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姿她哪里有不開心的樣子？”秋蘭珊有些無奈地說道，“她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我主要是擔(dān)心你，我都旁敲側(cè)擊好多次了，你不肯說，我以為你不愿意跟我說，就想帶你出來逛逛，希望你可以開心一些。”

    “剛剛那些手鏈，我也是覺得很適合你，想要送給你，只是你不喜歡，”秋蘭珊頓了頓，“可能是我的眼光不大好吧，我喜歡的你都不喜歡?！?/br>
    “不是！”謝衣衣幾乎要跳起來了，那種從心底截然而生的喜悅讓她幾乎煥發(fā)了新一春，哪怕這是謊話，她也愿意聽，她也愿意高興，“我喜歡的！”

    “我只是……”謝衣衣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以為你要送給黎玉姿……”

    秋蘭珊：“……”

    秋蘭珊好氣又好笑，只能耐下性子，問：“現(xiàn)在能說說你為什么從商場里跑出來了嗎？”

    謝衣衣沉默了下來，包廂里的氣氛漸漸歸于寂靜，秋蘭珊微微蹙眉，想了想自己知道的東西，腦海中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她不由問道：“……是因?yàn)槟俏慌浚俊?/br>
    “那是你mama？”

    “她不是——！”謝衣衣尖聲叫道，眼眸里瞬間涌現(xiàn)出了幾分恨意，她的聲音越來越大，用盡語言去咒罵那個女人，幾乎要抓狂一般。

    “我沒有母親！我沒有！”

    “我的母親早就死了！她早就死了！”

    謝衣衣的眼睛里滿是怨恨，秋蘭珊不由自主地上前，將她抱在懷里，謝衣衣的身體僵硬極了，好一會兒，她才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漸漸放松了下來。

    秋蘭珊聽見了抽泣的聲音。

    “我沒有母親，”謝衣衣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我沒有?！?/br>
    “嗯，”秋蘭珊安靜地說道，“那你能跟我說一說，你最近為什么不高興嗎？”

    謝衣衣更沉默了。

    就在秋蘭珊都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謝衣衣突然道：“那個人渣喜歡喝酒，喝完酒就喜歡打人，在外面他或許是很多人的好兄弟，他們都覺得他仗義豪爽樂于助人，但實(shí)際上他是個家暴的人渣?！?/br>
    “那個時候，那個女人告訴小女孩，那個人渣并不是想要打她們，只是因?yàn)樗莻€女孩，村子里家家戶戶都要男孩，男孩可以傳宗接代，女孩不可以，所以人渣才會打她們?！?/br>
    “如果有了弟弟，人渣就不會打她們了?！?/br>
    “那個女人需要養(yǎng)身體，養(yǎng)了身體才可以懷孕，懷孕了才可以生下弟弟，生下弟弟她們才可以不挨打，她一直這么說，我小女孩一直這么信?！?/br>
    “為了之后不挨打，為了有個弟弟，小女孩要保護(hù)她才可以，她挨打了，弟弟就會被打出來，她們還是會挨打?！?/br>
    “只要小女孩忍一忍，忍到弟弟出生，她們就不會挨打了?！?/br>
    “所以每一次，那個人渣喝的爛醉回來，那個女人就把小女孩扔過去迎接他，那個人渣的火氣發(fā)泄的差不多了，她才會出現(xiàn)?！?/br>
    “這沒有什么，這一切都是為了弟弟，為了之后幸?？鞓返娜兆?。”

    謝衣衣僵著一張臉說著，她說的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但是秋蘭珊可以想象。

    那個時候，小小的謝衣衣被母親扔給家暴的人渣父親，面對喝得爛醉的人渣父親，小小的謝衣衣肯定是害怕的，但是她心里又充滿了豪情，覺得自己是在保護(hù)mama和弟弟，只要熬過去了，以后就有好日子過。

