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我等著你

    黑霧盔甲似乎徹底盯上他了，無論怎么甩, 它都能在一段時間后找到崔左荊的確切位置。教堂一共有三層, 利用兩邊的樓梯和自身速度, 每次將盔甲甩開他都能有五分鐘左右空余的時間。

    汪雀慘死的景象讓崔左荊的心很重很重地墮了下去，他不知道其他人的情況如何, 自己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和別的隊友匯合——他可以確定，這個盒子，是繼承人為他們準(zhǔn)備的陷阱。

    他到了教堂二樓, 在路過轉(zhuǎn)角時, 突然感覺到了隱隱約約的混沌力量, 從墻壁的縫隙緩緩滲出。

    奈奈？

    崔左荊停住腳步，時間力量和混沌力量相互呼應(yīng), 讓他一下子就判斷出了準(zhǔn)確的方向, 在墻壁的后面, 有一條暗道。

    崔左荊走過去, 找到了奈奈被關(guān)押的地方姑且算作一個好消息，他心中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混沌力量從被大型十字架遮掩的回廊后傳來, 門用一種精巧的機(jī)械鎖著, 崔左荊研究了一會兒, 他還沒來得及將鎖解開, 盔甲便再度追來, 崔左荊只能放下手頭的工作，再一次地將其甩開。

    第二次來到暗門前，崔左荊手中多了一支點燃的蠟燭, 這是他脫身時隨手順來的，也省的真正進(jìn)去之后還得再費(fèi)心找照明工具。

    崔左荊捂著嘴咳嗽兩聲，伸手一摸，下顎淋巴結(jié)處似乎有點腫大。

    不會也染病了吧，想到神父和異教徒腐爛的尸體，還有在他懷中死去的嬰兒，崔左荊心情不免沉重，他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和維克多匯合，不過他是大人，就算染病，發(fā)病的速度也不會太快吧？

    時間緊急，崔左荊想著，成功在被追到之前解開了機(jī)械鎖，推開隱藏的小門。他低頭走進(jìn)去，燭光照亮狹窄暗道上的一幅幅畫，在看到那些景象時，崔左荊愣住了。

    回憶呼嘯著穿越十年的光景，重新在他眼前清晰，這畫中的一幕幕，全都是他第一次來到純白地界在盒子里見過的。

    他，傅哲，維克多，蘿洇還有奈奈，曾在那些景象中穿行，互相幫助著走過一道道難關(guān)，從什么也不懂的新人變成傳說中的存在。

    他舉著蠟燭，一步步向前，每一幅畫都是他曾進(jìn)入過的盒子，直到現(xiàn)在，他仍能清晰記得里面的許多細(xì)節(jié)。

    腳步聲回蕩在逼仄的長廊中，崔左荊視線從古老城市的高塔上移開，看向下一幅畫。

    他看到了自己。

    十六歲的他手握長刀，臉上還帶著血跡，竟然穿著藍(lán)白相間的裙子。崔左荊皺起眉頭，他嘖了一聲，將蠟燭下移，燭光照亮了畫右下角的黑字，一個小小的“dolly”。

    皇后的手筆。

    就像董征猜的那樣，崔左荊沒多大反應(yīng)，他只是冷漠地欣賞了一下這幅畫，翻了個白眼，看向下一張。

    那是一張空曠的畫布，上面什么都沒有。

    但混沌力量正從中透出，崔左荊一眼就確定，池鯉鮒奈奈就被關(guān)在里面。

    空曠的畫布，對應(yīng)的正是混沌。

    “奈奈？”崔左荊輕聲問道，“你在里面嗎？”

    沒有回答。

    這里肯定會有繼承人們從中把守，將奈奈救出不會容易，單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有點懸，崔左荊打算先和同伴匯合，至少也要集結(jié)他和維克多的力量才行。

    他沒有再向前走，黑霧盔甲也快追過來了，萬一它堵到暗道門口自己出不去可就麻煩了，崔左荊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先離開這里。

    就在這時，一雙手從畫中伸出，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

    .

