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辰一抬頭，看見簡子星就拎著暖壺站在病房門口，神情有些無奈。

    他沒事人一樣晃過去，“怎么啦？跟你爸抱頭痛哭了？”

    “你是千金大小姐嗎？仲千金？”簡子星斜著他低聲問。

    “唉。”仲辰?jīng)]忍住樂，“你什么本事??？隔著有五十米吧，這都能聽見？”

    “我會讀唇?！焙喿有菬o語道，“在外頭碰見誰了，李經(jīng)義還是我媽？”

    仲辰?jīng)]吭聲，微微瞇著眼觀察簡子星的表情，確認他身心平靜后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媽，在外頭買果籃呢。”

    “你這招打發(fā)不了她，icu如果告訴她轉(zhuǎn)來這邊，護士三言兩語說不清，她肯定得自己整條走廊走一遍看?！焙喿有菓脩玫靥嶂鴫氐綄γ骈_水房，先開普通自來水龍頭沖洗水壺，低聲道：“沒事，讓她來看吧，我跟我爸知會一聲，實在不愿意見就躺著裝睡。”

    仲辰聞言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你接你的水，這事我保證做明白，別管那么多?！?/br>
    “你要干什么？”簡子星無奈扭頭，“你……”

    仲辰從兜里掏出兩把草莓，不由分說塞他手里，“把這點兒給你爸洗了。”

    簡子星：“……”

    “聽話?！敝俪叫Σ[瞇，又隨手掀起簡子星的帽子幫他兜上，“不高興就在帽子里躲會?！?/br>
    倒也不至于那么不高興。

    如果只是老媽來就還好。雖然心里不痛快點，但總不至于發(fā)生大的沖突。

    簡子星一邊嘆氣一邊把草莓倒在暖壺蓋里洗，沒淘兩下呢就聽仲辰又從護士臺那邊過來了，他扭頭一看，仲辰手里多了一張大白紙，四周貼了四條膠帶。

    他吹著口哨把紙啪地往病房門玻璃上一貼，遮得嚴嚴實實，然后用牙咬著拔開馬克筆的筆帽，抬手在紙上就是兩行大字。

    第一行。重癥傳染病患臨時征用。

    第二行。防護進出，嚴格消毒。

    簡子星：“……”

    “妥了?！敝俪侥髠€響指，隨手拉開門，又對他說，“快點啊，趕緊洗完進來躲著，別讓你媽撞個當場?！?/br>
    簡子星無奈嘆氣，“你都哪里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辦法……”

    “這叫社會?！敝俪教籼裘?，“弟弟我可是個社會人呢。”

    仲辰進去隨手關(guān)上門，原本懶洋洋地笑著，結(jié)果一回頭，跟面無表情看著他的簡華撞了個對視。

    “我去?！彼麌樢惶案墒裁茨?？”

    簡華開口，“社，會人。呲——莓，呢？”

    “你兒子給你洗著呢。”仲辰無語，隨手拉過簡子星剛才的凳子一屁股坐下，撇撇嘴說道：“都幾月份了啊還要吃草莓？跑好幾個水果店都買不到，就從犄角旮旯里摳了十來個給你嘗嘗味得了。”

    簡華沒吭聲，專注地瞅著他，過一會后輕輕彎了彎嘴角。

    仲辰莫名覺得背后有點發(fā)毛，下意識想回頭透過玻璃看一眼簡子星怎么還不進來，結(jié)果一回頭就見到自己貼著的大白紙。

    他無奈又轉(zhuǎn)回來，“怎么了，看我干嘛？”

    簡華依舊不吭聲，視線從他臉上轉(zhuǎn)到他耳朵，頓住。

    “咳。”仲辰自然地坐在凳子上貓下腰，“鞋帶開了?！?/br>
    他低下頭的動作有點猛，衛(wèi)衣后頭垂著的大帽子自動掉下來套在頭上，遮住耳朵。

    “耳，釘。”簡華忽然開口說，“一，樣的?！?/br>
    仲辰佯裝系鞋帶的動作一頓，幾秒鐘后他挺起身子，看著簡華。

    “是類似款。”他說著把帽子拽下來，咬咬牙又道：“看簡子星打耳釘挺酷的，我讓他帶我去打的，帥不帥？”

    簡華沒吭聲，讓人捉摸不透地盯著他的耳朵，過好一會，才顫顫巍巍地伸手指著。

    “不是，類。sh……同，款?！彼M勁地說道。

    “是嗎？”仲辰揣著明白裝糊涂，“照著差不多的樣子在網(wǎng)上隨手買的，我看還是有點區(qū)別。但無所謂，之后我得自己換個拉風(fēng)的，現(xiàn)在是過渡期。”

