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笑著吐了吐舌頭，換了左手將“蛋糕”托著，右手取下上面那張便簽紙，低頭就著火光看了一眼。上頭寫著中英法三語的生日快樂，下面還標了日期，正是今天。是謝澤霖提前就準備好。

    梁月又看了一眼那便簽紙一角的日期，把便簽紙放進口袋，雙手捏起“蛋糕”放在嘴邊，笑說：“要給我唱生日歌嗎？‘生日蛋糕’分你們一點噢！”

    一眾歡笑，都是朋友，自然捧場給梁月唱了一遍生日歌。伊恩更是，握著伏特加就就繞過來，硬是把梁月的杯子又添了三分酒。

    烤rou香，棉花糖，繞在火舌上的伏特加，香味混著笑聲，男男女女圍在火堆旁，不知是誰先唱起歌，克洛伊拉著盧卡斯起來跳舞。

    梁月吃完指尖粘著的最后一塊棉花糖，用水洗洗手，捏起紙杯喝下最后一口酒，摸著衣兜站起身來。

    夜里石階上沒有燈，梁月也不敢走遠，只坐在光亮盡頭，扶著懸崖圍欄，摸出煙和打火機來。

    懸崖下山嶺寂靜，都在沉沉睡夢之中。遠處云霧繚繞，就像梁月指尖煙。

    “借個火？”

    梁月回頭，果然是謝澤霖，笑得帶痞氣，雙手從兜里抽出來，卻沒煙。

    “順便再借根煙。”

    梁月笑，把煙盒跟打火機都拍到他手心。

    梁月喜歡抽女士煙，煙卷細長，謝澤霖抽起來卻不顯得娘氣，冷白手指夾著煙，頗有兩分落寞韻味。

    “真的想追我？”梁月吐出一口煙圈來，單刀直入。

    謝澤霖笑，回答也沒讓梁月失望，“我真的就在追你?！?/br>
    梁月笑得咳出來，從衣兜里將薄薄一張便條紙抽出來，貼在謝澤霖手臂上，“你要真心追我，會把尹闕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外公，幫尹闕回來？現(xiàn)在還明明白白告訴我？”

    別說是便條紙上面畫蛇添足加上去的日期，筆跡明明白白跟梁劍津給梁月的那張便簽上的一模一樣，就連這便條紙的材質(zhì)顏色都跟那張一模一樣。

    謝澤霖夾煙的手指夾著那張便簽，也是笑，“真聰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br>
    “得了吧你?！绷涸抡嫦脒豢?，偏得他這個吊兒郎當又不掩飾的痞子樣，叫人不能真正生起氣來。

    謝澤霖把那張便簽連著煙盒打火機塞回梁月的衣兜，“反正尹闕那小子不可能帶你出國，他們一家子都還是想回國內(nèi)發(fā)展。我也覺得，總得要你先對蔣泊舟失望，我才能，那個詞怎么說來著，那個成語。哎呀，前幾天還用過，對了！趁虛而入！”

    梁月笑著翻了個白眼。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真拿他沒辦法。

    謝澤霖大大咧咧的樣子，手夾著煙湊到嘴邊叼起來，手臂一摟梁月肩膀，要是不知道前情，還真覺得他下一句得喊出一聲“好兄弟”來。

    “我有什么不適合你的？嗯？你說說？我比尹闕適合你吧，那個狗崽子喜歡你是喜歡你，可是還有尹家一大家子等著他養(yǎng)，他就只能呆在國內(nèi)。哪里像我？我多灑脫，能陪你到天涯海角，何苦留在國內(nèi)，爺不疼娘不愛?！?/br>
    梁月抖著肩膀把謝澤霖的手臂抖下去，“臭不要臉，你覺得我能信你喜歡我？”

    謝澤霖笑了笑，“以前你跟在蔣泊舟身邊那個鵪鶉樣兒我可不喜歡，現(xiàn)在嘛，有一點點喜歡，想進一步了解?！?/br>
    聽聽，多流氓的話，換了個人來說，梁月只覺得她能立刻打電話報警，偏得是謝澤霖這副不缺錢不缺人的二世祖皮相說出來，除了讓人想笑，還真對他生不出半分討厭來。

    梁月低頭抽了口煙，“你也知道我跟在蔣泊舟身邊是一副鵪鶉樣兒，不介意？”

    謝澤霖努努嘴，輕輕嘆了口氣，“不過就是蔣泊舟碰著個好時候，你自己想想，如果蔣泊舟對你做的事情，換了別人來，換我那不用說了，換尹闕，換尹闕來，在那個時候?qū)δ隳菢樱阒付▽λ粯铀佬乃??！?/br>
    梁月這下是服氣了，叼著煙對謝澤霖一拱手，“在下佩服?！?/br>
    梁月曾經(jīng)笑罵汪釋一句“揣著糊涂裝明白”，到了謝澤霖這里，該換成原句“揣著明白裝糊涂”。