    “董征？”

    似乎有人正在急切呼喊著他的名字，一片迷蒙中，董征緩緩睜開眼，長發(fā)綁成麻花辮的女孩正席地坐在他身邊，推搡著他肩膀。

    看到蘿洇的那刻，董征心中一驚，立刻坐了起來。距離和無盡之海上的池鯉鮒奈奈相見已經(jīng)過去了八個月，這段時間里，蘿洇再也沒有找過他們?nèi)魏稳?，這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眾人對她隱約的懷疑，而現(xiàn)在，她出現(xiàn)在了董征面前。

    “這是哪里？”董征環(huán)視四周，他仍在教堂中，但顯然不是原來的那座，昏暗光線從殘破的窗戶中照進(jìn)來，勉強(qiáng)起到照明作用，墻壁和地板上都是臟污的黑色血跡，腐爛的臭味讓人作嘔。十字架歪斜著插在地上，一只烏鴉站在上面，而老鼠從黑暗的角落鉆出，毫不畏懼地在垛疊的尸體間穿行著。

    “1349年，弗羅里達(dá)?！碧}洇道，“這是你的夢中?！?/br>
    眼前的景象讓董征意識到這正是黑死病肆虐的時候，這場由嚙齒類動物傳播開來的瘟疫在短短三年時間內(nèi)幾乎毀滅了整個歐洲，人們乞求全知全能的上帝，向祂懺悔，鞭撻自己，想盡辦法卻仍然無法阻止疾病的繼續(xù)蔓延，于是從那時候起，幸存的歐洲人逐漸開始懷疑上帝，才有了后來文藝復(fù)興的出現(xiàn)。

    而盒子中的情況，與之何曾相似。只不過鼠疫被換成了傳播起來更加隱蔽和難以預(yù)防的模因，而這種改變，針對的是維克多。

    既然他是身體主人，那就換一種他也無法抵抗的傳染源。

    蘿洇將董征拉起來，她跨過層層疊疊的尸體，走到門外，晨光微熹，董征跟在她身后，看到了死寂枯萎的森林。

    “他們動手的速度比我想象中還快，我完全沒有料到，她竟然會把事情做的那么絕?！碧}洇道，“皇后一直在尋找我的下落，安全起見我本不應(yīng)該找你，但汪雀死了?！?/br>
    “什么？！”

    “汪雀死了，你弟弟死了，那個醫(yī)生死了，有言靈力量的女孩也死了，現(xiàn)在還活著的，就只有你，維克多還有阿左，但阿左也危險了，他被感染了。”

    ……什么？

    大家都……死了？

    董征眼前一黑，他身子不穩(wěn)地?fù)u晃一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這一瞬間他幾乎要肯定蘿洇真的就是新繼承人了，不然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呢？她絕對是在騙他，想要干擾他的心態(tài)，對，一定是這樣！

    但董征卻根本騙不了自己，名為理智的東西冷冰冰地告訴他，蘿洇的話很可能是真的。

    他們進(jìn)入盒子才只有兩個多小時啊。

    怎么會這樣？！

    蘿洇不忍去看董征的反應(yīng)，她望著森林，飛快地道：“你們在無盡之海上見過池鯉鮒奈奈，她告訴你，皇后有了新繼承人對嗎？”

    董征從突如其來的噩耗中拉回神志，聲線不受控制的顫抖，勉強(qiáng)擠出一個回答：“是?！?/br>
    “新的繼承人不是我，你們所有人都被她騙了?！碧}洇轉(zhuǎn)過身，凝視著董征雙眼，“事情超出了我的計劃，他們想要將你們一網(wǎng)打盡，”

    “我的確有事情在一直瞞著你們，時至今日也無法告訴你，但是請你相信，我絕對不會害任何一個人。”

