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哪里來的念頭，沈音之撫上他的臉，忽然開口道：“我們就像這樣不好嗎？”

    哪樣？

    他沒出聲，他的眼睛在問，他的手覆蓋在她的手臂之上。

    “不要愛?！?/br>
    這件事她問過林朝霧，問過周笙，他們都說不能，她不死心，非要親自問問他：“你能不能不要愛我？”

    沈琛唇角微動，她看出來了，卻沒有聽到聲音。

    只見他松開手，緩緩起身，閃動的眸光如波濤洶涌的海，危險感nongnong撲來，好似無形的手貼上脖頸，就差收緊，徹底的扼殺。

    好在這時門鈴響起，門外傳來中氣十足地叫喊：“外賣，沈小姐是么，你的外賣！”

    沈琛失聰般佇立原地，一動不動，一眨不眨。

    他真的傷心了，這次她看得出來。

    沈音之無聲抬起腳，踩在床上，漸漸站直身體，腳踝以及心尖尖處傳來的陣陣疼痛，給她一種踩在刀刃上的錯覺。

    “你很討厭我嗎，阿音，不管我做什么都沒用？”

    他這樣問。

    她只能用力地?fù)u頭，再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在空蕩的房間里彼此取暖。

    —— 該怎樣去述說呢。

    這個世上沒有人愛過我。

    我曾經(jīng)需要愛可是它不肯來，所以我懷疑它，不屑它，咬咬牙拋棄掉它才能瀟灑活到現(xiàn)在。

    直到現(xiàn)在。

    “我不討厭你，沈琛，我喜歡你?！?/br>
    “而且。”

    她靠在他的肩上，身體小小軟軟，聲音輕如幻覺：“我想愛你的，只是我很擔(dān)心，我沒有愛可以給你?！?/br>
    “因?yàn)槲艺也坏剿??！?/br>
    “我在家里找，在衣服口袋里找，到處找，一直一直在找，就是找不到?！?/br>
    “我不知道它丟在哪里，是什么時候丟掉的，它又不能接電話，所以我找人問，問林朝霧，問蘇井里，還問了周笙?！?/br>
    “他們都很聰明對吧？”

    “但是他們也找不到?！?/br>
    沉默籠罩。

    唯獨(dú)門外的敲門聲砰砰持續(xù)好陣子，外賣員才放棄，大聲嚷嚷：“外賣放在門口了啊，自己拿。”

    “有時候我覺得我沒有那么傻。”她的聲音再度出現(xiàn)在耳邊。

    “我知道我只能愛你?！?/br>
    “如果連你都不愛，我肯定沒有辦法愛別人。”

    “但是，要是——”

    “我真的永遠(yuǎn)找不到愛，我就是傻，我的腦子學(xué)不會它，那你該怎么辦？”

    “要是我連你都沒有辦法愛。”

    好像嘆了口氣，又好像在笑，沈音之細(xì)聲喃喃：“那我又該怎么辦呢，沈琛？”

    第73章 乞求

    煽情的氛圍持續(xù)不到五分鐘，沈音之話鋒突轉(zhuǎn)——

    “肚子叫了，我們吃飯吧！”

    說完，不給反應(yīng)的時間，她跳下床，瘸子般單腳蹦跶蹦跶去開門。

    外賣果然放在墻邊。

    有飯，有菜，有湯，色香味俱全，居然還有瓶紅酒?！?nbsp;應(yīng)該是姐妹擔(dān)心她被網(wǎng)絡(luò)惡評影響心情，備酒消愁吧？

    貼心無敵！

    姐妹好，姐妹好，有錢的姐妹是個寶！

    沈音之提起外賣，格外麻利地張羅好碗筷，拍著桌子催促：“吃飯啦，吃飯啦！”

    語氣里找不著半分惆悵。

    方才難得深沉的發(fā)言如同一場幻覺，她轉(zhuǎn)眼變回沒心少肺的模樣。

    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的架勢，晚飯桌上可勁兒地招呼沈?。骸斑@個好，這個這個，還有香菇燉雞rou，給你大的rou，你吃，全部給你吃?！?/br>
    兩只手更閑不住，反復(fù)變動幾盤菜的分布位置，同時頻頻給他夾菜，眨眼功夫已然堆滿碗頭。