    多么傻。

    小小的謝衣衣被男人打的渾身是傷，還在相信那個謊言。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了起來，她告訴小女孩，她的肚子里有弟弟，只要弟弟可以平安降生，她們就會擁有快樂的日子，但如果還是個女孩，她們就會更難過?！?/br>
    “小女孩雖然總是被打，但是她心里充滿了希望，她每天希望女人的肚子里是個弟弟，這樣她們就可以過快樂的生活了，她們都不會再挨打，她們會像隔壁鄰居一樣幸福?！?/br>
    “鄰居家的叔叔還會給他的女兒當(dāng)馬騎，小女孩非常羨慕，女人告訴小女孩，只要弟弟出生，什么都會有的，但是需要小女孩保護(hù)她，保護(hù)弟弟?！?/br>
    “所以女孩加倍地保護(hù)她，保護(hù)弟弟，即使被打，她也不會覺得疼，她有著希望。”

    “在她的期待之下，她的弟弟終于降生了。”

    第59章

    但是這并不能改變什么。

    不管有沒有弟弟，那個人渣都不會停止打人，那個借口不過是讓女孩自動去承擔(dān)一切責(zé)打的借口而已，那個女人只是不想自己受傷，或許她已經(jīng)被打怕了吧，所以就將自己年幼的女兒推了出去。

    謝衣衣眼眸里露出了幾分嘲諷，她淡淡道：“她們依然在挨打?！?/br>
    “女孩終于明白，女人曾經(jīng)那些話不過是騙她的而已，后來女人終于受不了，她找了個機(jī)會，終于離開了這里?！?/br>
    “之后就是屬于男孩和女孩的地獄?！?/br>
    在妻子離開之后，那個人渣根本沒有反思自己一下的意思，他的酗酒變本加厲，所以毆打也持續(xù)升級，謝斐然作為男孩還好一些，謝衣衣被打的極慘，有一次那個人渣將她扔了出去，她的頭磕在一塊磚上，頭破血流，那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死了。

    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出那種血腥的一面，謝衣衣的指尖微微發(fā)顫，情緒漸漸失控。

    她的聲音之中，漸漸都帶出了怨恨。

    “以前女人在的時候，起碼他們還可以吃上飯，現(xiàn)在男人根本不會在意他們，更不會管他們，他們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每天還要被毆打責(zé)罵，根本熬不下去?！?/br>
    “女孩恨上了男孩?！?/br>
    “如果不是他出生，那么她和女人都會懷有希望，有了希望就還能熬下去，而男孩出生讓她們的希望都破滅了，她們怎么還能繼續(xù)熬下去？”

    “她恨那個人渣，但是她與那個人渣力量差距太大，她只能去恨男孩……”

    男孩和女孩的待遇，終究是不一樣的。

    女孩天天挨打，男孩隔三差五才挨打，男人將對妻子離開的憤怒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在女孩身上，女孩好些時候都覺得自己會死，而男人再怎么暴打男孩，也不會把男孩往死里打。

    “我恨他——我恨他們——我恨那里所有人！”

    謝衣衣的情緒突然失控，她幾乎是尖叫著喊出這一句話。

    謝衣衣知道女人離開是逃離苦海，但是她真的沒辦法不去恨她，年幼的時候她騙她，之后她跑了，讓那個人渣將一切都發(fā)泄在她的身上，她根本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能夠活下來！

    為什么不把她一起帶走？為什么要生下她？哪怕帶走她把她扔到孤兒院呢？為什么不離婚？為什么要將她們?nèi)釉诘鬲z里？

    謝衣衣的眼睛漸漸染上紅。

    “我恨謝斐然有什么不對嗎？！他為什么不能幫幫我？那個男人對他根本不會下重手！他只會對我下死手！那個男人會給他吃的，那個男人會給他上藥，那個男人根本不管我！”

    “謝斐然他憑什么指責(zé)我？被打的半死的不是他！頭破血流躺在地上等死的不是他！餓的連土都吃的人不是他！”

    “我就搶他的東西了怎么了？他自己搶回來?。】奘裁纯蓿孔屇莻€男人打死我他就高興了是不是？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會停下打人！是我給謝斐然擋了大部分的傷害！是我擋在前面所以謝斐然才不會受那么多傷！如果不是我，被打得半死的人就是他了！”

    “那些東西分給我有什么不對？他害我被那個男人暴打，我憑什么不恨他？！”

    “我恨死他了！我恨死他了！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憑什么謝斐然就比她舒服那么多？她被那個人渣打成那個樣子，搶了謝斐然一個紅薯怎么了？她再不吃她就死了！她真的要死了！

