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甘愿

    裴婠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李沐？”

    蕭惕頷首，“此人是長寧軍中監(jiān)軍，你可認得？”

    裴婠一時心念百轉(zhuǎn)，然而如今她對蕭惕信任非常，便道：“自然認得，日前還去過府上，我父親對他很是倚重?！?/br>
    話頭一頓，裴婠看向蕭惕，“三叔今日為何帶我來此？因這李沐？”

    蕭惕便道：“侯爺手握長寧軍，位高權(quán)重，自然也引各方矚目，這些年來，有很多人都想往長寧軍中安插自己的眼線，可侯爺御下甚嚴，長寧軍上下唯其馬首是瞻，多年來，京中這些權(quán)貴很難找到機會?！?/br>
    蕭惕點到即止，裴婠的面色卻微變，前世長寧軍出事，這李沐便是內(nèi)鬼，可在出事之前，卻從無人懷疑，而這輩子蕭惕再非皇城司爪牙，難道他提前看出了什么？

    “三叔覺得這李沐有疑？”

    裴婠心中思慮甚多，便是故作鎮(zhèn)定，眉眼處也露了三分，蕭惕看的分明，言語間既有著對裴婠的提醒，亦有試探，他緩聲道：“這李沐本是蒙州駐軍中一員不起眼的小吏，后機緣巧合下入了長寧軍，因頗具才能，方才被侯爺看重。”

    裴婠頷首，“父親也如此說。”

    蕭惕便道：“極是頗具才學，為何在蒙州駐軍中不顯其能？”

    “因他寒門出身，并無倚靠?！?/br>
    裴婠一言，卻惹得蕭惕輕笑，“你可知蒙州主帥是誰？”

    裴婠蹙眉，猶豫一瞬道，“似是石老將軍？”

    蕭惕點頭，“石老將軍駐守蒙州多年，算是將中直臣，便是陛下，都對其十分看重，石老將軍治下，雖不比侯爺令行禁止軍法嚴明，卻也極厭門閥世家以出身論人，在他麾下，五品以上寒門將領(lǐng)不勝枚舉，而這李沐，懷才未遇，實在可疑。”

    裴婠多日來令石竹監(jiān)視李沐，然而李沐人在京中，自然百般謹慎，竟無一錯漏，裴婠心如烈火烹油般焦灼，卻不曾想到蕭惕做了她的及時雨。

    “三叔這般言語，我也覺出疑竇來，此人莫非是故意掩才不露，以蒙州軍為跳板，長寧軍才是他的目的？父親惜才之心眾人皆知，再加上他自蒙州軍出，便更對其放心了兩分，這才有后來漸受倚重平步青云。”

    裴婠轉(zhuǎn)眸看向?qū)γ婢扑?，只見李沐身子前傾，正同對面那人交談，縱然酒肆中無人，他仍然是一副壓聲密語之相，只是離得太遠，裴婠實在不知他在說什么，而坐在他對面的那人，因背對著，更是辨不清身份。

    “三叔是何時開始疑他的？三叔可曾見過他？”

    蕭惕縱然好意，裴婠也并不愚鈍，好端端的，蕭惕怎會質(zhì)疑長寧軍中一個軍機參軍？

    蕭惕站在裴婠身后，目光斜斜落在裴婠發(fā)頂，裴婠順著他言語而下，卻絲毫不曾提及她早已對李沐生疑，還加以監(jiān)視，此行究其緣故，要么，是不信任他，要么，便是有何難言之隱，憑如今二人情狀，蕭惕選擇相信第二種可能。

    “從前不曾見過，不過近來聽到些風聲，因此用我自己的人手查了查?！?/br>
    蕭惕如今身為金吾衛(wèi)副指揮使，雖不至手眼通天，可朝堂百官，陽謀捭闔，他自能比旁人更快洞悉風聲。

    裴婠轉(zhuǎn)身望著蕭惕，清凌凌的眸子欲言又止，蕭惕揚唇，忍不住抬手將裴婠肩頭的一縷散發(fā)拂了拂，“凡是和長樂候府有關(guān)的事，我都會格外留意?！?/br>
    裴婠心湖漾起波瀾，臉頰都微熱起來，本想道出自己對李沐的猶疑，可想到自己那不可對人言的秘密，到底不敢，便收回目光道：“除了三叔剛才說的懷才未遇，還要別的實證，若無實證，父親必定不會信我?！?/br>
    蕭惕笑了下，“你可知他對面坐著的是何人？”