    “如果相信我，就快點去找阿左，他會被引到教堂二樓暗道的畫廊上，池鯉鮒奈奈就在那里等著他。”蘿洇揮手，夢境力量流轉(zhuǎn)，構(gòu)造出一根權(quán)杖的形狀，董征一眼就認(rèn)出了它，他訝然道，“這是——”

    “你見過的，對吧？”權(quán)杖溶解，變作了Ω形狀的護(hù)身符，“如果阿左做了和我一樣的決定，你一定要拿到這兩樣?xùn)|西，這是……最后的希望了?！?/br>
    眼前的景物驟然模糊，像是高度近視者突然被摘了眼鏡，只剩下蘿洇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隨著董征被夢境拋離，變成了呢喃般的絮語：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

    董征驟然睜開雙眼。

    教堂的廊廳里，維克多正在用力掐著他人中，見董征蘇醒，他松了口氣道，“剛才你走著走著突然暈倒了?！?/br>
    “蘿洇找了我。”董征抓住維克多手臂，用力到指尖幾乎要摳進(jìn)維克多rou里，一切的一切，霎時間都隨著她最后的那句話變得明朗，“新繼承人是池鯉鮒奈奈！我們都被她——”

    轟！

    堪稱恐怖的力量波動爆發(fā)而來，時間力量和混沌力量交織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強(qiáng)烈，纏斗著似要將一切毀滅，強(qiáng)的就連本來無法感知到這些的董征都有所察覺。

    “阿左！”董征腦子里轟的一聲，瘋了般朝著樓上狂奔而去。

    當(dāng)董征沖到暗道門口時，黑霧盔甲已經(jīng)在走廊的另一頭了，正拖著巨劍沉重地走來。黑暗通道中一點燭光是那樣亮眼，董征一眼就看到了半個身子已經(jīng)被拖進(jìn)了畫布中的崔左荊，時間力量從他身上迸發(fā)，少年拼命掙扎著，卻無法掙脫。

    “阿左！”董征用盡全身力氣撲過去，抓住崔左荊還在外面的那只手，維克多察覺到了其中狂暴的混沌力量，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池鯉鮒奈奈并未向她說的那樣還沒能掌握混沌力量，她至少已經(jīng)解開了兩段封?。?/br>
    就像董征所說的，她才是新的繼承人！

    黑霧盔甲拖著染血的巨劍趕到，龐大身軀牢牢堵住了他們出去的唯一出口，等待著砍下董征和崔左荊這兩個罪子的頭顱。

    維克多和董征一起抓住崔左荊，奮力將他向外扯，隨著時間力量的逸散，崔左荊面色逐漸變得蒼白，他緊緊抓住董征的手，艱難道：“……我們上當(dāng)了！”

    “抓緊我！”董征拼盡全力，但畫布中的吸力是那樣的強(qiáng)大，就算有維克多和董征兩人拉著，崔左荊仍一點點的被吸入其中。

    崔左荊奮力抵抗著池鯉鮒奈奈的混沌力量，堅守著不被吞沒，咬緊牙關(guān)，問：“其他人呢？”

    董征紅著眼沒有回答，但崔左荊已然從他的表情中明白了一切，頃刻間腥甜涌上喉頭，他一口血噴了出來，盡數(shù)灑在了董征胸口。

    “阿左！”身體主人的力量送入崔左荊體內(nèi)，飛快治愈著他被模因破壞的身體。崔左荊苦苦地咬牙堅持著，但他清楚，現(xiàn)在的自己加上維克多和董征，根本就不是池鯉鮒奈奈的對手。

    難道他們就要死在這里了嗎？

    死在朝圣的最后關(guān)頭？他們明明……明明已經(jīng)走到這里了?。?/br>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間竄入崔左荊腦海，魔神遮天蔽日的蝠翼下，男人雪松般筆直的身影和湛藍(lán)眼中深切的悲愴破開一切迷瘴，那是……最后的希望！

