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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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眼,水光漣漣,眼前嬌氣鮮艷的姑娘,合該讓人捧在手心里疼愛的。 謝霽面色恢復(fù)如常,眼中的寒意還未完全消融,嘴角已揚起偽善的弧度,抬手想要比劃道歉,卻忽聞身后腳步紛雜。 他目光一凜,將匕首背到身后藏入袖中,剛轉(zhuǎn)身,就見十來名羽林軍按劍奔來。為首的一人朝謝寶真一抱拳,詢問道:“郡主,方才似乎聽到有人驚呼,請問可有異常發(fā)生?” 謝寶真下意識瞥了謝霽一眼。 夜色深沉,星空低垂,火光明滅搖晃,少年負(fù)手立著,喉結(jié)微微滾動。 謝寶真的視線掃過他的袖子,而后輕輕調(diào)開,上前解圍道:“無事,是我看不清路,和九哥撞在一起了?!?/br> “來人,加些火把,把路照亮些!”為首的羽林隊正朗聲吩咐下去,又朝謝寶真一躬身道,“郡主可曾傷著?可要宣太醫(yī)?” “不必。”謝寶真忙擺手,“不曾傷著,你們忙去罷?!?/br> 羽林隊正道:“那便好。今日獵場恐混有jian人,還請郡主安心于營帳歇息,莫要夜出。” 謝寶真‘嗯嗯唔唔’地胡亂應(yīng)著,打發(fā)走他們。 等到羽林巡邏軍遠(yuǎn)去,謝寶真才重新打量謝霽,疑惑道:“大晚上的,你拿著利器出來作甚?若是讓他們瞧見了,恐生誤會呢!” 謝霽眸子里火光跳躍,單手比了個道歉的手勢。 謝寶真看不懂手勢,卻瞧見了他手上的傷,登時瞪大眼道:“呀,你怎的又受傷啦?這雙手還能不能好了?” 謝霽忙放下手,輕輕垂下眼。 謝寶真最受不了他這般神情了。當(dāng)濃密深邃的眼睫映著暖黃的光,在他眼瞼下投下一圈陰影的時候,精致安靜,真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有人傷了你?怪不得你方才要拿著匕首沖出來呢。”謝寶真瞬間忘了方才的驚嚇,作勢擼了擼袖子道,“是誰欺負(fù)你?我告訴阿爹去!” 剛要轉(zhuǎn)身,卻見少年忽的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即便隔著衣料,一觸即分,謝寶真依然能感覺到他非同常人的力度和掌心的冰冷。 謝寶真疑惑地看著他。少年收回手,朝她輕而堅定地?fù)u搖頭。 他總是這樣,除了搖頭還是搖頭,雖說口不能言,但總不至于連趨利避害或反抗的勇氣都沒有罷? 謝寶真心中十分不平,決心好好教導(dǎo)一下這個過于自卑的九哥,便道:“你記著,我們謝家人從來都是恣意瀟灑,不必謹(jǐn)小慎微。誰傷的你,你盡管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深夜的山林獵場悄寂無聲,唯有怪異的鳥叫間或傳來?;鸢训牧凉庥骋r,少女說這話時神采飛揚,眉眼生動明麗。 謝霽靜默,而后抬手指了指天子的龍帳,又晃了晃扎著繃帶的腕子。 謝寶真明白了,是皇上欺負(fù)了他。 可怎么會是皇上呢???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方才的氣焰瞬間熄滅,眼神飄忽道:“……很晚了,告辭?!?/br> 謝霽在心里嘲笑謝寶真的天真爛漫。她怎會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得這般恣意瀟灑,是因為有人替她承擔(dān)了風(fēng)雨苦痛。 人生總是苦痛居多,沒有誰生來就有恣意的本錢。 謝寶真生性率真,儼然已經(jīng)忘卻了方才那段不愉快的驚嚇,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板著臉嚴(yán)肅道:“這么大個少年郎了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回去多穿件衣裳,你的手太冷啦!” 星空低垂,夜露凝霜,謝霽袖中藏著短刃,彎眸一笑,溫潤流光。 謝寶真一怔,覺得此刻的九哥就仿佛是隨著霜花墜入塵世的少年謫仙,淺笑干凈,冰清玉潔。 