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若外祖父還活著,天子分析利弊,多半會以外祖父遇難為借口,徹查翻船之事,廢去晉王不說,還能在外祖父面前上演一出君臣相和的感人戲碼。 未央重重拜下,額頭抵著柔軟地毯,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凄聲說道:“求陛下徹查外祖父翻船之事?!?/br> 天子眼睛輕瞇,似乎在斟酌未央話里的意思,片刻后,他長嘆一聲,無奈說道:“你可知縱為天下之主,亦有有心無力之事?” “您是九州主宰,若您都有心無力,那世人又當如何?” 未央回道。 她其實是可以明確告訴天子,外祖父并未身亡,可她就是不想說,她想試一試,在這位掌權(quán)五十余年的天子心中,外祖父的出生入死,血灑海域究竟算甚么。 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棋子,還是午夜夢回,他曾對外祖父有過一分愧疚。 外祖父性子豁達爽朗,不計較個人得失,但并不代表著,外祖父沒有心。 作者有話要說: 蕭伯信:天家薄情,天子說過的話,聽聽就算了 千萬別當真╯^╰ 第54章 她替外祖父委屈。 更心疼外祖父的遭遇。 如果可以,她想替外祖父討來外祖父應得的東西——天子的愧疚。 哪怕只有半分也好。 戎馬為戰(zhàn)的悍將,所求之物不過一點點。 這半分愧疚,便能撫平外祖父幾經(jīng)生死的艱險,并會讓他心無芥蒂,再度為薄涼的天子出生入死。 百死無悔。 未央抬起頭。 淚眼婆娑中,她看到天子眉頭緊緊皺著,像是世人永遠越不過的山川溝壑。 天子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陽xue,閉了閉眼,眼底如深不見底的旋渦,又如晦暗不明的燭火。 “朕何嘗不想為他討回公道?” 天子聲音緩慢,滿是疲憊之感,看著未央,苦澀說道:“若非伯信,朕坐不穩(wěn)這九五至尊之位?!?/br> “朕心里念著他的好,他的忠心,但有些事情,朕亦是身不由己?!?/br> “伯信素來知禮懂事,想來他是明白朕的。” 未央有些想笑。 笑天子,也笑外祖父。 因為知禮懂事,因為為人豁達,便活該要受盡委屈蒙受不白之冤嗎? 甚至妻離子散,獨女瘋瘋傻傻,在海外荒島一躲便是數(shù)十年? 她寧愿外祖父不知禮,不豁達,如何晏一般,做個睚眥必報的惡毒人,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明明是庇佑一方的絕世悍將,卻因天家奪嫡之爭隱瞞身份,假死偷生。 天家待朝臣,何其薄涼。 未央道:“外祖父知天子的苦衷,所以外祖父從來不問天子,所有的苦水全部自己吞了?!?/br> “但外祖父的善解人意,不應該成為他蒙冤而去的理由。” 天子瞳孔微縮,按著太陽xue的手指頓了頓。 未央的聲音仍在繼續(xù):“外祖父的善解人意,不應該成為他蒙冤的理由。” 天子呼吸微緊,眼底似有火光在燃燒。 片刻后,他緩緩起身,向未來走來。 他的步伐很慢,略有些蹣跚,老黃門想要攙扶他,卻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走到未央身邊,慢慢蹲下身,平視著面前神色悲痛的少女,低聲問道:“朕再問你一句,伯信真的死了?” 未央輕輕一笑,道:“陛下,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重要。” 天子說道,目光微冷。 未央抬眉,看著近在咫尺間間的蒼老天子,問道:“若是外祖父不曾死去,陛下會當如何?若是外祖父的確去世,陛下又會如何?” “陛下,外祖父刀頭舔血,為陛下戎馬一生,難道擔不起一個真相嗎?!” 說到最后,未央聲音微微拔高。 她自踏入紫宸殿的那一刻,便沒打算做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憋屈列侯之后。 “放肆!” 老黃門一聲輕喝,說道:“未央姑娘,您莫要恃寵而驕。” 未央抿唇,不再說話。 天子看著疾言厲色的未央,也久久未語。 上一個對他這般說話的人,叫蕭衡,是她的母親。 這母女二人,當真是出奇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蕭衡更為天真,而未央則是洞悉人心的機敏。 檀香依舊在燃著,好聞的龍涎香散在殿內(nèi)。 天子扶著老黃門的手起身,又回到床榻處。 老黃門捧來參湯,天子將參湯一飲而盡。 參湯喝得太急,天子微微咳嗽著。 老黃門連忙放下盛著參湯的碗,給天子揉胸捶背。 好一會兒,天子面色方緩和幾分,揮了揮手,讓老黃門退在一旁。 天子再度看向未央。 “容朕想一想。” 天子道:“伯信的好,朕一直記在心里?!?/br> 未央抿了抿唇。 記在心里有甚么用處? 話說得再怎么漂亮,不如做一件實事來得讓人暖心。 天子道:“你下去罷,晚間朕再傳你?!?/br> 未央垂眸應下,拜別天子。 未央走出寢殿。 殿外陽光正好,天空蔚藍,早熟的桂花開始飄香。 未央深吸一口氣,周圍滿滿是桂花香,就連五臟六腑,此時也裝滿了桂花的甜香。 象征著皇權(quán)的龍涎香被桂花香沖淡,直至再也聞不見,未央緊蹙著的眉頭才舒展一分。 最是無情帝王家。 她就不該對天子有任何期待。 外祖父的忠肝義膽,到底被天家辜負了。 未央心中很為外祖父不值。 天子不愿給外祖父這個交代,那便罷了,她另有其他法子可以替外祖父討回公道。 只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外祖父,明明失望卻做出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坦蕩。 這個世界上,忠臣怎就這般艱難? 未央快步走在宮道上,只想離紫宸殿遠一點,再遠一點。 然而下一個轉(zhuǎn)口,她撞在一堵rou墻上。 那人走得急,根本不曾看路,她亦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相撞,那人胸膛頗硬,她險些倒在地上。 未央不悅蹙眉,抬手揉了揉被撞疼的額頭。 這人莫不是常年習武的衛(wèi)士,身體怎會這般硬? 未央正欲抬頭去瞧,一個男子微怒的聲音便響在她的耳側(cè):“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撞本王?” “活膩歪了不成?” 本王? 身體又這般硬,多半是頗愛騎射的燕王。 可燕王的性子,也沒這般跋扈的。 未央有些不解,準備賠禮請罪——無論她撞的是哪位藩王,以她現(xiàn)在的身份,都要謝罪。 “唷,原來是小未央?!?/br> 未央尚未拜下,便被男子扶住了胳膊,耳畔再度響起男子的聲音。 不同的是,這次男子一掃剛才聲音里的溫怒,帶著三分驚喜,向她說道:“小王許久不曾見你了,你最近可好?” 他聲音剛落,似是想起未央此時外祖父“新喪”,問好對于未央來講,似乎并不是一個妥帖的問題,便又連忙轉(zhuǎn)了話題,溫柔問道:“小王最近向蕭家下了許多帖子,怎么不見你的回復?” 未央秀眉微動。 這般多話又這般輕挑的藩王,除卻以風流聞名的楚王,再沒其他人了。 楚王這個時候過來,多半是得知天子醒來,忙著給晉王上眼藥的。 未央抬頭去瞧,果然是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