    “這個，初，中，買，嗬好多?！焙喨A忽略了他的解釋，一字一字認真地說，說完一句停頓下喘了兩聲，又說，“依，賴。”

    仲辰?jīng)]吭聲，好一會后才輕輕笑了笑，“原來傳說中翻臉不認兒子的養(yǎng)父也不是那么不聞不問啊，你對簡子星的了解程度比他那親生的金爹要深?！?/br>
    簡華沒回答，微微翹起的嘴角有著一絲譏誚，轉(zhuǎn)瞬拉下來又有些心酸。

    他扭頭看了會窗外，又忽然說，“拽?！?/br>
    “什么？”仲辰一個激靈。

    簡華看著他，“拽。”

    仲辰皺起眉，他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網(wǎng)名，但又覺得簡華不應(yīng)該知道。

    簡華看了他一會，半天后欲言又止地輕輕嘆了口氣。

    第92章 遠方

    王喬曼完全不出仲辰預(yù)料，高跟鞋的聲音停在病房門外還有一段距離就轉(zhuǎn)身了。簡子星平靜地聽著那個嗒嗒嗒的聲音慢慢遠去，垂眸看著手上的草莓。

    “給，我。”簡華沖他攤開手掌心，“就行?！?/br>
    簡子星摘去草莓葉遞過去，低聲說，“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陪我玩樂高?！?/br>
    靠在旁邊玩游戲的仲辰聞言回過頭，有些意外地看著簡子星。

    簡華嗯了一聲。

    “她一直不理解樂高比普通積木貴的原因，覺得那是坑錢的玩具。”簡子星平靜地拿起一個護士送的蘋果，用之前幫仲辰改工過的那把小小水果刀輕輕削著皮，說道：“那時候每個禮拜天下午她去超市，咱倆在客廳玩樂高，把電視空調(diào)全都關(guān)掉，我小聲唆果凍，你小聲啃蘋果，家里一點兒聲都沒有。等老媽的高跟鞋聲一響，咱們就把茶幾下面的抽屜拉開，樂高全都掃進去，然后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br>
    四下寂靜，簡華扭頭望著窗外愣了好一會。

    簡子星把蘋果削好，又說道：“我平時午睡醒來偶爾會覺得悵然若失，后來上網(wǎng)查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有這個毛病。每次我午睡后犯這個毛病，都會希望當年鬧劇只是一場夢，我媽不是那樣的人?！?/br>
    簡華始終沒吭聲，但放在病床上的手卻輕輕地抖著，他瞪眼看著床單沉默不語。

    簡子星把漂亮完整的蘋果皮一圈一圈落在桌子上，拉過簡華的手，把蘋果放在他手里。

    “爸?！彼酒饋碚f道：“十年了。明年夏天我真的要去上大學(xué)了。如果你愿意，我們讓過去的過去吧?！?/br>
    入冬天短，從醫(yī)院出來時天都黑透了。車流與樓房擠在一起，燈火點點。醫(yī)院門口打車排隊要半個小時，兩人等了一會后沒法子，只好又先往公交站走。

    北方的十一月晚上太冷了，風(fēng)像刀子一樣往衣服里頭鉆，簡子星走兩步就把衛(wèi)衣帽子扣上，抱著肩膀低頭加快腳步。

    “佩奇?！敝俪胶鋈蛔Я怂路幌拢焓滞线h處一指，“看，有燈船?！?/br>
    風(fēng)大，仲辰的聲音在風(fēng)里都打著飄，但卻掩不住溢著的那股明朗的情緒。

    簡子星側(cè)過頭，江上有四條彩燈船，周圍一片水都映著五光十色，襯著遙遠處新城區(qū)聳立的樓宇。

    這條江上全天候有船在，也不知是漁船還是什么，日復(fù)一日懶洋洋地趴在江面上，只是平時從不張燈結(jié)彩。

    “再過半個月就要上凍了，這些船在抓緊時間找存在感呢?！敝俪桨牙瓧U箱往腳邊一停，笑瞇瞇地趴在欄桿上，“平時看著灰突突，原來sao起來也是一把好手啊?！?/br>
    簡子星近乎本能地也跟著趴了上去，在寒風(fēng)里輕輕瞇起眼，看著遠處水面蕩漾的燈光。