美則美矣,可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待到紅衣裙的少女輕盈離去,謝霽嘴角的笑意方淡去,扭頭望向身側(cè)黑魆魆的林子,眸色如夜般寒冷深沉。 樹影搖晃,月光凄寒,周圍已早沒了那不速之客的身影。 …… 又是一次日升月落,秋狩結(jié)束,獵場下人聲鼎沸,俱是忙著拔營回宮。 旁人忙著,王孫貴胄們可一點也不忙。謝臨風(fēng)在營地里找了一圈兒也沒瞧見自家meimei,便拉住正在指揮撤營的謝淳風(fēng)道:“瞧見寶兒了么?” 謝淳風(fēng)搖搖頭,于是兄弟倆騎馬越過山坡,這才在十丈開外的小溪便找到了被七八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所簇?fù)碇膍eimei。 這些十六七八歲,正處于適婚年齡的少年們捧著一堆新剝的狐貍皮、雉雞尾等物,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地圍著謝府的掌上明珠,身后的狗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謝臨風(fēng)和謝淳風(fēng)對視一眼,心中俱是警鈴大作,二話不說翻身下馬,朝那群樂此不疲拱白菜的‘豬崽子’走去。 謝寶真坐在大圓石上,雙手撐在身后,斜眼看著吳右相家的嫡次子遞過來的一張雪狐皮,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腿問:“這張白狐皮子如何賣?” 吳家老二忙笑道:“承蒙郡主看得上,哪能收錢?像這樣的狐貍皮子我昨日獵了好幾張呢,郡主若喜歡,便都拿過去好了?!闭f著挺了挺并不結(jié)實的胸膛,言辭間頗為驕傲。 “郡主,我這兒也有狐貍皮子!” “我也有,我也有!” “我還有新獵的熊掌鹿茸呢!” 眾人嗚嗚哇哇地擠作一團(tuán),吳右相家老二的白狐皮被擠掉在地上,頓時大怒,推開他們吼道:“排隊排隊!先來后到懂不懂?!” 謝寶真被他們擠得直往后縮,皺眉道:“哎呀,我只買這一張白狐皮,不要你們的東西!” 正吵得不可開交,忽見一柄長劍橫來,隔開少年們與謝寶真的距離。吳家二郎險些被劍柄戳到鼻子,登時不爽,心道哪個不長眼的小子又來插隊討歡心?! 他張嘴正要罵,卻冷不丁看到謝淳風(fēng)那張冷峻的臉,滿嘴芬芳之語涌到喉間,又盡數(shù)被堵回腹中。 謝淳風(fēng)掃視了這群面紅耳赤的少年一眼,淡淡道:“哪只手碰了我meimei?怕是留不得了?!?/br> 于是眾少年齊刷刷后退,訥訥不敢做聲。 “淳風(fēng)哥哥,五哥!”謝寶真從圓石上跳下來,脆生生問,“你們怎的來啦?是要回去了嗎?” “馬車已備好,快了?!敝x臨風(fēng)倒是比謝淳風(fēng)淡定,說完轉(zhuǎn)頭,笑瞇瞇地看著眾位面紅耳赤爭寵的少年,“謝府雖不是富賈之家,但這些皮子俗物還是買得起的。諸位郎君請回罷,耽誤了回程恐陛下責(zé)備?!?/br> 說這話的時候,謝臨風(fēng)始終負(fù)手而立,笑意謙然,可眾少年卻總覺得他比那冷著臉的謝長史還要可怕,不由打了個寒噤,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四周清靜下來,謝淳風(fēng)頗為嫌棄道:“這都是些什么狂蜂浪蝶?寶兒未曾及笄,他們便上趕著來爭風(fēng)吃醋,若是皇上見了,還以為是謝家結(jié)黨營私?!?/br> 謝臨風(fēng)低低一笑,搖首道:“這恐怕就是皇上的意思。畢竟謝家只有寶兒這么一個掌上明珠,卻枝繁葉茂根植江湖朝野,誰不想來爭一爭?” “你們在說什么呀?”謝寶真夾在兩位兄長之間,覺得有些聽不懂他們啞謎般的話,手指繞著腰間的銀鈴鐺嘆道,“我不過是想買兩張白狐皮子?!?/br> 謝臨風(fēng)轉(zhuǎn)過溫潤的眸子,笑問道:“哦,寶兒要買狐貍皮作甚?你不是一向喜歡熱鬧的顏色,不愛素凈的嗎?” “寶兒喜歡,買它十張八張便是,問那么多作甚?”謝淳風(fēng)揉了揉meimei的頭,大氣道,“淳風(fēng)哥哥給你買。” “謝過淳風(fēng)哥哥!”謝寶真眼睛一彎,眸色在陽光下呈現(xiàn)極為剔透的琥珀色,嘿嘿笑道,“不用那么多,夠做一件狐裘披風(fēng)就行啦!我想送九哥一件?!?/br> 謝淳風(fēng):“……” 謝臨風(fēng):“……” 兄弟倆對視一眼,俱是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沒想到啊,千防萬防,家豬難防! 