    裴婠這次迅速的轉(zhuǎn)過身來，“三叔知道？”

    蕭惕頷首，往前半步，與裴婠并肩站在了一處，“齊王座下門客之一，韓清?！?/br>
    齊王座下門客！

    裴婠驚的面色大變，前世長樂候府出事是在建安二十三年，乃是在三年之后，可如今，李沐不僅提前成了長寧軍參軍，連和齊王密謀，似也提前了。

    裴婠一時心口發(fā)窒，難道這一世，長樂候府的冤案，當真也要提前了不成。

    “武將不可與皇子結(jié)黨，父親從來和皇子們關(guān)系疏遠，便是哥哥，父親也不許他和雍王關(guān)系太近，李沐必定知道這些，卻私下和齊王門客見面，他……他這是要做什么？”

    裴婠語聲發(fā)緊，再沒了適才的鎮(zhèn)定，蕭惕見狀不妥，忙一把握住她的手，這一握，方才發(fā)現(xiàn)裴婠雙手冷似寒冰，還發(fā)著顫，蕭惕的墨瞳，一下子就沉的深淵一般。

    裴婠素來從容自若，如今發(fā)現(xiàn)李沐和齊王門客私見，雖應(yīng)當擔憂生疑，卻不該如此恐懼，蕭惕一把將她小手收在掌心，“莫怕，李沐還只是和門客私見，事情還有可轉(zhuǎn)圜之地?！?/br>
    裴婠抬起頭來，眼底一片兵荒馬亂，“三叔，父親掌兵多年，從未結(jié)黨營私，諸位皇子爭斗，父親亦從未偏私于誰，為何，他們?yōu)楹我獙⒏赣H置于死地？”

    裴婠是真的慌了，加上對蕭惕的信任，這份慌亂便無所遁形，蕭惕聽著這詰問，雖面如平湖，心底卻似有驚雷鼓動，裴婠之言語，分明是看透了這棋局，甚至，連長樂候府前世的結(jié)局也看透了，縱然她聰明靈慧，卻哪能敏銳到這般地步？

    蕭惕五指收緊，聲若沉鐘，“婠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侯爺手握長寧軍，雖無偏私，可誰若得了長寧軍，便得了一大利器，侯爺若偏私投靠于誰也就罷了，如今兩位皇子已成水火之勢，侯爺卻手握重兵蔚然不動，既若羔羊為群狼環(huán)伺，亦為隱憂不除不快?！?/br>
    裴婠深吸一口氣，“難道真的要逼父親做個抉擇？”

    蕭惕傾身，語聲亦柔了三分，“憑侯爺心性，如今便站隊只怕極難，只是事到如今，明哲保身亦不簡單，為今之計，便是令侯爺早日離京，肅清軍中眼線，令長寧軍無錯可抓，寧州距京城千里之遙，京中如要伸手，非朝夕可謀，長寧軍若銅墻鐵壁，便無懼構(gòu)陷。”

    蕭惕字句溫柔而沉定，裴婠懸起的心也跟著鎮(zhèn)定下來，她艱難的吞咽一下，“我回去便告訴父親李沐與齊王門客私見?！?/br>
    蕭惕卻搖頭，“這話不可由你說，軍中要務(wù)，侯爺想必不會親信你一女兒家之言，此事要侯爺自己發(fā)覺為好。”微微一頓，蕭惕又道，“我已做了安排，今日回府，你只當不知此事，靜待佳音便可。”

    裴婠心底滑過一絲異樣，可面對蕭惕溫柔深重的目光，裴婠只覺蕭惕為她盡心籌謀，連家族禍端也可相護，那絲異樣便極快的被感激替代，“三叔，此事非同小可，你必定要為此大費周折，我實在無以為報……”

