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自然在想他真正的五弟。

    不知道顧五郎那邊怎么樣了。

    顧夫人說送春冬過去，應(yīng)該能好些吧？

    顧風(fēng)簡總不會還餓著肚子吧？

    如今春冬過去了，她以后就不方便悄悄過去找人了，要被春冬看見的。

    此時春冬正與顧府的管事，站在宋家的大廳里。

    她捧著一個木匣子上前，遞予來接的侍女，又從對方手中拿了個紅色的盒子回來，轉(zhuǎn)交到管事的手中。

    今日只是來換八字庚帖的。本該由媒人來拿八字姓名，送到男方家中。此禮叫“問名”。問名過后便是納吉，即卜卦二人八字的吉兇，待合適之后，才開始下聘。

    顧賀兩家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許久了，知根知底，這八字合不合其實(shí)不大重要，走走流程而已。

    顧夫人是個慷慨的人，昨日見五郎肯主動提起，覺得他難得有了喜歡的人，便叫春冬備了厚禮親自帶過來。說絕不能給五郎丟了面子，起碼要叫外人知道，他們顧家是中意宋三娘的。

    春冬笑道：“夫人本想親自來拜訪一趟的，可今日宮中貴人相召，實(shí)在抽不出時間，便托我先來取東西，順便給老夫人送些用得到的補(bǔ)品，祝您身體安康?！?/br>
    宋老夫人笑得開懷：“顧夫人客氣了。代老身謝過她的好意?！?/br>
    片刻后，顧風(fēng)簡從妙兒處得了消息，手里卷著本書，慢悠悠地往廳堂這邊過來。

    里面的人正在寒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顧風(fēng)簡出現(xiàn)的時候，談話的節(jié)奏出現(xiàn)了明顯的停頓。

    老夫人表情冷了下，縱然很快調(diào)整過來，也顯得十分突兀。

    春冬回過身，只粗粗看了人一眼，立馬低下頭去，朝他行禮道：“這便是三姑娘吧。奴婢春冬，見過三姑娘。”

    顧風(fēng)簡“嗯”了一聲，在下方入座，重新打開手里的書，默默看了起來。他沒有要插入幾人談話的意思，又不說自己究竟是來做什么的，無聲地用行動表示：“我就隨便聽聽，你們接著聊?！薄?/br>
    春冬心中詫異，用余光偷偷看了他好幾眼。心說宋三姑娘真是好冷的性子，與傳言截然不同。

    傳她性格暴戾，完全是無稽之談。她身上哪有半點(diǎn)與躁動相關(guān)的東西？

    說她面貌丑陋、身材魁梧，就更是無中生有了。宋三皮膚白皙細(xì)嫩，五官清秀俏麗，不是什么明艷攝人的長相，卻有著冬日霜梅一樣的雅淡，渾身又透著冷清的氣質(zhì)，很是好看。身高倒是比一般的大家閨秀要高上許多，身形也更加挺拔一些。一雙長腿架在那里，叫人移不開眼。

    春冬心想，還好，他們五公子也是很高的。二人站在一起，恰好般配。

    果然是宋府有人與她不和，刻意傳了些不實(shí)的話出去。

    春冬掛著笑容，眼神依舊往顧風(fēng)簡那邊飄去。

    她低垂著視線看書，姿態(tài)慵懶又認(rèn)真。這畫面，春冬時常能在顧府看見。他們五公子便是這樣看書的，神態(tài)與姿勢幾乎一模一樣。

    天冷的時候，五公子就喜歡坐在太陽底下翻翻書本，安靜閑適。

    如此喜愛看書的，決計不是什么壞人。

    不知道宋三娘喜歡看什么書?；蛟S她與五公子能聊得上話。

    春冬仔細(xì)對著書皮看了幾眼。

    秦……秦什么的。莫非是本文集或是注解？

    這時顧風(fēng)簡動了下，松開書后的手指，露出背面的全名。

    《秦三公平妖傳》

    春冬：“……”

    ……這樣的嗎？

    虧得宋三姑娘看得如此正經(jīng)。

    ……她真可愛！

    春冬看得高興，差點(diǎn)笑出聲來。宋老夫人卻在皺眉。她想質(zhì)問顧風(fēng)簡這時候出來做什么，簡直是不成體統(tǒng)。念及春冬在，不好開口，只能硬生生轉(zhuǎn)了話題。