    小城市也可以很繁華。只要心里安定，看這些東西就覺得格外溫暖。

    “我們已經(jīng)邁過那一步了啊。”仲辰忽然感慨道。

    簡子星覺得心尖上一下子絨乎乎的，他垂眸嗯了一聲，過一會又低聲說，“夏天的時候我以為今年特別糟，糟得想撕爛這個世界，但沒想到其實好的都在后頭。”

    仲辰?jīng)]回應(yīng)，簡子星又說，“我覺得我爸接受我了，你覺得呢？”

    仲辰笑瞇瞇地仍舊不吭聲，輕輕用口哨吹著那個永遠寫不出歌詞的小調(diào)，過一會他轉(zhuǎn)回身，和簡子星一起趴在欄桿上。

    “冷不冷啊?！焙喿有前研渥愚娱L護住手，“晚上想吃什么？”

    身旁的家伙沉默得有點不對勁，簡子星待要扭頭看他，他卻忽然側(cè)過身來，寒風(fēng)撲著臉，把腦門的頭發(fā)都往后撩去，那雙靠近的眼眸漆深澄澈，他輕輕吻著簡子星，簡子星伸手扶著他后腦勺，手指穿插在頭發(fā)間。

    過好一會，仲辰才猛地撒開手，倆人都在寒風(fēng)里瘋狂喘氣。

    “我們可真是年輕人啊?！彼蛄讼伦兊猛t的嘴唇，說道：“親一口就活血了，我現(xiàn)在竟然有點熱?！?/br>
    簡子星藏在帽子下的耳朵根有點發(fā)燒，燙津津的。

    “有病。”他說，“我都怕你從欄桿邊上掉下去?！?/br>
    仲辰卻笑道：“就要在這兒親，咱倆當時是在這拉著手要一起往前邁的。主要我得跟這條江顯擺顯擺，看啊，當時那個滿臉不服的臭屁同桌現(xiàn)在成老子男朋友了?！?/br>
    話音未落，簡子星就直接伸手按在了他臉上，懨懨道：“閉嘴啊?！?/br>
    確實年輕人，剛才冷得要死，這會渾身都熱了起來。手從袖子里伸出來，掌心竟然有點冒汗。

    “我想吃草莓蛋糕。”仲辰一手摟著簡子星的肩膀，另一手拉著拉桿箱繼續(xù)往前走，懶洋洋地嘟囔道：“想吃很甜很甜的東西，一大坨奶油化在嘴里那種。冬天要來了啊?！?/br>
    簡子星忽然想起他之前說過的，問道：“你爸媽什么時候來陪讀？”

    “不知道。”仲辰無聊地吹了聲口哨，“可能年后吧。但我不想他倆過來嘮叨我，希望快點自招，等我拿到加分他們也就沒有陪讀必要了。”

    簡子星點點頭，倆人走到公交車站旁，仲辰忽然站直，說道：“對了——”

    簡子星：“嗯？”

    仲辰臉上少見地浮現(xiàn)出一絲猶豫，他頓了一會才接著說道：“我感覺你爸對我有點怪怪的，今天指著我耳釘非說是和你一樣的，我打馬虎眼也糊弄不過去。然后他又指著我喊拽，什么意思？”

    “啊。”簡子星愣住，又說道：“今天他拿我手機打字，看到了置頂聊天框?！?/br>
    “點開了？”仲辰眼神開始緊張。

    簡子星搖頭，“沒有，我爸一直尊重小孩子，他點了一個公眾號打的字。但……置頂這個事本身就帶點含義，你懂吧？”

    仲辰連忙點頭，“懂。問題是他怎么就知道是我？”

    簡子星盯著他，“他不知道。所以你當場表現(xiàn)如何？能確保沒被看出來嗎？”

    “……”仲辰沉默兩秒，“我肯定被看出來了?！?/br>
    簡子星：“……”

    “我就你一個置頂，連徐明柏都沒有。我爸也知道咱倆才認識沒多久……”簡子星說到這皺起眉，過一會又嘆氣，揉了揉臉頰，“而且從他有意識起，每次都是咱倆一起來，我覺得確實是有點兒那個?！?/br>
    “看啊?！敝俪饺滩蛔∑沧欤澳承├淇釤o情大學(xué)霸不敢讓自己老爸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呢。有點兒那個，那個是哪個？你就是慫?！?/br>
    簡子星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挑理是吧？我現(xiàn)在給護士打電話讓她幫忙轉(zhuǎn)達實情?！?/br>
    “哎哎哎！車來了！”仲辰一把攥著他胳膊朝駛過來的公交車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