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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與兄書在線閱讀 - 第26節(jié)

第26節(jié)

    “那不就成了!”老婦人一合掌,“小娘子快來拜拜牛神還愿!感謝它天賜良緣!”

    謝寶真無言,這會兒便是長了七條舌頭也辯解不清了。

    她不敢看謝霽的眼睛,有些局促地望向那幾頭老牛,忽而一驚,指著其中一頭道:“它怎么把我的花吃了?”

    眾人順勢望去,果見一頭黃牛睜著無辜的眼,卷著粗糲的大舌頭,將那秋海棠花串嚼吧嚼吧盡數(shù)咽入腹中,當(dāng)真是‘牛嚼牡丹’,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婦人們?nèi)讨?,紛紛提議:“小娘子再買一串?”

    謝寶真頗為失落,忙搖手說‘算了’,對謝霽道:“九哥,我們回去罷?!?/br>
    兩人出了瓦肆,謝府的馬車早已等候在路邊。

    回府的路上,謝寶真已是哈欠連天,撐著下巴東倒西歪,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謝霽不動聲色地往她身邊挪了挪,謝寶真得了依靠,果然將額頭擱在他肩上,閉眼打起瞌睡來。

    不多時(shí)到了謝府,馬車驟然一停,謝寶真驚醒,忙坐直身子揉揉眼睛道:“到了?我都睡著了?!?/br>
    車外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繼而紫棠和黛珠帶著些許焦急的聲音響起,道:“郡主,你可算回來了!府里來了貴客,正等著您呢!”

    “貴客?誰呀?”謝寶真搭著侍婢的手下車,抬頭看了眼頭頂?shù)脑铝粒苫蟮?,“都這么晚了?!?/br>
    謝霽跟在她身后,聽見小少女天真地問道:“九哥,你也要和我一起去見客嗎?”

    謝霽沒說話,紫棠倒是插嘴道:“是見您一個(gè)人的……您跟我們來便知曉了?!?/br>
    一行人匆匆忙忙從側(cè)門入,轉(zhuǎn)入正廳,果見廳中燈火輝煌,梅夫人笑著起身道:“正說著呢,孩子們就回來了?!?/br>
    言罷,梅夫人行至門口,朝謝寶真招招手道:“寶兒,快些過來。”

    謝寶真應(yīng)了聲,小步跑過去,臨近門口時(shí)又頓住,回首看向謝霽的方向道:“九哥不來嗎?”

    謝霽朝她笑笑。

    方才侍婢說貴客是來見謝寶真,自然與他無干,更何況……

    謝霽瞥了眼庭前扎了紅綢的兩只白鵝,已然知曉來人是為何意了,不由淡了笑,面上籠罩著一層陰霾。

    謝寶真甫一進(jìn)門,就見位梳著圓髻簪了紅絨花的宮裝婦人迎上前來,朝著謝寶真嘖嘖贊道:“郡主這樣貌身段,果真是洛陽貴女之首!這般標(biāo)致的人物,也只有英國公府能養(yǎng)得出來!”

    “您謬贊了?!泵贩蛉藸恐x寶真的手,向她介紹道,“這位是宮里的李嬤嬤,皇后娘娘乳母。”

    謝寶真有些懵懂,不知宮里的嬤嬤夜里造訪謝府所為何事,但還是乖巧一點(diǎn)頭道:“李嬤嬤好?!?/br>
    李嬤嬤笑出眼尾細(xì)密的紋路,連聲道:“哎哎,郡主好!老身給郡主問安!”

