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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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收回目光,將添了炭的手爐包上一層絲綢的套,推門進(jìn)入室內(nèi)。 懷思榭原本是冷的,冷得一點(diǎn)人氣兒也沒有。前后兩個院子里的粗使侍奴、女婢都不知道去何處了,整個地方空空蕩蕩,在空氣中浮著一陣孤冷之氣,幾乎與曾經(jīng)晏遲曾居的寂雨小筑一模一樣。 現(xiàn)下生了炭盆,加了暖籠,室溫便上來了。阿青走進(jìn)時,看到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褪了大氅坐在椅上,長發(fā)被一個翠色的發(fā)扣攏起,墨絲滑下來一許,稍稍貼著側(cè)顏輪廓。 他將手爐遞給晏遲,低聲問道:“哥哥,太醫(yī)怎么說?” 晏遲望著榻上病得幾乎人事不省的青年,沉吟片刻:“……只看服了藥怎么樣了?!?/br> 湯藥雖煎好了,只是此刻還燙,散發(fā)著濃郁苦氣,正當(dāng)晏遲拿起藥碗時,卻被阿青接過,道:“別過了病氣?!?/br> 少年清秀的眉眼略彎,坐到榻邊,將錦被扯開一段,才見到這位年紀(jì)并不大的郎主。 司徒衾容儀甚美,眉峰如刀刃,有寸寸鋒利之感,膚色如蜜,雙唇纖薄,鼻梁挺直,面部線條似刀削斧鑿,勾勒出稍帶不羈的氣質(zhì)來,只是此刻病容濃重,未盡全貌。 阿青才將人扶起,喂了幾口,全都未曾咽下去,他正躊躇時,見晏遲也望來,忍不住道:“郎主……” 晏遲剛想說我來試試,聽到阿青咬了咬唇,似乎做了個非常狠辣的決定,下決心道:“怕要冒犯這位郎主了。” 晏遲:“嗯?什……” 他話語未落,看到阿青含住一口藥,閉著眼貼了上去,以口渡過。他愣了愣,續(xù)道:“……阿青,過了病氣?!?/br> 一碗下去,阿青喝了一半,司徒衾喝了一半。他捂著胸口嗆咳,苦得眼淚都泛在眸里,隨后把錦被拉了上去,道:“還是讓……咳,那個之逸來吧。” 晏遲張了張口,這回也不敢說他來試試了。 隨后的喂藥之事,皆由之逸一手cao辦侍候,等到了晌午之后,司徒衾才略微好些,見到晏遲當(dāng)面,本想下榻行禮,卻被阿青按了回去。 此刻風(fēng)止,外頭響起一兩聲鳥雀啾鳴,宮中四處是掃雪的侍奴女婢。只有懷思榭處處安寧,清凈無比。 司徒衾再三道謝,神情卻如寂然寒灰,與死人不差多遠(yuǎn)。 在這個地方,或許人人皆是如此。等自己利益用盡、陛下不再需要,大抵境遇也似這般。 他想了一會兒,卻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想通,腦海中在一片冰寒冷靜中,卻又浮現(xiàn)出她的面貌,一時難以舍去。 不該這樣的。 晏遲比誰都清楚不該如此。他由著阿青給他加衣,溫聲囑咐了司徒衾幾句,便準(zhǔn)備行回宜華榭。 這時天色已晚,百歲提燈在前引路,怕有積雪未掃的地方走了滑倒,照顧得很是精心。晏遲跟著想事,想到孟知玉那夜說得話,心里總覺得不安。 正當(dāng)夜色漸濃的時刻,前方卻忽然站立一人,百歲提燈照了,見是身著八寶禮服的青蓮,連忙行禮,還不待開口,便聽到青蓮女使道:“你先回去吧?!?/br> 回去?百歲滿頭霧水,這不是正要回去么?他一轉(zhuǎn)頭,猛地發(fā)現(xiàn)放在那兒那么大的一個郎主沒了蹤影。 正當(dāng)少年呆立原地時,忽地被青蓮女使拍了拍肩:“陛下剛剛在那邊亭上看梅。” 呃…… 百歲半晌憋不出話來,有點(diǎn)難以置信地環(huán)視了一周,忍不住問道:“我們郎主……” “這旁邊是鳳凰泉?!鼻嗌弴@了口氣,又笑了一下,“圣人嘛……行了,快回去吧?!?