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她深深一個呼吸,“你說著要贖罪,要我原諒。你但凡真的有一絲真心是喜歡我的,是想要我真的開心的,別再來招惹我,放過我?!?/br> 一路低眉順眼,蔣泊舟的五官這才露出些狠戾倔強來。 “不可能。” 梁月冷笑,“好?!?/br> 沒有?蔣泊舟下意識反駁,可哪里敢捫心自問? 她咬牙轉身,往外走了幾步,踏進外頭的陽光下,又停下來,轉身大步走向蔣泊舟。 幼鷹一樣,一頭扎回那片陰暗之中。 怒意翻涌,梁月伸手指著他的鼻子:“你瞧瞧,這就是你說的真心?你說你知錯了,會改,可是你現在不還是一樣?連跟你交往不到一周的女伴都能在分手的時候得到一個包,我呢?我只求一份安生都求不到。你對所有人都溫柔都紳士,唯獨對我殘忍。” 蔣泊舟面色煞白,抬手就將梁月的手腕攥住:“阿月!” “露娜?” 外頭路邊,一輛寶藍色奔馳停下,駕駛室打開,一個五十上下的法國女人從里頭走出來。女人一頭金發(fā)挽成髻,披著一件紅黑披肩,流蘇垂在腰間。桃型面容和善,略施妝粉,正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朝著這邊揮動。 梁月喃喃喊出一句:“卡蜜爾?!笔Y泊舟當即反應過來那法國女人是誰。 梁月已經掙脫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朝卡蜜爾那邊走過去。兩人在車旁擁抱,卡蜜爾滿臉盡是歡喜,捧著梁月的雙頰親吻。 “那是誰?蔣?” 梁月點點頭,往后座上看了一眼,將話題岔開:“爸爸呢?今天有工作嗎?” 卡蜜爾笑起來:“有啊,在家里給你做千層面。我們得快點回去,不然我的廚房就要完蛋了!” 梁月終于展顏,伏身又將卡蜜爾抱了一會兒,這才拉開副駕駛位,坐了進去,將車門直接關上。 蔣泊舟的視線沒有離開梁月,此刻自然能看見卡蜜爾扶著車門,將他上下打量,努了努嘴,這才笑著坐進駕駛室中。 寶藍色奔馳離去,蔣泊舟將車牌號碼記下。 第51章 第51朵玫瑰(4/4) 蔣家老一輩的產業(yè)人脈大多在國內,在外頭,強龍不壓地頭蛇,直到蔣泊舟落地,梁月在巴黎的資料才真正到了蔣泊舟手中。 前一日才熬夜宿醉,十三個小時的飛行,陪在梁月身邊,蔣泊舟神經都緊繃,一刻不敢放松。 助理在國內把資料發(fā)給蔣泊舟時,蔣泊舟只看見寥寥兩三頁紙的基本信息,差點就一個電話打回國去,將助理直接解雇。 助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后頭附上信息:巴黎有人在阻攔蔣泊舟查梁月。 這一條信息,堪堪將助理的小命保住。 蔣泊舟憑著資料找到梁月在第七區(qū)的住處,入住最近的酒店時,助理又將蔣泊舟發(fā)過去的車牌照信息盡數找到,追蹤到車子開去近郊的伊芙琳區(qū),又在一個小時之前,從伊芙琳區(qū)出發(fā),往市內開。 伊芙琳區(qū),巴黎近郊,是卡蜜爾和梁月父親文森特的住處。第七區(qū),巴黎市中心,梁月單獨在這里買了個套間。蔣泊舟看了看時間,放下行李,立刻出發(fā)。 一人從近郊開車返回。一人開車逆向,追著過往駛去。 此刻的卡蜜爾正喝著餐后酒,柑橘清香,趁著傍晚時分的日落余韻,文森特照舊出門遛狗散步,她在門廊前圍著披巾,啜飲杯中酒,閑適中等待愛人歸家。 卻是先等到一輛純黑沃爾沃,下車的人一副亞洲面孔,卡蜜爾記得,幾個小時之前,剛剛在機場門口見過他。 男人眼中的紅血絲未曾散去,此刻更是明顯得有些可怖,渾身透著疲倦,像是沙漠中徒步行走回來的旅人,拖著自己的雙腿,朝卡蜜爾走來。 這旅人尚且留著優(yōu)雅與體面,理了理衣襟,站在卡蜜爾跟前自報家門:“我叫蔣……” “我知道你?!?/br> 蔣泊舟用法語開頭,卡蜜爾卻以中文回應。她一口中文流利純熟,說話時那抑揚頓挫,帶著彭城的南音,叫蔣泊舟無可避免地想起梁月。 