    “這多年未見,國公爺?shù)膶氊惻畠憾奸L這么大了。難怪要養(yǎng)在深閨中不肯示人,若是讓那些王公權(quán)貴們瞧了,只怕是搶都搶不過來,哪里還輪得到我們區(qū)區(qū)秦家?!?/br>
    驀地一個(gè)沉穩(wěn)儒雅的男音傳來,謝寶真尋聲望去,只見客襲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男的美髯儒袍,女的端莊嫻靜,氣質(zhì)打扮看上去十分不凡。

    謝乾端著茶杯呵呵直笑,道:“秦尚書說笑了。小丫頭一個(gè),上不得臺面?!?/br>
    梅夫人引著女兒在那陌生的夫婦面前站定,溫聲介紹道:“這是吏部尚書秦大人、秦夫人?!?/br>
    謝寶真問禮道:“秦尚書、秦夫人好?!?/br>
    秦夫人笑意溫婉,上下端詳著謝寶真的模樣,甚為滿意的樣子:“這孩子可真好,只怕我那不成器的兒子高攀不上。”

    秦尚書也撫須頷首說:“我與國公爺乃是多年舊識,若能親上加親,便再好不過?!?/br>
    聞言,謝寶真心中一咯噔,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漫上心間。

    她問道:“……兒子?”

    “郡主莫慌!容我同您解釋?!崩顙邒邿岢郎锨埃χ?,“秦尚書的父親是當(dāng)朝太傅,親meimei更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娘娘有個(gè)侄兒,才貌俱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剛十八,前途必定是一片大好,只可惜尚未婚配?;屎竽锬镉幸獯楹峡ぶ髋c秦公子,又不能親自出宮走動,便賞了老身這個(gè)臉面,代替娘娘過來詢問郡主的意思?!?/br>
    ……說、說媒?

    謝寶真下意識望向座上的謝乾,心中下意識抵觸,又怕言辭沖撞失了父母面子,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謝乾放下茶盞,輕咳了一聲道:“小女頑劣,養(yǎng)得嬌氣,我早已許過她婚嫁自由,還得看她自己的意思?!?/br>
    第31章

    既然阿爹都說了要看自己的意思,謝寶真便也不再顧慮什么,輕輕一福禮,軟聲道:“承蒙皇后娘娘與秦世伯的抬愛,只是不知道秦公子有我六哥好看么?有三哥富庶么?有四哥的見識和大哥的為人,六哥的相貌與五哥的才氣么?亦或是像我淳風(fēng)哥哥和二哥一般,有著絕妙的身手?”

    “咳咳!”謝乾清了清嗓子打斷謝寶真的話,又笑著轉(zhuǎn)向一旁啞口無言的秦尚書,“寶兒被她的兄長們慣壞了,不會說話,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秦尚書寬恕?!?/br>
    “不會不會?!鼻厣袝菜闶怯泻B(yǎng)的了,未見怒意,言辭滴水不漏,“郡主伶俐可愛,天真坦誠,我與夫人見之甚喜?!?/br>
    媒人李嬤嬤也趁機(jī)道:“郡主盡管放心!別的不說,秦郎的相貌文才是連圣上都夸贊不已的,洛陽城中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兒傾慕于秦郎,他俱是不理,鐵了心要與郡主交好呢!依老身看,兩人郎才女貌,極是般配!”

    “他真這般好?”謝寶真問。

    李嬤嬤一聽似乎有戲,忙不迭道:“那是自然!”遂又滔滔不絕說了半盞茶的功夫,不吝于用畢生辭藻堆砌,直將那秦家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無,末了問上一句,“郡主意下如何?”

    沒想到謝寶真聽罷,只是搖首長嘆:“算了罷,我一介凡夫俗子,配不上他?!?/br>
    謝乾一口茶險(xiǎn)些噎住。梅夫人也忍著笑,忙道:“瞧瞧她,還是個(gè)長不大的孩子似的。依我看哪,這終身大事急不得,還是要慢慢來,若是耽誤了秦家公子可就不好了?!?/br>
    秦尚書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謝乾說許女兒婚嫁自由,多半也只是個(gè)婉拒的托詞罷了,這樁婚事談不談得成還是個(gè)未知……可若放棄,終歸是心有不甘。

    謝家滿門榮耀,又對永樂郡主極為寵溺,誰不想借姻親之事拉攏謝家勢力?