    謝澤霖手指彈著煙灰，給梁月笑拋了個媚眼。梁月這下子當即笑得捧腹，幾乎喘不上來氣，還得謝澤霖給她拍背順氣，這才緩了過來。

    謝澤霖抬手抽了口煙，緩緩吐出個煙圈來，“梁月，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買我這只績優(yōu)股?！?/br>
    梁月半晌沒說話，“我自己走不出來，這么快接受新的人，我做不到?！?/br>
    謝澤霖嘖嘖兩聲：“白費了我給你做的蛋糕，你那一臉感動，我還以為我有戲呢！真是，人家好傷心的啦！”

    他這一副西子捧心的樣子，看得梁月想立刻脫下運動鞋扣在他臉上。

    “感動又不是喜歡。以前蔣泊舟好的時候，讓我感動的事情做了不少，然后呢？我得學著分清感動和喜歡了?！?/br>
    謝澤霖沒半分沮喪的意思，笑著嘆了口氣：“那狗東西真是卡了個好時候出現(xiàn)?！?/br>
    梁月笑他，“我高三才認識蔣泊舟，你跟我高中前后桌三年，沒見你放一個屁？什么好時候？”

    謝澤霖又是一伸手摟著梁月肩膀，另一只手夾著煙往外展，仿佛橘子洲頭指點江山，“都說了我對你當年那個鵪鶉樣兒不感興趣，我多誠實的人，總不能騙你說我暗戀你好些年?！?/br>
    梁月?lián)u搖頭，“我這些年底子其實沒變過，換了皮不換餡兒，不然也不會在蔣泊舟身上栽倒第二次?；疚腋阍囋?，結(jié)局也不怎么樣，還不如現(xiàn)在這樣，你喊我一聲好哥哥，我罩你，給你找份好工作。巴黎我地頭，我說了算?！?/br>
    謝澤霖笑得直抽氣，“你這人，玩的時候看起來挺瀟灑的，怎么內(nèi)心這么脆弱？好好好，不接受就不接受，連先跟我裝一裝都不要呢？小弟我免費送上，外頭租男友都得一周兩千呢！蔣泊舟現(xiàn)在不是還沒有離開巴黎嗎？你先把我?guī)г谏磉?，刺激刺激他也好啊！不解氣嗎？不香嗎？?/br>
    梁月看了他半晌，“他是那樣氣走我的，我要是這樣，跟他有什么區(qū)別？算啦！是我自己還有些事情沒想明白，還真得要時間自己去想想，就不辜負你這只績優(yōu)股了?！?/br>
    謝澤霖笑起來，用肩膀輕輕推了一下梁月，“好，好哥哥你搞快點兒，時間不等人，紅顏花易老?！?/br>
    他說著，還伸手在臉旁，把頭發(fā)往耳后往那么一帶，一副小媳婦模樣，緩緩發(fā)出一聲二聲調(diào)的“嗯？”

    “去你的?！绷涸滦χ咭荒_謝澤霖的小腿肚。

    還沒等梁月再開口去罵他，衣兜里的手機卻是先響了一聲。

    謝澤霖愣了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笑著打哈哈：“零點了，生日快樂！我走啦！”說完，謝澤霖識趣轉(zhuǎn)身就走，聽見梁月一聲“謝謝”，也只是揮了揮手，連頭都沒回。

    梁月摸出手機來一看，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卡蜜爾發(fā)過來的一條短信——

    “謝謝你愿意降臨在這個世界里。”

    梁月低頭，指尖在屏幕上點，敲出一句話去回復——

    “謝謝你愿意接納我進入你的世界。真正的我?！?/br>
    淚水滴下來，弄濕了屏幕，梁月用手掌托著擦了擦，文字消息是發(fā)了出去，卻是把微信打開了。

    梁月點開蔣泊舟的微信。上頭綠色框框，顯示著“正在輸入中……”。一瞬消失了，一瞬又出現(xiàn)，終于還是消失了。

    指尖在屏幕上劃，把聯(lián)系人徹底刪除。

    第55章 第55朵玫瑰

    窗外云霧陰沉，似是有雨雪醞釀，梁月停好車走進屋內(nèi)時，乍一瞬間從極冷走入溫暖中，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瑟縮著抖了兩下。

    艾達也被梁月嚇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抻著前爪伏身下去。

    “外面太冷了吧？”

    文森特的聲音傳來，梁月抬眼，就看見他從客廳走過來，臂彎中搭著一條披肩毯子。走到玄關(guān)處，文森特將毯子遞給梁月披上，伸手將艾達的額頭揉了揉。

    “應該要下雪了，雖然不是初雪，但是是你回來之后巴黎第一次下雪。都快一周了?！?/br>
    “是啊，快下雪了，濕度太大了。冷得刺骨?！绷涸抡f著將鞋換了，裹上披肩，一面吸著鼻子，一面往里走。

    文森特跟在后頭，笑笑說：“總比彭城好，只是冷，濕氣鉆骨頭，卻又看不見一片雪花。”