    她不想死有什么錯？她來到這個世界，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她什么福都沒有享受過，她憑什么死？

    就是死，她也應(yīng)該拉著那些人一起下地獄，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才對不是嗎？

    秋蘭珊唇角動了動，她能理解謝衣衣對謝斐然的怨恨，她那種處境，不給自己找點(diǎn)借口根本沒辦法撐下去，她也明白謝斐然的無辜，畢竟謝斐然也是被虐打的一員，能吃到多少東西？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紅薯，被搶走之后嚎啕大哭，也可以理解。

    秋蘭珊伸手，想要安撫一下謝衣衣，被謝衣衣一把甩了下來，她就像崩潰了一樣高聲叫道：“——我最恨的人是你！”

    秋蘭珊猛地僵住了。

    “你那么愚不可及，腦子里面都是稻草，我明明可以欺騙你利用你達(dá)到我的目的，反正我就是這么個壞胚子，我就是這么壞！”

    “可是你為什么要讓我知道你對我好？你為什么要管我？你讓我自生自滅不就好了？我需要你管我嗎？！”

    “你為什么要帶給我希望，然后又告訴我這希望根本不是屬于我自己的！”

    “這個你也要管，那個你也要管，你管天管地管得過來嗎？我根本就不是特殊的那一個，我只是你心血來潮救一下的小可憐！”

    謝衣衣“呼哧呼哧”地劇烈喘息，最后她捂著臉，頹然地倒下，帶著哭腔地說道：“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東西，我給你提鞋都不配，成為你朋友就是一件幸運(yùn)的事情了，憑什么去奢望成為最特殊的那一個？”

    “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br>
    “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吧，蘭蘭?！?/br>
    “我怕以后，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事來。”

    “一個黎玉姿就已經(jīng)讓我崩潰了，但是人有許多個朋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那天甚至想抓條蛇放到你房間，然后在它咬你的時候替你擋一下，再殺了那條蛇，就可以成為你的救命恩人，之后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是你不能拋棄不能割舍的存在?！?/br>
    “可是這根本不是救命之恩，這只是一場算計(jì)，我依然會誠惶誠恐，每天都會害怕你知道真相，就會做更多的事情……”

    “蘭蘭，我不是個好東西，像我這樣的人，你給我再多我都不會滿足的?！?/br>
    “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為了你自己?！?/br>
    謝衣衣幾乎是絕望地說出了最后一句話，然后忐忑不安地等著秋蘭珊的回應(yīng)。

    她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聽到有人走出去的腳步聲，她的心終于徹底冷了下去，一切塵埃落定，再也沒有可以質(zhì)疑的地方，謝衣衣捂著自己的臉，哭的不能自己。

    明明是自己的建議不是嗎？

    明明是自己把她趕出去的不是嗎？

    明明是為了保護(hù)秋蘭珊不是嗎？

    可為什么……還是那么恨呢？

    她真的走了。

    毫無眷戀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是她太貪心，是她太毒太壞，她這樣的人，連她自己都看不上，更何況別人？

    一向驕傲的秋大小姐，怎么會把毒蛇一樣的自己留在身邊呢？

    明明可以粉飾太平，明明可以繼續(xù)裝下去，可是自己卻搞砸了一切。

    她再也不會有一個叫作秋蘭珊的朋友了。

    那這樣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可是憑什么只有她這么慘？憑什么老天對她這么不公平？為什么給了她之后還要將這一切奪走？反正她都一無所有了，也不怕更壞的結(jié)局，還不如報(bào)復(fù)一下，免得死了什么都沒有做。

    可即使是這么想，謝衣衣依然懶得動彈，她癱軟在地上，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甚至有一種閉上眼睛再也不想睜開的沖動。

    而就在這個時候，包廂的門被推開了。

    謝衣衣以為是服務(wù)員，張口罵了一句，讓人家滾，結(jié)果那個腳步聲一直沒有離開，還越來越近。

    謝衣衣猛地抬起頭來，眼底的狠意還沒有消退，就這么撞在冷著臉的秋蘭珊身上。

    謝衣衣眼眸里的狠意瞬間消失，她有些惶恐和不安地看著秋蘭珊，這么冷臉的秋蘭珊，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