    蕭惕沉沉笑開，“心之所系，便是萬般周折亦甘愿?！?/br>
    作者有話要說：　　斷太久了寫的很艱難，但是一定不會坑的！??！

    第62章 告誡

    裴婠看到李沐和韓清私見，心底大駭，幸得蕭惕在旁，一則寬慰，二則允諾相助，方才穩(wěn)下心神，二人言畢，因時辰尚早，便留在茶肆用些糕點，等熱茶入口，裴婠一顆不安的心才徹底鎮(zhèn)定下來，蕭惕雖說已做好安排，可她卻不能束手相待，蕭惕見她心事重重，自然也不好真的帶她出城，待李沐和韓清離開，便也送裴婠回了侯府。

    蕭惕如今謹慎非常，并未入長樂候府便離開，裴婠心神不寧的回府，剛走了沒幾步，便看到裴敬原手持一把寶劍站在廊下，裴婠腳下一頓，“父親這么早就回來了？”

    裴敬原面色尋常，目光卻往裴婠入府的方向掃了一眼，“宮中無事，見了陛下便回來了，你去洛神湖這么快就回來了？”

    裴婠略一猶豫，“本是要去洛神湖的，可還未出城，胡家公子卻派人請筠兒去赴宴，我不好同去，便與筠兒分開了，而后去城南幾家老書館看了看?！?/br>
    裴敬原頷首，裴婠便道：“父親猜猜，我在城南看見誰了？”

    裴敬原眉頭微揚，“誰？”

    “李參軍。”裴婠神色誠懇，“我坐馬車路過一處酒肆的時候，看到李參軍在酒肆中與友人對飲，我原以為李參軍在京中并無故舊，眼下看來竟是我想錯了?！?/br>
    裴敬原眼底閃過訝色，“與友人對飲？”

    裴婠走到跟前來，“是，有處書館在深巷之中，我坐馬車往那書館去的時候，正好瞧見，那友人與他年紀相仿，衣飾華貴，許是舊日同窗，父親還認得也說不定，我馬車走得快，他沒瞧見我，若是瞧見了，我定請他來府上坐坐。”

    裴敬原若有所思，書館在深巷之中，那這酒肆的位置必定也在僻靜之處，而據(jù)他所知，李沐在京中的確并無顯貴故舊，那么，他今日見的人又是誰？

    裴婠望著裴敬原，“怎么了父親？”

    裴敬原牽唇，“沒什么，這幾日他們?yōu)橹妭涞氖旅β?，等離京之前，再邀他們來府上坐坐?！?/br>
    算起日子，距離裴敬原離開京城也不遠了，想到這一點，裴婠心頭莫名的涌起幾分恐慌，“父親說去歲蠻族戰(zhàn)敗，整個冬日都十分安分，那父親此番可能晚些回寧州？”

    裴婠眼底頗多眷念，裴敬原便一攬裴婠肩頭，隨著她一起往主院去，“雖安分了不少，可憑著蠻族的性子，必定一整個冬春都在籌謀，夏季定會來犯，我得早回寧州做足準備?！?/br>
    裴婠雖然心中憂慮，卻不好直言，想著蕭惕已有安排，便點到即止按下不表。

    這日之后，裴婠始終提心吊膽，但凡裴敬原在府內(nèi)，總要尋著花樣伴在裴敬原左右，裴敬原只以為裴婠舍不得他離京，倒也沒想那么許多。

    三日后午時，裴婠剛要送溫補的湯水，便見侍衛(wèi)著急慌忙的進了書房院，竟是宮中建安帝宣召，裴敬原也有些詫異，當下?lián)Q上官服入宮，看著裴敬原急匆匆離去，裴婠心底隱隱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這一日，直到黃昏時分，裴敬原才從宮中回來，他離開時尚且沉穩(wěn)，回來時，面色卻似附了嚴霜，初初回府，便命人去請趙赫。

    趁著趙赫未至，裴婠進了書房，探問道：“父親，生了何事？”

    裴婠來問，裴敬原并不想告知令其擔憂，可他目光沉郁的看了裴婠一會兒，忽而道：“有人密報長寧軍虛報軍備，說我這個主帥中飽私囊?！?/br>
    裴婠眼瞳一顫，“是誰污蔑父親？”

    裴敬原搖了搖頭，神色有些疲憊，眼底卻閃過機鋒，“陛下自不會明說，可幕后之人，也就那么幾個，如今長寧軍正值統(tǒng)籌軍備之時，卻出了這等岔子，那人不僅上了密報的彈劾帖子，還列出了長寧軍中軍備細則——”