    梁月沒回應，直往廚房走去，找卡蜜爾。

    今天的廚房是紅豆香。梁月走進廚房時，卻看見卡蜜爾在切巧克力。

    “不是今天輪到我教你做雙皮奶嗎？”梁月把包放在廚房的中島流理臺上，指甲輕輕在袋子外側(cè)彈了兩下：“我把牛奶買來了?！?/br>
    卡蜜爾抬起下巴來，看見包里露出一角牛奶盒子，問道：“一盒嗎？”

    “兩盒。我怕我做得不好，多備了一盒。”

    卡蜜爾笑，“正好，可以給我用?！?/br>
    “來。”梁月聞聲扭頭，文森特遞過來兩張面巾紙。

    梁月有些怔愣，道了謝接過來，將鼻子擦了擦，丟到廚房垃圾桶里，洗了洗手，去看爐子上小火熬著的。

    紅豆在水里翻滾，已經(jīng)脹大不少，中心的一小撮已經(jīng)爆開豆花，將水染得泛暗紅。梁月將火關(guān)小了一些，另取了一只小鍋來，將包里的一盒牛奶拿過來打開，倒進鍋中熬煮。

    文森特在廚房幫不上忙，順了一塊巧克力放入口中，又重新回到客廳壁爐前的工作臺。

    廚房內(nèi)只剩下巧克力切碎時清脆解壓的聲音，混著紅豆與牛奶的香氣，宛若人間仙境。

    “最新的那本手稿看得怎么樣？有趣嗎？”

    梁月取了只勺子將牛奶攪拌，回答卡蜜爾的問題：“還好，艾米莉的主題是東方的神話，用西方神話體系去構(gòu)建東方神話世界，這個想法不錯，只是文化還是有差異，在中國不見得能行得通，但在法國和歐洲的市場，接受程度會高很多。我覺得不錯?！?/br>
    卡蜜爾伸手要去將熱水壺取過來，梁月先一步，將熱水拿過來倒入白瓷大碗中，好讓卡蜜爾將巧克力融化。

    “那就好，留下吧，你今天再挑一本新的帶走?！?/br>
    梁月“嗯”了一聲，用測溫槍一掃鍋內(nèi)熱牛奶，關(guān)了火，將牛奶倒入流理臺上三個小小平底布丁杯中。

    紅豆在鍋中逐漸化身軟糯，巧克力在溫熱中消除棱角。

    “我明天要去一趟里昂，去見一個老朋友，你陪我去嗎？”

    “不了，我約了一個作者見面。明天我……”

    “你買的是脫脂牛奶噢?！笨蹱柲笾Ｄ毯凶?，偏頭看向梁月，問：“你不是說過，雙皮奶要用全脂牛奶嗎？所以你才另買的呀?！?/br>
    梁月一瞬愣住，將卡蜜爾手中的牛奶盒子拿過來，將上面的字看清。

    “完蛋?！绷涸碌吐暳R了一句，伸手捏起裝了熱牛奶的布丁杯，敲動兩下，布丁杯底與桌面輕輕撞擊，里頭仍舊是牛奶流動無阻，絲毫不見奶皮凝結(jié)。

    梁月扶額嘆氣，“抱歉，我買錯了?！?/br>
    卡蜜爾伸手在梁月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笑說：“沒關(guān)系，那就過兩天再吃雙皮奶好了，今天只有紅豆牛奶了。幸好熱可可還可以做，只是奶泡要打久一點罷了?！?/br>
    梁月尷尬笑笑：“我當時真的以為我買的是全脂牛奶?！?/br>
    卡蜜爾將牛奶加入融化的巧克力中，用小鏟子輕輕攪拌混合。梁月將爐子上的火熄滅，讓紅豆緩緩冷卻，另取了一只杯子來打奶泡，準備著等會兒用來裝飾熱巧克力。

    奶泡緩緩成型。

    “因為蔣。是嗎？”卡蜜爾問。

    牛奶中旋轉(zhuǎn)的料理機停下。

    “什么？”

    熱可可注入咖啡杯，半滿，等著奶泡來裝飾。

    卡蜜爾雙手撐在流理臺上，聲音緩緩，如若可可絲滑，“因為，蔣還沒有離開法國。因為你看見新聞了，簽了維森寫的小說的游戲公司，蔣的公司，被商業(yè)攻擊的新聞？”

    梁月本能想要促使反駁出口，“我并不知道他怎么樣?！?/br>
    說完了，梁月看向卡蜜爾的雙眼，還是忍不住將真相吐露：“是，我從新聞上看到的，那邊的媒體都被封死了，是巴黎這邊的，報導那款游戲的近況，我才知道。我打電話去問我在中國的朋友，她們很久才肯說，是尹闕帶著國外的資本在攻擊蔣泊舟的公司，是蔣泊舟把消息封住了。”

    卡蜜爾笑了笑，將梁月打好的奶泡取過來，一勺一勺覆上熱可可的表面。

    “他不想讓你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