謝淳風(fēng)整個人在即將爆發(fā)的邊緣徘徊,還是謝臨風(fēng)比較老練,即便心中已將謝霽小子罵了一百遍了,但仍能扯著嘴角擺出一副知心兄長的神情來,輕聲問道:“寶兒能否告訴五哥,為何要送謝霽狐裘?” 謝寶真答道:“我見他總是穿著那一件白狐裘,寒磣得很,一點也沒有謝家人的闊綽,便想送他一件換著穿?!?/br> 謝淳風(fēng)涼颼颼插嘴道:“也不見寶兒送我一件?!?/br> “你們平日的服飾換著穿都穿不完,何須我送?”謝寶真一副‘你在說什么’的表情,坦然道,“可九哥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不是更需要關(guān)照么?” “寶兒喜歡他?”謝臨風(fēng)提心吊膽地問道。 好在謝寶真很是堅決地?fù)u了搖頭。 “可憐他?”謝臨風(fēng)又問。 謝寶真還是搖頭。 謝臨風(fēng)不明白了,“那為何要對他這般上心?” “因為他姓謝呀!謝家人互相關(guān)照,不應(yīng)如此么?”謝寶真打量著長松了一口氣的兩位哥哥,皺著眉,嘟囔道,“你們怎么奇奇怪怪的。” 謝臨風(fēng)可算明白了:自家meimei純真若稚子,心中只有親情道義而無半點旖旎,根本就沒開竅呢! 是他們多慮了。 謝臨風(fēng)放下心,抬手抵著下巴輕笑,道:“狐裘之事為兄記著了。寶兒放心,這狐裘我會替你送,不必你親自出馬?!碑吘筸eimei將來嫁誰都行,只要是她真心實意喜歡,便是寒門布衣也無甚關(guān)系…… 唯獨,不能是謝霽。 還是讓他們少見面為妙。 謝寶真并不知道自家哥哥肚里那般彎彎繞繞,只叮囑道:“狐裘要白色的,我見他終日一身素凈,想必是喜歡白色的?!?/br> 聞言,謝臨風(fēng)神色稍頓,有些出神。 謝淳風(fēng)打斷他的思緒,問:“在想什么?” 謝臨風(fēng)回神,而后斂了笑意道:“沒,就是忽然想起一個人。她也是這般,穿最干凈的衣裳,卻有著最狠的心腸……” 謝淳風(fēng)也陷入了回憶,但十一年前他也不過八歲,對那個女人的記憶只是停留在一襲如蓮的素衣和殷紅如血的紅唇上,美得妖冶凄艷。 作者有話要說:家豬謝霽:最近五郎和八郎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涼颼颼的,莫非發(fā)現(xiàn)我的陰謀了? 感謝在20191212 19:55:30~20191213 22:00: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信是我噠!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一只錦8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3章 夜半子時,宮中大業(yè)殿的燈火還亮著。 通明的燭光中,皇帝披著寬松厚重的外袍,不厭其煩的給一摞摞奏章畫上朱批。四周悄寂,唯有更漏聲聲,一白面錦衣的大太監(jiān)揣著手小步進(jìn)了門,朝龍案后的皇帝一拱手,低聲道:“陛下,您賞賜給謝九郎的東西,已經(jīng)差人送去了?!?/br> 皇帝眼也不抬,英氣的眉眼浸潤在燈火中,有種不怒自威的沉靜。他‘嗯’了聲,抬筆潤了朱砂墨道:“謝霽是何反應(yīng)?” 大太監(jiān)何公公躬身答道:“已按照您的吩咐,說是那日宮女敬茶不小心燙傷了謝九郎,圣上過意不去,故而賞賜些不值錢的東西聊表歉意。謝九郎只領(lǐng)了一斛南海珍珠和一對玉佩,其余的書籍字畫、寶劍良弓似乎并無太大興致。” “哦,愛財?”皇帝擱了筆,嘴角一揚,“他倒是會挑。” 何公公道:“想來是自小顛沛流離,窮怕了,喜愛美飾華服也實屬正常。” 皇帝不動聲色,舒一口氣,又問:“讓李晝?nèi)ゲ榈氖氯绾瘟???/br> 何公公躬身向前,跪坐于一旁,一邊替天子研墨,一邊將李晝上報的信息仔細(xì)道來:“李都尉親自去了一趟平城,查探許久,謝九郎的確是十二歲那年被人販子帶到平城來的,最初是賣給了……” 似是難以啟齒,何公公稍稍一頓,將尖細(xì)的嗓音壓低些,方繼續(xù)道:“……因其皮相俊美,最初是賣給了勾欄院風(fēng)月樓,打算做樂伶培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