/br> ———— 晏遲從未想過還有這種事。 他的手被歹人的掌心攥緊,唇上壓了一寸火熱,堵的連叫嚷都說不出來。而對方勁力太大,連動都動不了,幾乎只剩以死明志一途。 這是女帝深宮,怎么會……?不對,阿青呢,怎么會毫無聲息。 他心里一急,咬破了對方雙唇,嘗到血?dú)鈺r掙開對方的臂膀,就要叫喊時,忽地聽到耳畔想起熟悉女聲。 “是我?!?/br> 殷璇的氣息往耳畔一蕩,他渾身的勁力卸了七分,在她懷里軟了下來,抵著肩膀緩慢地勻氣。 晏遲抬眼望去,看到阿青被殷璇身邊的宣冶女使面無表情地捂住了嘴,兩人一起目不轉(zhuǎn)睛地圍觀。 他頃刻覺得臉上燒了起來,往殷璇懷里藏了一下,低聲問:“您怎么……” 把自己弄得跟個刺客反賊似的。 這句話他沒說出來,而是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發(fā)覺并不認(rèn)識此處。 他從前深居簡出,冊封后也不怎么四處散步,自然不知曉這里。 “原本無礙的,一看見你,犯了舊疾?!?/br> 殷璇抬手覆上他后頸,將柔軟墨發(fā)撥弄一番,一邊將人橫抱起來往鳳凰泉內(nèi)部走,一邊示意宣冶把阿青帶出去。 鳳凰泉雖如此命名,但其實(shí)是皇帝的沐浴湯池。四周修筑的典雅華貴,池邊的燈架上放著數(shù)顆碩大的夜明珠。 室內(nèi)溫丨熱丨濕丨潤,氣息撲面。晏遲卻滿腦子都是她口中的“舊疾復(fù)發(fā)”,想到第一次承恩時昏沉的那夜,次日幾乎下不得床榻。 陛下曾領(lǐng)軍多年,武學(xué)超群,平時還好些,到了舊疾發(fā)作簡直令人畏懼,怕真的死在和她的床事上,實(shí)在不怪周貴君躲避。 晏遲正滿腦子胡思亂想時,一只手便拉開他身上衣帶,將扣子一個個解開,褪去衣物,把人抱進(jìn)了鳳凰泉中。 水溫稍高,似乎是未能提前準(zhǔn)備,把控稍稍有失。也或許是晏遲體寒才覺得熱。 他望了殷璇一眼,見到那雙多情似無情的桃花雙眸凝視過來,看得人心口悶痛,泛著一股發(fā)澀的心緒來。 “害怕了?”殷璇俯身過去,從上向下觸上那雙薄唇,撬開素齒,遁入柔軟口腔之中。 晏遲嗚丨咽一聲,原本就臉上就燒,此刻連淚都要泛出來了,卻又隱忍不發(fā),等品到血?dú)鈺r才稍稍一怔,想到自己方才傷了她。 損傷圣體,他有幾條命都不填的。但殷璇似乎并不在意,甚至笑了一聲,道:“屬什么的,還咬我?!?/br> “有一點(diǎn)怕。”晏遲如實(shí)以告,借著夜明珠的光仔細(xì)看她唇上的傷,小聲道歉,“是臣沒認(rèn)出您?!?/br> 殷璇盯著他的臉,目光從發(fā)紅的唇瓣向上移動,一直停到那雙微微蹙起的墨色長眉上,溫潤端麗,好看得像是水墨里浸透濡丨濕,再描出來的畫似的。 她抬手摩丨挲了一下晏遲的眉峰,聲音微?。骸安皇悄莻€舊疾?!?/br> ……那還有什么?晏遲稍怔,由著她指腹滑到眼尾。 “孤患齊宣王之疾也。” 晏遲一瞬回神,才發(fā)覺自己又被這個尊貴又惡劣的女人調(diào)丨戲了,卻在同時覺得心口沸騰,比溫丨熱池水還更guntang幾分。 九五之尊、天定之女,他身為塵泥草芥之人,要怎么肖想呢? 作者有話要說: 齊宣王之疾,是指出自《孟子·梁惠王下》里,孟子與齊宣王的對話,他倆聊天時,齊宣王說了一句:“寡人有疾,寡人好色?!?/br> 換新封面啦!之后會日更幾天!別養(yǎng)肥我,看我! 第8章 龍鳳 月冷霜清,溫水漫過肌膚。皎月漏窗,從水面間攀上臂膀,柔柔地棲落肩頭。 池邊人墨發(fā)收攏,尾部沉在溫水中,慢慢地蕩出一個旋兒。 云收雨歇之際,殷璇的手從墨發(fā)間穿過,抵著發(fā)絲觸上,指腹略略一頓,旋即喑啞低聲道:“晏遲。” “……嗯。”晏遲被她抱著,有點(diǎn)累地任其撥弄,“臣在聽著?!?/br> “孤知道你身無所系,一葉浮萍。