    “董征！”崔左荊立刻放棄了和混沌力量的對抗，他將所能調(diào)動的全部時間匯聚在一處，手腕內(nèi)側(cè)的第一道封印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他慘白的面龐。

    少年艾翁被蛇纏繞，手持權(quán)杖、鑰匙和雷電，站在莫比烏斯環(huán)中，掌管著無限的時間。

    維克多在崔左荊聚集時間力量的那一瞬便明白了他的計劃，毫不猶豫抓住董征手臂，身體主人的力量被盡數(shù)注入董征體內(nèi)！

    “啊啊啊??！”

    維克多發(fā)出痛苦的吼聲，紫色光芒在他身上閃現(xiàn)，他臉頰和手臂上出現(xiàn)白色毛發(fā)，而隨著力量的傾瀉，內(nèi)核中神殿發(fā)出嗡嗡共鳴聲，還未被完全開發(fā)的二層霎時間被本不屬董征的力量充滿，內(nèi)核之中，迎來了一陣小規(guī)模的爆炸，強(qiáng)橫精神力擴(kuò)散開來，竟直接將堵門口的黑霧沖散了些許！

    這是宛如抽筋拔骨的痛苦。

    董征身體開始承受不住過量本不屬于他的力量，皮膚上滲出血點，與此同時，他的面容逐漸發(fā)生變化，鼻梁更加高挺，輪廓深邃，一雙烏黑的瞳眸化作天空云層般的鉛灰色，黑發(fā)和膚色一起變淺，幾個呼吸間便成了典型的斯拉夫長相！

    最后一份力量進(jìn)入董征體內(nèi)，維克多慘叫一聲，變成了一只白貓，摔落在地。

    崔左荊只剩上半身勉強(qiáng)還在外面，他凝視著已經(jīng)全然不同的戀人，金發(fā)灰眸，那雙眼中溢滿的淚水和顫抖的唇角，全都如此熟悉又陌生。

    僅剩的時間力量從崔左荊指尖迸出，將董征包裹，劇烈的波動幾乎要撕裂空間，董征身影開始變得虛幻，那緊握著崔左荊的手也逐漸失去了溫度，就好像已經(jīng)不再和他處于同一個時空。

    淚水模糊了視線，少年幾乎被整個吞入了畫中，最后那刻，他對著董征笑了下，主動松開了手。

    咚——

    無聲的響動似直接砸在了董征的耳膜上，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他什么都聽不到了，所有的一切都飛速的遠(yuǎn)離，身體力量包裹著他不至于被紊亂的時空撕碎，維克多倒在地上，崔左荊徹底被吸入畫中。

    在最后的時刻，董征讀懂了崔左荊的唇語。

    ——我等著你。

    世界驟然暗了下去。

    似乎只過了一秒，似乎又過去了數(shù)年，時間的概念已然模糊，董征只知道，在視線再次清晰的時刻，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落地窗外一望無際的海面。

    他摔倒在地，內(nèi)核仍然持續(xù)不斷不受控制地散發(fā)著強(qiáng)烈的精神波動，董征頭痛欲裂，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血卻爭先恐后的從毛孔中滲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內(nèi)核和神殿拼盡全力消化著維克多和崔左荊給予董征的力量，過了足足二十分鐘，一切紊亂終于停了下來，整潔的地板上，已然全是董征的血。

    身體主人的力量在下一刻治好了他所有的傷，董征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驟然發(fā)現(xiàn)房間的床上，正平躺著一個人，他雙眼緊閉，口鼻中都有血涌出，已然失去了聲息。

    他的大腦直接被董征內(nèi)核爆發(fā)的精神沖擊破壞，連掙扎都沒的死掉了。

    他曾經(jīng)……見到過這樣的畫面。

    董征踉踉蹌蹌地沖到窗前，豪華游輪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耀眼的陽光被海面反射出粼粼波光，一切都是那樣的安寧。

    那樣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