卡蜜爾手中端著一杯半滿的餐后酒,從門廊上的扶手椅上站起來,另一只手攏了攏身上的披肩,重復了一遍:“我知道你,露娜跟我說過你?!?/br> 她的目光柔和,似是能將他整個人穿透。她一字一字地將話說清楚:“說過很多次。我也知道,你在巴黎,正在做什么。” 蔣泊舟咬緊了牙,叫下頜線都明明白白凸顯。 卡蜜爾之于梁月,與梁佩華之于梁月,無疑是云與泥,天堂與地獄的區(qū)別,蔣泊舟此刻才算是真正見到卡蜜爾,但他早就明白這一點。 眼前這個法國女人,對梁月無比重要,恐怕僅僅次于梁劍津。 事關梁月,卡蜜爾能一句話讓蔣泊舟生,也能一句話讓蔣泊舟死。 而他蔣泊舟在她面前,早已劣跡斑斑,恐怕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一顆心往下沉,蔣泊舟忍住低頭的沖動,視線也未曾躲避。 “我只是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么樣?!?/br> 法槌落下前一刻一般,叫蔣泊舟提心吊膽。 卡蜜爾抿了一口酒,將嘴唇輕輕努起來,尚未做出回答。 卡蜜爾跟固有觀念里的法國女人不同,她身材圓潤,面容和善,要是跟梁佩華站在一起,只怕沒有人會認為是卡蜜爾將梁佩華的丈夫搶走,反倒會將事實反過來。 可這個女人,有能力將蔣泊舟的勢力全都擋住。 “文森特夫人,我……” “好吧,請跟我來吧。”卡蜜爾一手捏著酒杯,一手攏著披肩,話說得輕快,叫蔣泊舟一瞬以為自己聽錯了。 卡蜜爾走到門前,將房門推開,自己已經邁進房門中,轉身回來看著蔣泊舟,“請進吧?!?/br> 蔣泊舟不敢說一個字,只說了聲謝謝,抬腳往前走。 “啊對了?!?/br> 蔣泊舟的腳步立馬停住,半寸都不敢往前。 卡蜜爾一笑:“我不叫文森特夫人,我跟露娜的爸爸沒有結婚,叫我卡蜜爾。” 兩人先后進門,蔣泊舟將房門輕輕關上。 別墅是鄉(xiāng)村樣式,玄關幽長,燈光暖黃,旁邊的墻壁上掛滿了照片,蔣泊舟一眼就看見照片墻中央的梁月。 女孩笑著,穿著一身紅色啦啦隊隊服,摟著文森特和卡蜜爾。照片中陽光和暖,將女孩淺淺的琥珀眸色襯得更加晶亮活潑。 蔣泊舟愣住了。 他從來,從來沒有見過梁月這樣笑過,一次也沒有。 “那是露娜在大學的時候,她是啦啦隊隊長,她帶啦啦隊的時候,表演都很精彩,文森特還做了一個集錦視頻,等會兒你想看的話,可以看一看。” 卡蜜爾倚著墻壁,跟蔣泊舟一樣,看著照片墻上梁月的笑臉。她啜飲一口柑橘酒,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指向照片墻的東北角,指尖落在一個橘黃色相框上。 “那是露娜在帆船比賽上,那時候她剛剛參加完馬拉松,一周不到的時間,文森特都氣壞了,怎么也不愿意讓她去,最后她還是去了,差一點點就能拿到獎杯了,不過她也還是很開心,我們當然也,為她開心?!?/br> “她……還去跑馬拉松嗎?” 蔣泊舟的聲音帶怯,說出來連自己都驚訝。男人喉頭滾動,右手無名指微動,自然抬起手來,在襯衫領口處輕輕一壓。 襯衫布料透出玫瑰花瓣與藤蔓荊棘,戒指扣著項鏈,頂著襯衫起伏,被指腹壓下。 卡蜜爾笑著點頭:“當然,只要她想跑,她都會參加,狀態(tài)不好不想去的話,會去當志愿者。她很喜歡體育活動,我沒有那方面的興趣,文森特也沒有,但我們很喜歡看她去,給她當觀眾,替她記錄這些?!?/br> 那照片墻上滿滿,帆船、馬術、冰球……甚至連花劍都有。一張一張照片,一幅一幅笑臉,一寸一寸,將蔣泊舟的心捏緊。 梁月說,這些年她過得很開心。蔣泊舟如今是看見了。 她喜歡各式各樣的運動,她養(yǎng)了一只邊境牧羊犬,她無數次站在聚光燈下,笑得美麗絕倫,不可方物,直叫陽光亦不如她溫暖燦爛。 蔣泊舟現在明白了,梁月沒有說謊。她過得真的很好,積極、活潑,是真正的開心?,F在蔣泊舟明白了,可他開心嗎?不,他開心不起來,在沒有他的地方,梁月如此快樂,而在他的身邊,她沒有一刻是真的開心。這讓他怎么接受? 