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陸璃在床頭坐了一會兒，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這才覺得胃里像是有鈍刀子在來回劃拉似的疼。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陸女士余光瞧見，又頓時緊張地問她道：“阿璃，肚子疼?。渴莿偛疟荒愕艿芴叩搅藛?？”

    谷陸璃正有些犯惡心，聞言越發(fā)得惡心，嘴角拉長了一撇上挑，硬凹云淡風(fēng)輕：“沒有，沒事兒，估計是吸著涼風(fēng)了。你睡吧，我去燒點兒熱水喝，你晚上要是不舒服了叫我?！?/br>
    陸女士那病給個引子就能勾出來，這節(jié)骨眼兒上谷陸璃真不敢再招惹她，優(yōu)先安撫她情緒。

    陸女士弱弱應(yīng)了聲，委屈得像個孩子，神情怏怏得往下一滑，揪著被子就滑進了被窩里蜷成一團，只手露在外面。

    谷陸璃無聲嘆了口氣，起身出門，臨走關(guān)燈又忍不住頓足回頭，半側(cè)著臉問她媽：“就算以后，時常要過這樣受人奚落的生活，你還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陸女士頭從被子里伸出來，可憐兮兮地瞅了她一眼，谷陸璃瞬間就明白了。

    “我愛他啊?！彼牭剿龐屵€是這樣說。

    谷陸璃想，她應(yīng)該是明白的，這就是愛情，可她又不太明白了——愛情，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

    *****

    折騰一晚上也挺費勁，谷陸璃連熱水都沒力氣喝，簡單洗漱了一下，也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胃里那股難受勁兒還沒過，谷陸璃揉著胃去廁所，對著鏡子一照這才發(fā)現(xiàn)她額頭和左眼角都腫了起來，青青紫紫的，顏色甚是漂亮。

    精彩了，她今天還得給本科代課。

    谷陸璃木著張臉，拿著粉撲往臉上不停地蓋，蓋得臉皮都厚了一層，一扯嘴角，粉簌簌往下落。

    谷陸璃熱了一杯溫牛奶，喝完跑著去搭公交車，等一路顛到學(xué)校，進了教學(xué)區(qū)，她一眼就瞧見宋堯山又是一身西裝革履地站在樓門口等她，手臂上搭著件羊毛大衣。

    眼瞅著她過來，宋堯山還笑著扶了下眼鏡腿兒，姿態(tài)莫名與昨夜谷志飛那智障重合，她胃里瞬間又開始鬧騰了。

    谷陸璃冷漠地斜了宋堯山一眼，擦著他身邊走過，徑直進了本科的教學(xué)樓，宋堯山一頭霧水地跟在她身后也不惱，只道：“學(xué)姐，你還在生我氣??？”

    恨屋及烏，谷陸璃沒理他。

    上課鈴剛剛響過，教學(xué)樓里這會兒安安靜靜的，只盡頭那間階梯教室里還有動靜。

    像《大學(xué)生就業(yè)指導(dǎo)》這種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的課，一般都是一個專業(yè)的幾個大三的班合在一塊兒上，恰巧這次的三個漢語國際教育的班谷陸璃都曾給他們帶過專業(yè)課，是熟人了。

    她往前門面無表情一站，后排兩個男生眼尖瞅見，動作異常同步地趕緊呲溜下座位，窩在桌椅下開始打電話：“又是姓谷那變態(tài)，快點兒來，她上課肯定要點到！”

    教室里正巧這時陡然一靜，這話登時就清晰地飄進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谷陸璃眉頭微微一挑，宋堯山都替她尷尬。

    “學(xué)姐挺有威嚴哈?！彼螆蛏?jīng)]話找話地跟她主動搭話，谷陸璃又冷冷淡淡覷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抬腳進了教室。

    “李琛，”谷陸璃往講臺上一站，也不用自我介紹了，她抬手夾好麥，手指一敲試了音，沖著下面頭也不抬，悠悠閑閑得直接點出一個名，毫無心理負擔(dān)地自黑道，“倆月不見，你打電話的嗓門還是那么大。叫賀超五分鐘之內(nèi)過來，晚一分鐘姓谷的變態(tài)都記他曠課?！?/br>
    后排蹲下的一個黑瘦的男生應(yīng)聲一臉菜色地扶著桌子坐正，半個教室都朝他送去了關(guān)切的一瞥。