    “你們五公子近來如何呀？”

    春冬忙將視線抽回來，答道：“前幾日吹了些風(fēng)，今日已大好了。還與我們四公子出門去了?！?/br>
    顧風(fēng)簡額頭的青筋跳了跳。

    四哥？

    他們兩個出去，準(zhǔn)沒好事。宋初昭別被帶出去欺負(fù)了。

    宋老夫人點(diǎn)頭：“那便好。五郎該保重身體才是。”

    春冬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

    宋三娘特意出來，就是想知道五公子的身體如何了，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才干巴巴地在那兒坐著。她忍笑說道：“公子既與姑娘定了婚約，自然會更加注意的。姑娘不必?fù)?dān)心?！?/br>
    說完又朝顧風(fēng)簡遞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

    顧風(fēng)簡掀起眼皮，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宋老夫人見她舉動，猛地按住扶手，心頭恐慌道：“什么？”

    春冬問：“怎么了老夫人？”

    “方才我是問的五公子?！彼卫戏蛉寺曇舸罅耍澳銥楹瓮蝗惶岬饺?？”

    春冬也愣了下，說：“是五公子呀！與三姑娘定親的正是五公子呀，自然與三娘有關(guān)?！?/br>
    老夫人急了：“怎么會是顧五郎呢，不是顧四郎嗎？”

    春冬想說一直都是顧五郎啊，就聽旁邊那位一直沉默著的宋三姑娘笑了聲，說：“自然是因?yàn)槲腋矚g顧五郎?！?/br>
    春冬驚了下。她還沒明白過來，宋老夫人已開口訓(xùn)斥道：“你一女子怎可以說這樣的話？不知羞恥！”

    春冬雖然也覺得宋三娘說話有些過于爽快，但聽宋老夫人罵人就不高興了，開口道：“三姑娘往后是我們國公府的人，說一聲喜歡五公子，那也是兩情相悅，是樁喜事。此處廳堂又沒有外人。奴婢覺得三姑娘說得是?！?/br>
    顧風(fēng)簡意味深長地斜了她一眼。

    宋老夫人來不及管他，拉著春冬問：“這原先不是定的四公子嗎？怎么就變了個人？這不合適吧？”

    哪里來的原先吶？

    春冬正要解釋這是個誤會，那邊顧風(fēng)簡又不咸不淡地開口說：“聽府中的人說，顧四郎頗為風(fēng)流，行事輕佻果躁，不夠穩(wěn)重，我便好奇，想去看看?！?/br>
    春冬聞言，臉色驟黑。

    這宋家人還悄悄說他們四公子壞話的哦？

    宋老夫人的臉也很黑。

    畢竟這就是她說的。

    顧風(fēng)簡接著道：“顧四郎我未見過，倒是與顧五郎聊過幾句，竟然投緣。這婚約是為結(jié)兩家之誼，沒說要哪人。即便換個人，也沒什么不合適?！?/br>
    顧風(fēng)簡故意措辭得叫幾人誤會，好像是因?yàn)樗年P(guān)系才突然換掉了顧四郎。且說得隨意坦蕩，春冬都差點(diǎn)信了他，給他弄糊涂了。

    宋老夫人仿佛受了挑釁，勃然大怒。她重重一拍桌，差點(diǎn)朝著宋初昭撲過去：“你簡直——”

    好在宋三嬸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了她，將她止住。

    宋三嬸背對著門口，下巴朝著春冬的方向輕點(diǎn)，提醒說：“母親！您先不要動怒，先將事情問清楚再說?！?/br>
    宋老夫人還有一些理智，卻沒什么耐心了，她狠狠瞪了顧風(fēng)簡一眼，而后對著春冬等人道：“今日招待不周，家中還有事，就不留客了！”

    春冬與那管事識相地行禮告退。

    管事道：“那小人先將東西帶去顧府，今日不叨擾了。”

    他二人轉(zhuǎn)身，隨指引仆從離了廳堂。

    等他們身影完全消失，估算著該是徹底離開宋府了，宋老夫人再次暴跳起來，跟只被激怒了的老虎一樣，指著顧風(fēng)簡瘋狂大罵。

    “宋初昭！你可知家規(guī)廉恥？你一尚未出閣的女子，出門去勾搭別的男人！你不以為恥，還在外人面前說出來了。你叫顧府如何看你，如何看我宋家人？你……我從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面，還蠢鈍如豬的女人！