    這行為，這舉止。

    不得不說聲熱情，活潑，只不過殷勤的過分異常，有了幾分做賊心虛的派頭。

    沈琛直直看著她。

    她本能避開視線。

    小傻子一心難多用，忙活著眼睛雙手和嘴巴，自然而然忘記調(diào)整面部表情，一張臉上就明晃晃掛滿‘完了，好像不小心說漏嘴？’、‘我腦子里的秘密想法被我自己暴露了嗎？’、‘是的是的，我暴露了，好后悔啊怎么辦？’、‘算了，沒關(guān)系，塞住他的嘴巴，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好了’的情緒。

    復(fù)雜又生動，藏都藏不住。

    難怪沒完沒了的嘰里咕嚕，敢情指望飯菜粉飾太平？

    想都別想。

    沈琛有沈琛的算計，前半場飯局不動聲色，不做揭發(fā)。

    好似全心全意享受美味佳肴，以及端茶倒水的好待遇，他脊背筆直，細(xì)嚼慢咽姿態(tài)優(yōu)雅，看起來沒有任何殺傷力。

    沈音之被騙過去了。

    誤以為如意算盤成真，以為這場風(fēng)波已經(jīng)過去，自是高高興興填起自個兒的肚皮，三兩下填得鼓鼓。

    “飽了?！?/br>
    她拍了拍肚皮，咸魚癱在椅子里抿紅酒，眼皮半睜半閉，愜意以至于犯起困意。

    殊不知對面沈琛想的是：吃飽了好算賬。

    他冷不丁開口：“剛才你問我的話，我還沒有回答。”

    “什么？”

    沈音之那顆腦瓜被食物和酒精雙重麻痹，變得遲鈍又松散，慢吞吞翻起腦內(nèi)記錄。

    “我問你要不要喝酒？你現(xiàn)在想喝酒？”

    明明上句話是這個內(nèi)容，卻見他搖頭。

    “不是這個嗎？”

    “那就你吃飽了沒有？要不要加飯，要不要草莓？這個茶樹菇老鴨湯，像不像劉阿姨做的湯？”

    她絞盡腦汁追憶所有問題，他仍然慢條斯理地?fù)u頭，眼珠黑得純粹。

    沈音之呆呆盯著看兩秒，忽然雙手捧臉，支在桌子上，喊：“沈琛。”

    “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非常好看？”

    沈琛回：“沒有?！?/br>
    “那我現(xiàn)在說了，你現(xiàn)在知道了?！?/br>
    她吃吃地笑，并非故意轉(zhuǎn)開話題，完事兒又問：“到底什么問題呀，我覺得我沒有別的問題了?！?/br>
    “有?！?/br>
    沈琛意有所指地看向房間，沈音之轉(zhuǎn)頭瞧見半開的門，床尾地板上還放著毛巾包裹碎冰，化出些許的水。

    她眸光閃爍，如遭雷劈般猛然恢復(fù)四分清醒，故意嬌聲嬌氣：“我不想再說那個了，不想說，我們說別的好不好？”

    試圖蒙混過關(guān)。

    沈琛偏要抓著不放，低聲問，用上循循善誘的口吻：“我還沒有回答，你不想要答案么？”

    想的。

    非常想。

    可是沈音之東張西望，覺得這個場合不好。

    外面天太黑，里頭屋太小，房門鎖不夠牢固，如果他又生氣起來要掐她，她疑心自個兒無處躲藏，難逃死劫。

    這話本來在腦袋里轉(zhuǎn)，不知怎的不自覺嘟囔出聲。

    沈琛聽見了。

    他面上的鎮(zhèn)定仿佛遭受重?fù)舻牟Ａ?，不過裂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往四面八方飛快延伸，破碎得不成模樣。

    搖搖欲墜。

    他驟然發(fā)現(xiàn)新的事實(shí)，那就是他所看到的事，永遠(yuǎn)是：他始終沒能下狠手，沒能殺死她，這叫手下留情，叫情不自禁，是愛。

    但對她來說不是的。

    她不知前因后果，鬧不明白他的反復(fù)無常，她所記得的事僅僅是：他要?dú)⑺?/br>
    不知道為什么想殺她，明明不是她有錯在前；

    不知道為什么放過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回過神來又不肯放過她。

    這事兒稀里糊涂又亂七八糟，像刀懸在后脖頸，寒氣凜冽刺骨。

    取你性命的日期不給確切，它光是懸著，懸著，以未知的形式逼得你日夜難寐，草木皆兵，所以——

    她不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