    宋堯山提著他的公文包垂手站在講臺下，又穩(wěn)穩(wěn)拉住了另外半個班的注意力。

    “老規(guī)矩，上課前點到，忌早退，病假事假交由你們各班班主任，期末前統(tǒng)一核算出勤，超過三次曠課者直接進入補考副本。本課結(jié)課無筆試，補考內(nèi)容為一萬字小論文。”谷陸璃輕車熟路地來了個段開場白，面無表情俯視全場，散發(fā)無形威壓，一個磕絆都沒打，每個字音都咬得分外完整，完美詮釋什么叫刀槍不入，“兩次大作業(yè)各占50%計入結(jié)課成績。截止收取時間為指定日期的晚十二點，超過涼拌。掛科者，男生別請我吃飯，女生別找我哭訴，這句話用了互文的修辭手法，謝謝?！?/br>
    宋堯山一直等在她下首，臉上掛著溫潤笑意，直到谷陸璃最后那句話鏗鏘有力地兜頭砸下來，他把溫潤直接憋成了氵昷氵閏，差點兒破功笑出聲。

    教室里頓時一片哀嚎，不能曠的課是不完美的課，這是不符合本科學(xué)生上課美學(xué)的。

    谷陸璃充耳不聞，手指一屈敲了下講桌，一探手又開始介紹宋堯山，張嘴就給他安了個高大上的頭銜：“這位是學(xué)校專門為本課聘請的客座指導(dǎo)，宋堯山宋先生，本市著名職業(yè)規(guī)劃師，負責(zé)實例部分的教授，也是你們的學(xué)長，來——”

    她清純而不做作得率先鼓掌，在毫無感情的“啪啪”聲中囑咐其他同學(xué)道：“——給宋先生鼓個歡迎掌?！?/br>
    宋堯山：“？?。　?/br>
    他聞言啼笑皆非扭頭，只見谷陸璃表情意外認真，對上他視線卻眼珠一轉(zhuǎn)，轉(zhuǎn)出個調(diào)侃和等著瞧熱鬧的笑意來，半分好意半分不善。

    剎那間，滿教室起哄似得掌聲雷動。

    宋堯山哭笑不得，禮貌周全得沖正前方躬了躬腰。

    “行了，收！”谷陸璃抬手一壓，止了越發(fā)歡脫的氣氛走向，一比第一排正前方的空位給宋堯山。

    宋堯山剛一落座，后面一排的女生就都自覺而大膽地貼了上去，也不跟他打招呼，就躲在他背后湊在一處小聲嘀咕說他帥、一頭卷卷很可愛、說他溫雅有氣質(zhì)。

    宋堯山聽見扭頭沖她們彎眸一笑，居然還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倒是一點兒都不端架子，平易近人、和藹可親，跟谷陸璃簡直天壤之別。

    一股都市精英男性的荷爾蒙撲面而來，女生們的少女心頓時就炸成了煙花，血條瞬間清零。

    谷陸璃只當(dāng)沒看見，故作正經(jīng)地低頭又一瞅腕表，轉(zhuǎn)頭邊在黑板上寫字邊又道：“李琛同學(xué)，麻煩你再給賀超打個電話，告訴他五分鐘已過，這節(jié)課他不用來了?！?/br>
    班里又是一陣哄笑。

    再一次被點名的李?。骸?.....”

    *****

    《大學(xué)生就業(yè)輔導(dǎo)》這課谷陸璃自打研二開始就在代，一年一次，今年正好是她掉書袋的第四年，她ppt內(nèi)容都不帶更新的，就跟談方方說的那話一樣：他們一群連工作都沒找過的人，有什么資格給人家?guī)н@門課？

    所以，她今年擇了重點把理論部分一講完，心安理得得就讓了位子給宋堯山，留給他將近半節(jié)課時間。

    谷陸璃課講課其實很有特點，屬于最適合中國學(xué)生的那種方式，她吐字清晰有力，邏輯條理順暢，重點抓得很準，沒什么廢話，總是能一句話正中紅心，再來兩句反個三，一個知識點就過去了。