    裴婠一聽，懸起的心松了下來。

    密報之行上不得臺面，而做為證據(jù)的細則，只有長寧軍中掌管軍備的參軍才知道的詳盡。

    這看似是在彈劾裴敬原，矛頭，卻是指向了李沐。

    這便是蕭惕的安排。

    “那后來呢？可會影響父親？”

    裴婠忙問，裴敬原搖頭，“還不至于，長寧軍的軍備細冊上的確有作假之處，卻也是為了囤積糧草免得戰(zhàn)時戶部馳援不急生變罷了，總數(shù)不過爾爾，陛下理清了頭緒，自然知道我是清白的，可——”

    可這般機密的東西，是如何被外人知曉的。

    朝中軍權(quán)爭奪漸烈，裴敬原自看的明白，此番為難，不過是明槍暗箭中的一支，可這背后露出來的信息，卻讓他背脊生寒，他本以為長寧軍上下，尤其嫡系一脈，該是銅墻鐵壁，可眼下看來，卻不盡然。

    裴敬原看著裴婠，“你上次說，你看到過李沐與人在酒肆私見？”

    裴婠點頭，那日不經(jīng)意的提起，恰是為了今日讓裴敬原生出自然而然的懷疑，蕭惕安排朝局彈劾，她則在裴敬原近前遞話，二人里應(yīng)外合，便是裴敬原再如何信任李沐，如今，也該懷疑了。

    裴敬原果然面色沉凝一分，裴婠又道：“那今日彈劾，便不了了之了嗎？”

    這般一問，裴敬原眸色微暗，“沒有，皇城司插手此事，陛下雖無更多質(zhì)疑，卻還是令皇城司再查一查以正我的聲名，再有，便是削減長寧軍的軍備了?！?/br>
    裴婠心底咯噔一下，裴敬原卻安撫起她來，“不礙事，這次的彈劾便如同一餌，一下將隱在暗處的魚都釣了出來，也是好事?！?/br>
    裴婠松了口氣，這才明白蕭惕這些安排深意頗多，一時心底對蕭惕更是感念，可就在這時，裴敬原看向她問，“你有幾日不曾見過含章了？”

    裴婠一愣，“三叔？已經(jīng)好幾日了……”

    裴婠不知裴敬原為何忽然轉(zhuǎn)了話頭，卻聽他淡聲告誡她，“那便好，含章雖于我們府上有大恩，可他小小年紀城府頗深，你哥哥便罷了，你與他，少些來往?！?/br>
    裴婠心底正對蕭惕感激非常，一聽這話，只覺冷水當頭如墜冰窟。

    第63章 兇卦

    裴婠面露疑惑，“父親，這是為何？”

    裴敬原對裴婠寵愛有加，連軍中之事都可言談，可對此問，裴敬原卻轉(zhuǎn)開了目光，“你聽父親的便是了?！蔽⑽⒁活D，裴敬原竟然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哥哥都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裴婠驚震不已，“父親，可是出什么事端了？”

    裴敬原擺擺手，“不曾，你趙伯伯要到了，你且回去吧?！?/br>
    裴敬原明顯不打算解釋，裴婠見狀只好先行告退，待回了蘭澤院，一顆心卻始終七上八下。

    這一夜，趙赫在長樂候府待到快子時方才離去，第二日一早，裴敬原繼續(xù)入宮面圣。

    此番彈劾并不算空xue來風，雖說建安帝明白其中緣故，卻還是在朝堂之上驚起了一番波瀾，建安帝既命皇城司糾察此事，裴敬原到紫宸殿之時，皇城司督主賀萬玄便已在了。

    賀萬玄年過不惑，面白無須，一襲撩黑蜃龍袍威儀赫赫，哪怕在建安帝近前，亦有兩分懾人之勢，當著賀萬玄的面，裴敬原再表內(nèi)情，建安帝面上皆是信任，皇城司稽查卻是板上釘釘，裴敬原明白，建安帝這是要借此番彈劾敲打長寧軍。

    從紫宸殿出來時，賀萬玄正跟在裴敬原之后，“侯爺留步。”

    裴敬原頓足，賀萬玄笑著趕上來，語聲細而沙啞，“侯爺可覺冤枉？其實長寧軍若無違律，便無懼皇城司稽查，待查個明白，便可還長寧軍清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