光,多像是一個酣甜的夢啊。他下午對她說的話,每一句都聽得清晰而分明,他說他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情形,也知道她每一年點滴的變化,他看著她一點一點長成如今的模樣。從始至終,蕭恪沒說過一個愛字。閃閃星河白,蕭恪的每一句言語,都穿過湖海寰宇、江山錯落,向她涌來。

    像是把她的一顆心放在掌心里反復(fù)揉搓,讓她的心也開始有了溫度。

    她微微活動了一下,蕭恪便回過頭來看她,陸青嬋用手小心翼翼的撐著身子慢慢地坐直了:“您一直在看書么?”

    “朕在想,如今我們腳下的萬里河山,曾有無數(shù)尸骸長眠埋骨,如今也成了詩歌往來的樂土(注)?!彼褧仙?,把陸青嬋身上滑下去的被子又拉了拉,“不早了,你早些安置把,朕去煙波致爽殿?!?/br>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肩膀,陸青嬋在他背后說:“這里煙波致爽殿還有幾分距離,皇上不如就宿在這吧?!?/br>
    這話說出口,紅霞就爬上了陸青嬋的臉,她有些懊惱地咬住了嘴唇,拿被子蒙住了臉。耳朵卻依然留意著身后的動靜。蕭恪的腳步停在了她的床邊,陸青嬋感覺自己外側(cè)的床褥微微一沉,陸青嬋把被子拉下了一個角,留出一雙眼睛來。

    蕭恪平靜地臥在床上,雙手交疊,面容平靜,他感受到了陸青嬋的目光,也并沒有睜眼:“這個時辰出去,外頭又是前仆后擁的奴才,你說的也有理?!?/br>
    陸青嬋細聲細氣地說:“那臣妾去給皇上拿被子。”蕭恪摁住了她的手:“三伏天,哪里用得著被子,你自己好生蓋著,不用管朕?!?/br>
    避暑山莊里的夜晚比紫禁城喧鬧,那些窸窸窣窣的蟲鳴穿透茜紗窗傳進來,也許是這幾日睡得多了,陸青嬋一直沒有睡著。那些細碎的草蟲鳴叫,把這個夜色也襯托的越發(fā)讓人沉醉。

    蕭恪也沒有睡著,他聽著陸青嬋淺淺的呼吸聲,偶爾覺得不真實,外面的一輪下弦月正好從半開的窗口潑灑清暉,陸青嬋輕輕叫了一聲:“皇上?!?/br>
    這聲音小得像蚊子,蕭恪睜開眼看向她。陸青嬋的眼睛像細碎的星星,蕭恪問:“怎么?睡不著么?”

    陸青嬋嗯了聲,蕭恪失笑,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側(cè)過頭來:“你可知道,你所受的苦,是有人有意為之?”蕭恪的聲音在夜色里一字一句,“宗人府來報,蕭讓從宗人府逃出來了,去向不知。朕問你,你那天見到過他么?”

    蕭恪的語氣很平靜,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陸青嬋。陸青嬋會怎么回答他,蕭恪一點也想不到。

    “臣妾見過了?!标懬鄫然亟o蕭恪一個柔柔的笑,“皇上還滿意嗎?”

    陸青嬋的坦白是蕭恪沒料到的,陸青嬋見他不說話,索性自己繼續(xù)說下去:“他讓臣妾跟他走,臣妾拒絕了。”

    蕭恪沒有讓她繼續(xù)說下去,蕭恪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手:“睡覺吧,朕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朕相信你?!?/br>
    夜風(fēng)徐徐,陸青嬋合上了眼睛,耳邊又響起一句宛若嘆息的話:“朕這一次,差一點又弄丟了你?!苯柚老〉脑鹿猓掋∫廊缓现?,語氣中帶著如釋重負(fù),“你嚇?biāo)离蘖?。?/br>
    黑暗之中,陸青嬋無聲勾起了唇角。

    *

    第二日一早,奴才們涌進來伺候蕭恪更衣沐浴,陸青嬋擁著被子坐起來,蕭恪回頭看她:“你躺著,別動了?!?/br>
    方朔的臉上帶著喜色:“皇上昨夜宿在貴主兒這,按理該要在敬事房登記的。”

    這話說出口,連蕭恪的臉上都帶了幾分尷尬,他咳了一聲,不敢回頭看向陸青嬋:“不用登了?!边@話說出口,方朔的臉也垮了,萬歲爺是個有自己主意的主子,偌大的深宮里也不過是只有皇貴妃一個人,可整日里就擺在這像是在看西洋景,碰也不碰一下。這樣下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給宮里添一位小主子。

    昨天皇上在萬壑松風(fēng)殿里吹了燈,他們做奴才的個個都像是過年一樣額手相慶,連忙把敬事房的老太監(jiān)撈過來讓他記著時辰?;噬吓R幸妃嬪都是有時有晌的,到了時辰就要把人送走,可沒想到他們這群奴才在外頭守了一宿,也沒見皇上傳人進來。

    現(xiàn)在看來,怕是成了空歡喜一場。

    罷了,能在一個榻上睡覺便很好了,皇上從來也不是學(xué)習(xí)過敦倫之禮,慢些也不是壞事。正想著,蕭恪已經(jīng)穿戴整齊,有善把那個石青色的香囊系在蕭恪腰間,這個荷包陸青嬋看得眼熟,自然知道是她原本做給蕭恪的那個,沒料到蕭恪竟日日都帶在身上。

    蕭恪回過頭看她,見她已經(jīng)坐了起來,面露不豫:“你剛好些就不安生了,朕回頭就讓楊耀珍給你開兩貼苦藥。”

    陸青嬋咬著嘴唇對著他笑:“臣妾聽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