    秦家夫妻倆對視一眼,最終秦夫人開口道:“皇后娘娘對犬子的婚事頗為上心,催了好些日子,可犬子仰慕郡主芳名,一顆心全系在郡主身上,我們做爹娘的這才腆著臉上門叨擾國公爺。回頭想想,今夜確然冒失了些,兩個(gè)孩子都不曾見面,生疏得很,我們此時(shí)談及婚事未免cao之過急?!?/br>
    秦尚書點(diǎn)頭稱是。

    他們夫妻倆一唱一和,又聽李嬤嬤提議道:“這好辦!皇后娘娘也一直念叨著秦郎和郡主呢,說后輩中只有他倆最出色,正想什么時(shí)候得閑請兩位小輩進(jìn)宮一敘。依老身看,這事兒不如盡快安排上,由皇后娘娘做東召見,也不怕壞了禮數(shù),若是見面后秦郎入得了郡主的眼,再談下一步如何?”

    這是抬出皇后這尊大佛來了?

    謝乾道:“如此小事,怎能勞煩娘娘費(fèi)心?”

    “這也是娘娘的意思?!崩顙邒邿岢赖?,“兩家若能結(jié)秦晉之好,必是一樁美談?!?/br>
    于是,此事便就此敲定了。

    送走李嬤嬤和秦家夫婦,謝寶真心中苦惱,臉上一貫的笑意也不見了,悶聲道:“阿爹,我根本就不想進(jìn)宮見什么秦公子,為何要應(yīng)下?”

    謝乾還未說話,梅夫人便解釋道:“秦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文臣之首,勢力并不比謝家小。他既是搬出了皇后娘娘這座靠山,我們做臣子的也不能當(dāng)面拒絕,以免拂了皇家顏面?!?/br>
    謝乾補(bǔ)充道:“到時(shí)候你若真不想見他,阿爹再想個(gè)法子給你搪塞過去?!?/br>
    得了承諾,謝寶真這才撥云見月,眉開眼笑道:“我不去!爹娘身邊這般好,我又何必上趕著去別家做委屈小媳婦?”

    梅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女兒的額頭,嗔道:“傻孩子,萬一,你要是看上秦家小子了呢?緣分之事,可是講不定的?!?/br>
    “我不會喜歡他的!”謝寶真語氣篤定,卻未曾深思自己這股篤定是從何而來。

    可一夜過去,不知怎的,秦家要和謝家結(jié)親的消息竟不脛而走,短短數(shù)日便傳遍了洛陽的大街小巷。

    晚膳過后,點(diǎn)數(shù)盞明燈,謝家上下坐在一起閑談。

    提及街頭巷尾對秦謝兩家聯(lián)姻之事的議論,謝淳風(fēng)心中隱隱不悅,淡聲說:“這該不是秦家的陰謀罷?借用輿論,既可斷了其他求娶者的心思,又讓謝府立于兩難之地?!?/br>
    “不一定是如此。洛陽城多少雙眼睛盯著,哪里藏得住秘密?”謝臨風(fēng)搖著折扇道,“倒是那秦家公子,我私下命人偷偷打聽過,確實(shí)容貌周正、文采斐然,只是這般風(fēng)流才子多少有些恃才傲物,平日又喜歡往煙花柳巷的歌樓樂坊間跑?!?/br>
    “狎妓?”謝淳風(fēng)皺起了眉頭。若真如此,斷不能將meimei嫁與這種人!

    謝臨風(fēng)漫不經(jīng)心道:“倒也不。此子頗有詩名,愛好去歌女樂伎那兒坐坐,寫些小詩贈與她們,讓歌姬樂伎們傳唱奉承,以此博些虛名,卻從不見他在外頭過夜……不過這一來二去的,紅粉知己倒是不少。”

    “好聽諂媚之言,多半是個(gè)自傲之人,怕不會體貼寶兒。”謝淳風(fēng)道,“這樁親事,我不同意?!?/br>
    謝乾道:“若論權(quán)勢地位,也就秦家能與謝家比肩?!?/br>
    謝淳風(fēng)反駁道:“若讓寶兒犧牲自己的幸福來光耀門楣,那還要我們這些做兄長的何用?”