卡蜜爾歪著腦袋看蔣泊舟,唇角始終帶著柔和笑意,將他未經隱藏的悲哀盡收眼底。 “蔣,你其實很難辦,你知道嗎?” 蔣泊舟聞聲偏頭,以為卡蜜爾說自己將梁月纏住,不識好歹。確實,從國內追到國外,查車牌查地址,行徑為人不齒,只是他實在是……放不了手。 “我愛她,很愛她。我……從前不懂事,害她離開了,我現在,想贖罪,想跟她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多么動人的情話。 卡蜜爾聽了,卻是噗嗤一笑,仿佛是聽見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說要與誰長相廝守,只當作玩笑。 蔣泊舟將那嘲笑看得清楚,一瞬喉頭滾動,慍怒驟起,卻不好發(fā)作。 卡蜜爾呡了一口酒,將手擺了擺,“我不是不信你,我信你愛她。真的。你能追到這里來,即便你遲了這么多年,我還是信的。只是,我并不在乎?!?/br> 蔣泊舟怔愣住,只剩劍眉橫立,壓著怒意。 “我不在乎你愛不愛她,那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讓她開心,如果你不能,那你就連文森特烤糊了的那盤千層面都不如,那盤千層面真的讓她笑了?!笨蹱柕哪抗庠谑Y泊舟深深抿起的嘴角邊沿逡巡,“你應該認識尹闕,是嗎?” 蔣泊舟身形都一凜,咬著牙,不反駁,卻不敢點頭承認半分。 卡蜜爾凝視他分明的下頜線,說:“追著露娜往巴黎來的,不止你一個。是我攔下了他。我也不喜歡他。他也很愛露娜,不比你少,說實話,要是我給他機會,十年呢,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卡蜜爾笑得爽冽,仿佛在說一次有趣的實驗一樣,可每一個字,都叫蔣泊舟脊背生寒。在彭城,梁月見了尹闕幾面?一只手都能數得清。少,可如今,蔣泊舟都還記得梁月眼中明明白白的動容,若是十年呢? 十年空白,沒有他蔣泊舟的半分.身影,如果卡蜜爾不曾阻攔,梁月的世界,該如何被尹闕翻覆? 他想都不敢想,只剩下后怕。 “但我不喜歡他。露娜跟他在一起,愧疚多于喜愛,拜你所賜,不是嗎?” 玩笑話,卻如刀,一下子戳中要害,叫蔣泊舟疼得不行,疼得連一句辯解都沒有,只咬著牙,說出兩個字:“抱歉?!?/br> 卡蜜爾臉上笑容漸失,將手上的酒放在手邊的臺上,雙手抱在身前,將披肩壓?。骸澳闶莻€商人,我也是個商人,你該知道的,商人不喜歡聽見‘抱歉’兩個字,商人重視實際,重視長遠的利益,重視結果?!?/br> 蔣泊舟抿唇看向卡蜜爾,那眼窩深深,燈影襯托,更顯。目光堅定,他說:“你如果像你說的這樣足夠了解她,你就知道,她對我的感情有多深。是我從前沒有意識到我愛她?,F在我不會放手了” 似是表決心,蔣泊舟一個字一個字,擲地有聲:“曾經十年前只有我能讓她開心讓她笑,她愛我,我現在也會好好愛她?!?/br> 卡蜜爾點點頭,問他:“現在早就不是從前了,你覺得她能用這份感情騙自己多久?” 騙?蔣泊舟怒氣難以抑制。什么叫騙?還是騙自己? “你覺得,她以為她愛你愛到離不開你,能夠持續(xù)多久?換句話說,你有什么值得她繼續(xù)愛下去的?我的露娜,漂亮又聰明,愿意對人無保留地好,你愛她,我從來不會覺得稀奇。喜歡她的人可以從我家門口一路排隊排到七區(qū)去?!?/br> “可你呢?露娜為什么愛你,你想過嗎?她為什么非你不可?你能做到的事情,難道別人做不到嗎?你不過是在那個時間恰好出現罷了,不是你,也能是別人。尹闕不可以嗎?他比你更早認識露娜,不是嗎?” 蔣泊舟如立法庭中央,艱難為自己辯駁伸張:“尹闕他……” 他自己都無法把話說完,別說什么自圓其說,便是連這一個“說”都無法做到。 “你看,你并不是不明白。是不愿意明白?!笨蹱柮碱^擰起來,搖了搖頭,“這就是為什么我說你很難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