但這世間兒郎,奉上宮闈者,十之八九,皆是為身后所系領(lǐng)受磨難、煎熬圖謀?!瓱o依無靠,有時也未必不好。” 晏遲教她說得心弦一顫,未曾想到殷璇對深宮處境如此知悉。 她的指腹從墨發(fā)間滑下,停駐在脖頸間,指尖升溫。 “天家妻夫,不念真心。能相敬如賓,已屬不易?!币箬此?,一雙桃花美目中墨色沉濃,如寒潭深淵,難以揣測?!八腥硕级⒅P君之位,那,你呢?真的無所欲求么?” 晏遲與之對視須臾,張了張口,卻又無言。 殷璇身在無人之巔,猜疑揣測、心機(jī)復(fù)雜,皆是常事。晏遲早有預(yù)料,他本不曾想過有這樣的境遇,能教女帝垂憐。但此刻真要說出“無欲無求”這四字來,竟然也難以出口。 不可動心,動心死無葬身之地。 眼前青年眉目溫軟,此刻垂下些許,未與她長久相視,正待殷璇心中漸冷時,隨即聽到對方輕嘆一聲,言語平和。 “原本只想護(hù)好阿青,過一日,算一日?!彼麑?shí)在沒有再攀高處的覺悟和意志,“拿走什么,給我什么,是陛下來決定的?!?/br> 殷璇盯了他片刻,手指順著后頸滑下,擁其低語道:“孤性情暴虐、惡劣不堪,毫無憐香惜玉之心?!?/br> 晏遲聽了半晌,甚覺對方認(rèn)識不妥,但又沒敢插話。 “冷酷無情,只認(rèn)利益權(quán)衡?!?/br> 晏遲被她擁得很緊,認(rèn)真旁聽。 “以晏郎出身,孤身側(cè)之位,你絕無可能?!?/br> “嗯?!标踢t心知肚明,安分頷首。 殷璇見他還是溫順平和的模樣,一時拿不準(zhǔn)對方是什么心態(tài),但又覺得這些話好像白說了。 奇怪,她又為何要與晏遲說這些,舉目天下、前朝后宮,哪有不覬覦鳳座的,怎么這人倒似心中有數(shù),很多東西,他一點(diǎn)兒都不惦念。 正當(dāng)殷璇思索時,忽地被對方環(huán)住腰側(cè),這個受了恩寵的嬌兒郎伏在她頸側(cè),輕聲喃喃:“陛下,不記彤史,早些放臣回去……” 殷璇愣了一下,想生氣,又沒生起來,還伸手把人往上抱了一下:“要真的傳召幸你,你能在這地方多活幾天?如今反而嫌棄孤?!?/br> 晏遲似乎是想了想,道:“因?yàn)榇_實(shí)很晚了……” 殷璇這回是真知道這人不怕她了。豈止不怕,得幸后疲倦犯困,幾乎什么都敢說了,忤逆得很。 她抱著對方起身,直接進(jìn)了鳳凰泉幕簾后備下的里臥,把人放到軟榻上,俯身親了親他,道:“不讓你走,看看你有什么本事?!?/br> 若在鳳凰泉中,被殷璇擺弄折騰一二,大抵也不會受不住,那畢竟是溫泉池中,無法久長。但如今一下子被放到床上,晏遲才猛地想起面前女人在床丨事上還真沒有憐香惜玉一說,才有些嚇清醒了,忍不住往后縮了縮。 他的本事早都用得差不多了,殷璇前段時間夜夜見識,只能讓對方增加趣味,真惹到女子在這件事上的尊嚴(yán),還不是他受苦?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晏遲躲到床角,咳了一聲,努力勸諫:“陛下明早還要……唔……等一下,我……” 夜明珠幽光柔亮,映出錦被紅浪。 伴帝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 ———— 次日天際初白,一個黃頂小轎將人接走,由宣冶親自帶人護(hù)送,一直送歸到宜華榭。 百歲正在屋里等得心焦意灼,才將人盼來,自然千恩萬謝地拜會過風(fēng)儀女使,近前扶住了自家郎主。 晏遲身上換了件衣裳,外披了個滾絨邊兒的披風(fēng),面料華貴、繡工細(xì)致非凡,玄底金線,繡了一對交纏的龍鳳,一看便是殷璇之物。 剛一下轎時,他腰身酸澀,渾身抽痛,差點(diǎn)跌下來,還好百歲在旁側(cè)護(hù)著,才慢慢地回了內(nèi)室,將珠簾落下、屏風(fēng)拉起,窗門俱合,才讓晏遲脫下衣物來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