    聽她講課省事兒得很，就跟她的人一樣，干脆利落。

    宋堯山正聽著她鎮(zhèn)定從容的聲音出神，遂不及防就被她叫上了講臺。

    對外漢語的就業(yè)面不算寬，除了百分百契合的漢辦公派教師外，剩下的也不過就是英語教育、中文教育，出版類，以及萬金油型的文職類、銷售類。

    宋堯山正打算分別從這幾項工作的發(fā)展前景、晉升空間、以及相應(yīng)可選擇的職業(yè)規(guī)劃進行詳細介紹，ppt剛打開到第一頁，花式字體旋轉(zhuǎn)出“第一章 職業(yè)與職位”，就見臺下有個戴眼鏡的女生不耐煩舉手道：“拜托老師，又要給我們看ppt嗎？不是說有實例展示？最近一直都有招聘會，要不，您給我們講一下簡歷到底要怎么寫，才能更吸引hr好嗎？”

    簡歷是這門課的重點，但同樣也是最后一章的內(nèi)容。

    女生顯然是對著谷陸璃不敢抱怨課程的無用與無聊，但對著宋堯山，就沒什么心理負擔(dān)得

    直接催促他跳章快速進重點。

    宋堯山意外地一怔，轉(zhuǎn)頭去瞧谷陸璃，卻見谷陸璃歪歪斜斜往墻邊一靠，事不關(guān)己得沖他撇嘴聳了聳肩，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眼神更是淡定，就差給他遞支大麥克風(fēng)說“請開始你的表演”了。

    宋堯山與她眼神短暫交匯，故意回了她一個縱容寵溺的笑，笑得谷陸璃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虎牙一露，扭回頭對著臺下抓了抓頭上的小卷卷，眼神顯出幾分狡黠與戲謔：“做一份好的簡歷的前提是——要先完成自身對職業(yè)與職位的抉擇，所以——”

    他故意學(xué)著谷陸璃的姿勢抬臂屈指背對黑板一敲，又沖那女生一抬下巴道：“就如這位同學(xué)所愿，從確定職業(yè)規(guī)劃開始，一直到最后的簡歷部分都以這位同學(xué)為例好了。”

    班上又是起哄似地一鬧，那女生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手撫了一下眼鏡，臉“唰”得就紅了。

    谷陸璃敲黑板是霸氣側(cè)漏，宋堯山敲黑板就成了討巧幽默，瞬間就成了一個有點兒皮的大孩子，直接就拉近了跟講臺下學(xué)生的距離。

    教室里的暖氣很足，他脫了西裝外套往椅背上一掛，順手松了一下領(lǐng)帶，解了兩顆紐扣，一擼袖子，姿態(tài)隨意地跨開長腿往講桌一側(cè)撐手坐了上去，手腕一翻繼續(xù)示意那女生，笑著說：“名字，年齡，愛好，特長?！?/br>
    那女生愣愣地給他簡單報了，宋堯山點了點頭，瞇眼將她從頭到腳細致打量了一打量，這才又風(fēng)趣地道：“那我就現(xiàn)場先來一段簡易版的性格特點分析與職業(yè)綜合建議吧，希望不會砸了我們事務(wù)所的招牌，獻丑了?！?/br>
    他這番神棍般的開場白直接引起臺下學(xué)生sao動，氣氛立馬便不一樣了起來。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似少年?！?/br>
    漸漸高升的冬日暖陽灑進室內(nèi)，柔柔落滿了他半身，谷陸璃冷眼瞧著他動作，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這句話，她抄著手靠在墻邊，嘴角不由自主就帶上了些許欣羨的笑。

    至少這一刻，他與自己截然不同，與谷志飛也不盡相同。

    *****

    下課鈴聲一打，學(xué)生就都涌出教室往食堂里去，走廊里吵吵鬧鬧都是人。

    谷陸璃也轉(zhuǎn)身出了教室門，宋堯山跟在她身后拎著西裝來不及穿，邊從人縫里往外擠邊喚她：“谷學(xué)姐！”

    谷陸璃聞聲回頭，宋堯山三兩步追上來笑道：“慶祝第一次合作成功嘛，一起吃個午飯？”

    “不了?！惫汝懥]什么表情得一口回絕，“我約了師姐。”

    宋堯山倒是毫不意外她會拒絕，正想再度開口，突然有只細瘦的手臂從人流中冒了出來，準確拍上谷陸璃肩頭：“阿璃，去吃飯?。　?/br>
    那人前半句話音落下，身體才跟后半句話一起突出重圍，果然是談方方。

    她手環(huán)著谷陸璃脖子轉(zhuǎn)了半個圈，親親熱熱地攬住谷陸璃：“不許跑，之前約好的，陪師姐去三食堂吃魔鬼太空變態(tài)辣的麻辣香鍋??！”