    “你居然將我府里私下說的事情講出去！你還說了宋家什么壞話？你以為嫁入顧府，與我宋家就毫無關(guān)系了嗎？你做這些事，除了叫自己丟臉，能有什么好處？你瘋了吧？你蠢瘋了吧！”

    顧風(fēng)簡依舊坐在座上，看她發(fā)怒，聽她咒罵，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心情不錯的樣子。他手指撫在一旁溫?zé)岬牟璞?，從容不迫道：“這些是您自己想的，我沒說我做過?！?/br>
    “你現(xiàn)在才狡辯未免也太晚了些！”宋老夫人胸膛劇烈起伏，隨后發(fā)出一陣腔調(diào)奇怪的冷笑，“宋初昭，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是那日聽見我們談話，才故意這樣做的吧？宋初昭啊宋初昭，你二姐待你親厚，你卻接二連三壞她親事，你是何居心??？你好毒的心吶！”

    顧風(fēng)簡聽到這里，也笑了出來：“您想將宋二嫁進(jìn)顧府，也只是想想。顧家可沒答應(yīng)。這樣也能叫我壞了她的好事？”

    宋老夫人說：“顧家都能看得上你，會看不上我們詩聞？！”

    宋三嬸依舊擋著宋老夫人，用手輕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冷靜些。

    她不是怕宋老夫人打人，她是怕宋初昭被罵急了還手。這府里上下加起來，恐怕都打不過一個宋初昭啊。

    宋三嬸跟腔，苦口婆心道：“三姑娘，不是三嬸說，你糊涂了呀！你怎么不想想清楚，你往后成了親，還是得靠娘家扶持的。你與你二姐，與你祖母鬧成這樣，能有什么好處？將來你在顧家受了委屈，誰人替你出頭。你與他才見過一面，真當(dāng)他能有多喜歡你嗎？”

    “顧五郎啊……”顧風(fēng)簡吐出這幾個字，笑出了聲，說，“應(yīng)當(dāng)還是挺喜歡我的?！?/br>
    宋老夫人怨毒道：“你根本是癡人說夢！顧五郎是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哦？”顧風(fēng)簡，“你又如何知道？”

    宋老夫人譏諷道：“你看看你自己是個什么樣子！先前我當(dāng)你只是舉止粗鄙，不想你還如此膽大放浪。顧五郎是個文雅人，他怎會喜歡你這樣的粗人！”

    顧風(fēng)簡：“看來老夫人，確實(shí)對我多有偏見?！?/br>
    宋老夫人：“何來偏見？你本性如此！”

    顧風(fēng)簡挑眉，好笑道：“您又沒見過顧五郎，或許他就是我這樣的人?！?/br>
    宋老夫人還要再罵，顧風(fēng)簡偏頭，問了一句：“回來了？”

    宋老夫人與宋三夫人不解其意，一齊隨他看向門口。就見春冬背著包袱，從走廊里出來，不知道聽了多久。

    宋老夫人活像見了鬼：“你怎么又回來了？”

    春冬福身，答道：“東西已叫管事送回去了，奴婢只是去拿一下自己的包袱?！?/br>
    “你的包袱？”老夫人驚得忘了生氣，走出來兩步道，“你拿包袱做什么？你來宋府還帶包袱的？”

    春冬說：“夫人與五公子擔(dān)心姑娘身邊沒有體己的人照顧，便叫奴婢過來，好能幫忙?！?/br>
    宋老夫人臉色黑得陰沉：“我宋府又不是沒有丫鬟！我不知道三娘同五公子說了什么，你去轉(zhuǎn)告顧夫人，叫她不要誤會。宋三娘如何也是姓宋，不管她品性如何，住在我宋府，我都不會虧待了她！”

    春冬說：“老夫人可能的確是誤會了。奴婢方才就想說，這親事，最早便是定的五公子。從始至終也只有五公子。夫人原想叫公子與姑娘見上一面，看看他二人是否合眼緣，再做別的決定。誰想公子前段時日病了，一直在家中養(yǎng)病。昨日也一直呆在府中，是沒有時間出去見人的，更不可能見過三姑娘。”

    宋老夫人怔住，一會兒看著春冬，一會兒又看著顧風(fēng)簡。

    顧風(fēng)簡低頭看書，肩頭輕微聳動，似乎是笑了一下。

    宋老夫人惱羞成怒：“三娘，你說那些謊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