    聞言,謝乾不由想起來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面對同樣的抉擇,自己女兒和謝曼娘的處境,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gè)極端。

    他陷入沉思,頷首道:“淳風(fēng)說得對。此事再觀望些時(shí)日,只要寶兒不愿,便沒有誰能強(qiáng)迫她嫁人?!?/br>
    謝淳風(fēng)抬眼看了看院外,問道:“說起這個(gè),寶兒呢?往常家宴閑聊,她是必定在場的?!?/br>
    一旁,梅夫人放下手中繡了一半的帕子,涼涼道:“方才去了翠微園一趟,此時(shí)多半睡了?!?/br>
    此話一出,一家人俱是陷入了沉默。

    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cuò)覺,總覺得春祭過后,寶兒與謝霽的關(guān)系越發(fā)黏膩親密了……

    而此時(shí),翠微園內(nèi)大門緊閉,沒有點(diǎn)燈,黑漆漆冷清清一片,安靜得連蟲鳴聲都聽不到。

    西窗開了半扇,皎潔的月色從窗縫中透入,薄薄地鋪在案幾上。謝霽一襲白衣坐于窗邊,墨發(fā)披散,更襯得面色白皙神情冷郁,正漫不經(jīng)心地用棉布擦拭手中的短刃。

    刀刃的寒光折射在他眼中,又冷又沉。

    不多時(shí),瓦礫上傳來極其細(xì)微的腳步聲。這聲音極輕,隱藏在夜風(fēng)中,非平常人能察覺。

    窗外的月光黯淡了一瞬,謝霽擦拭刀刃的動作一頓,聽聲辨位,而后猛地將手中的短刃擲出!

    短刀刺破窗紙,釘在廊柱上發(fā)出嗡的細(xì)響。

    偷偷潛入的人怔愣了一瞬,而后壓低嗓音道:“公子,是我。關(guān)北?!?/br>
    說罷,關(guān)北拔下短刀,借著夜色的掩護(hù)手撐著窗臺躍身進(jìn)來,繼而反手關(guān)上窗單膝跪地,將短刀輕輕擱在謝霽案幾上,低聲道:“躲開謝府的護(hù)衛(wèi)花了些時(shí)間,故而來遲。”

    謝霽不置可否,喑啞的嗓音如同惡鬼低喃:“讓你辦的事,如何?”

    關(guān)北道:“已查探清楚,秦墨約了幾名富家子弟明日于望春樓作詩聽曲?!?/br>
    “望春樓那種地方,我不方便進(jìn)去,需想法子將他引來對街茶肆雅間?!彼尖馄?,謝霽擰眉,“花些銀子買通茶奴,就說是茶肆來了一批極為珍貴的新茶,秦墨視茶如命,一定會去。接下來的事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br>
    “這個(gè)簡單,屬下一定安排妥當(dāng)?!闭f到此,關(guān)北微妙的一頓,問道,“只是,這秦墨與我們的計(jì)劃有關(guān)么?公子為何要在他身上大費(fèi)周章?”

    謝霽將短刃入鞘,順勢藏入袖中,冷聲道:“你近來話多?!?/br>
    關(guān)北眼睛瞇成兩條縫,訕笑道:“不敢不敢,屬下這就告退?!闭f罷起身一閃,依舊翻窗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謝霽獨(dú)自在黑暗中坐了會兒,半晌,撐著額頭揉了揉眉心,嘴角彎起一個(gè)譏誚的弧度。

    秦家小兒竟敢于猛虎口中奪食,他已經(jīng),等不及要看好戲了。

    次日,天氣十分悶熱,唯有水榭中清風(fēng)徐來,陰涼些許。

    每到這樣的天氣,謝寶真總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此時(shí)趴在石桌上,望著一言不發(fā)的謝霽細(xì)聲問道:“九哥,你不開心嗎?”

    沒料到自己的心事竟被看出,謝霽泡梅子茶的手一頓,隨即若無其事道:“沒有?!?/br>
    “你有!”謝寶真篤定道,“自從七夕那夜后,你就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那天賣花的大娘們拿你打趣,你生氣啦?”

    那樣旖旎的時(shí)刻,謝霽恨不得擁有一輩子,又怎會生氣?

    他無法接受的是:他的寶兒終有一天,不再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