    谷陸璃正拿她打著幌子，沒想到她就出現(xiàn)了，她眼尾一掃宋堯山，剛對談方方點頭說了個：“好——”，宋堯山就插嘴道：“谷學(xué)姐原來是要跟這位學(xué)姐去食堂吃麻辣香鍋啊。”

    他一說話，談方方這才注意到他，偏頭詢問谷陸璃：“這位是？”

    “我是宋堯山，荀大人力資源管理系畢業(yè)的，這次回來幫谷學(xué)姐他們的課講解實例部分?！辈淮汝懥Ы榻B，宋堯山越過她跟談方方主動握了手，姿態(tài)放得很低，頗會討人喜歡，“學(xué)姐好，學(xué)姐怎么稱呼？”

    “談方方?！闭劮椒椒磻?yīng)極快地說，“你是幫代《大學(xué)生就業(yè)輔導(dǎo)》的吧？”

    “對?！彼螆蛏叫χc頭，“今天正好是第一節(jié)課，剛好是跟谷學(xué)姐合作?！?/br>
    “那真是挺巧，昨天我們還說起你來著?！闭劮椒降故呛苡袑W(xué)姐的風(fēng)范，大氣又爽朗，跟谷陸璃抱著雙臂冷冷淡淡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她熱情地招呼宋堯山道，“學(xué)弟待會兒有事兒嗎？一起去吃個——”

    谷陸璃眼瞅著事態(tài)發(fā)展明顯錯了方向，驚悚得正要出聲阻止，就見宋堯山搶先她一步，自覺將談方方的邀請歡天喜地續(xù)了下去：“——吃飯嗎？好啊，反正我中午也沒事兒。我也愛吃麻辣香鍋?！?/br>
    “會吃！識貨！走走走！”談方方聞言跟見到了知己一樣，瞬間就撇開谷陸璃，跟宋堯山興高采烈地聊了起來。

    谷陸璃：“......”

    谷陸璃無奈地回頭給了談方方一個抽搐的嘴角，正在興頭上的談方方一愣，笑聲“哈”一下卡在嗓子眼，莫名其妙地沖她眨了眨眼。

    怎么啦？談方方也偏頭避過宋堯山，給她無聲做了個口型。

    谷陸璃只無力地搖了搖頭，宋堯山垂手拎著衣服跟包，只當(dāng)看不見。

    “那......那......”谷陸璃不想跟宋堯山一起吃飯的情緒完美地傳遞給了談方方，談方方一腔關(guān)照學(xué)弟的熱情登時就不知到底該不該繼續(xù)下去，她踟躕了一下，支支吾吾得視線在谷陸璃與宋堯山之間打了個來回，見兩人一個冷臉一個笑，卻都不言語，只能試探道，“那咱們......這就......走......走吧？”

    “走吧走吧?！惫汝懥б膊幌胝劮椒教^難做，破罐子破摔，率先拔腿就走，連宋堯山理都未理。

    談方方越發(fā)得懵，她尷尬得沖宋堯山笑了一下，一轉(zhuǎn)頭，正好瞧見宋堯山讓背后的學(xué)生撞得一個踉蹌。

    他站正后若無其事地伸手扶了一下眼鏡腿，鏡片后的眼睫輕緩地眨了一下。

    只那么一個平平常常的普通動作，卻讓談方方莫名揪了下心，后頸突然一陣涼意。

    宋堯山卻似毫無所覺一樣，也客氣地回了她一個笑，抱著他的西裝也忘了穿，拔腿緊追著谷陸璃上去，跟沒被她適才嫌棄夠一樣，居然帶著些許討好地跟在她后面揚聲說：“谷學(xué)姐，我沒飯卡，你請我吃麻辣香鍋??？”

    談方方：“？！！”

    她抬手一摸后脖頸，心想自己這錯覺錯得還真挺離譜，這明顯是頭抖m的哈士奇啊。

    第7章 谷氏變態(tài)

    荀城大學(xué)的三食堂被譽為是黑暗料理界的圣地，詭異的食材搭配與超出常人承受能力范圍的調(diào)味導(dǎo)致三食堂嫌少有客滿的時候。

    三人甫一進門，谷陸璃就自覺去刷了三份魔鬼太空變態(tài)辣的麻辣香鍋。

    談方方拉著宋堯山先去找了坐的地方，剛隨意聊了兩句，谷陸璃就來了，往談方方面前一坐，側(cè)對宋堯山，擺出一副冷漠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