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他只是一個生得尷尬,活得更尷尬的普通天家子孫。 他目送衛(wèi)士將太子妃的尸體挫骨揚灰。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很快將一切掩埋。 他抬頭看著撲簇簇往下落的雪花,雪花劃過他的眼角,須臾間融化成霧氣。 生平第一次,他對那個位置有了念頭。 往事涌上心頭,楚王笑了起來。 皇兄已經(jīng)老了,而他正值壯年。 “皇兄,你莫要說笑了,旁人不曉得我是什么人,你難道也不曉得?” 楚王聲音輕快,道:“晏兒到底年齡小,不知皇兄的苦心,待他再大一點,便能明白皇兄的不易了。” “到那時,皇兄再傳位給他不遲?!?/br> “至于我,就做個風(fēng)流王爺罷?!?/br> 楚王輕笑,眼底一片真誠,道:“那些累死人不償命的政事,我才懶得去解決,還是留給晏兒那孩子罷?!?/br> “我呀,天生就是來享福的?!?/br> 說著,楚王懶懶打了個哈欠。 他服飾華美,發(fā)冠繁瑣精致,腰間更是綴滿了瓔珞與香囊,配著他懶散動作,瞧上去不像個藩王,更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天子眸光沉了沉。 “對了,皇兄,你準(zhǔn)備何時放了晏兒?” 楚王笑著問道:“何時恢復(fù)他的身份?未央那小丫頭對他甚是上心,昨夜在我府上哭了一宿,你若再不放他,小未央怕是要闖皇城來你這哭鼻子了?!?/br> 天子看了看楚王,問道:“你與晏兒并無交情,在此之前,你甚是討厭他身上的銅臭氣。而今你替晏兒求情,可是為了他的母妃?” “皇兄還是這般敏銳?!?/br> 楚王笑了笑,道:“他是太子妃最后一點血脈,又是皇兄的嫡孫,我替他求情,一是為了還太子妃的恩情,二是為了皇兄。” “當(dāng)然,同時也是為了自己?!?/br> “日后他位尊九五,想起今日我為他解圍之事,想來會分外感激我這位長輩。如此一來,我也有繼續(xù)荒唐風(fēng)流的資本?!?/br> “替他求情,對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我自然要與皇兄好好分說,求皇兄早日放他離去?!?/br> 楚王笑得一臉和煦,天子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罷了,你既然替他說話,朕便饒他這一次?!?/br> 天子說道。 楚王連忙謝恩,眸光輕轉(zhuǎn),問道:“那他的身份?” 天子擺了擺手,眼底閃過一抹不耐,道:“等他甚么時候想明白了,朕再恢復(fù)他的名分?!?/br> “若他繼續(xù)執(zhí)拗下去,便做一輩子的商戶罷!” “朕有兄弟,又有小皇孫,不至于到了看他臉色的地步?!?/br> 天子動怒,楚王不好多說。 老黃門送來參湯與養(yǎng)生藥,楚王便尋了個借口,告辭離去。 楚王離開皇城,回到自己府邸,召集所有的心腹。 天子眼中雖沒甚親情,但也一言九鼎,他既然答應(yīng)了放過何晏,便不會再對何晏起殺心。 當(dāng)然,前提是何晏別再做甚么出格事,再次觸及天子的逆鱗。 他要盡快動手。 不能再拖了。 心腹之人聚集在書房,楚王負手而立,聲音清朗,道:“元日皇兄會去皇廟祭祀先祖,我們便在那日動手?!?/br> 晉王那個蠢貨,竟選擇兵變逼宮謀求皇位,當(dāng)真是愚不可及。 ——要知道,天子是兵變奪的皇位,沒有人比他更對皇城的守衛(wèi)上心。 登高祭祖便不同了,宮女內(nèi)侍們會比守衛(wèi)們多,朝臣世家們亦是成群結(jié)隊,這種情況下,衛(wèi)士們很難發(fā)揮自己真正的實力,只要先發(fā)制人,控制了天子,頃刻間便能改朝換代。 這個計劃,他想了數(shù)十年,走遍了皇廟的每一個角落,只為一擊必殺,為母妃,為父皇,為太子妃報仇。 他原本的計劃在后年,后年小皇孫十二歲,必會來皇城跟隨天子祭祖。 其他藩王視小皇孫為眼中釘rou中刺,縱然不殺小皇孫,也會在祭祖事情上給天子皇孫添堵,他便可以趁亂誅殺天子。 但何晏的出現(xiàn),打亂了他的計劃,而未央的話,更是觸目驚心,讓他寢食難安。 不殺天子,他心不安。 楚王迅速吩咐下去。 心腹之人為了這一日早已準(zhǔn)備了數(shù)年,當(dāng)即應(yīng)下,各領(lǐng)差事退下。 楚王挑了一個衛(wèi)士,讓衛(wèi)士向未央傳話。 元日很快便要到來,他需要做的事情極多,沒有時間與未央解釋清楚,讓衛(wèi)士略微提點未央便夠了。 她那般聰明,一定會知曉他要做甚么。 衛(wèi)士出了楚王府,很快來到蕭府,將楚王的話帶給未央。 未央秀眉微動,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楚王這便動手了? 是不是太快了些? 可轉(zhuǎn)念一想,天子喜怒不定,如同懸在何晏頭上的一把利劍,不知何時便會掉下來,楚王除去天子,對何晏是來說是一件好事。 對何晏是好事,對她亦是好事——在得知白家無端枉死,秦家滿門戰(zhàn)死,爺爺遠走避世數(shù)十年的原因后,她對那位玩弄權(quán)術(shù)的天子,實在尊敬不來。 至于天子死后的事情,她則更不擔(dān)心。 楚王只想殺天子,對皇位卻沒多少心思,且治國理政一塌糊涂,未必會真搶了皇位自己坐。 多半會看在何晏母妃的面子上,自己做個逍遙王爺,扶持何晏上位。 未央這般想著,打發(fā)了衛(wèi)士,開始配合楚王忙碌起來。 她可不能再讓爺爺單騎救主了。 或許是因為弒君委實是一件大事,臨近元日,未央越發(fā)焦慮,思來想去,總覺得一切實在太過順利了,順利得讓她有些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楚王:小王的盒飯記得加雞腿_(:3」∠)_ 第71章 她印象里的天子,并不是任由旁人威脅自己地位的人——無論是當(dāng)年的先太子逼宮,還是后來的晉王兵變,天子看似頗為被動,命懸一線,可實際上,無論是政權(quán)還是兵權(quán),仍掌握在他的手中。 天子一十六歲從先帝手中謀奪皇位,幾十年的大權(quán)獨攬,讓他原本便極為敏銳的政治嗅覺更加敏銳。 他不可能是甚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讓楚王將自己逼入絕境。 可他若是知曉楚王的心思,又怎會對楚王的所作所為無動于衷? 正常情況下,難道不應(yīng)該調(diào)整兵力分布,讓楚王無法行動,將楚王弒君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之中么? 未央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太反常了。 這完全不是醉心玩弄帝王權(quán)術(shù)的天子的性格。 夜色越來越深,窗外冷月孤寂,斜斜在鏤空窗臺上印下如霜色一般的月光。 未央披衣而起,手指撩開垂在床畔處的紗幔。 天氣略微有些冷時,蕭府便早早地?zé)鹆嘶瘕?,屋里又鋪的有厚厚的地毯,未央赤腳走在地毯上。 守夜的從夏聽到動靜,揉了揉眼,含糊問道:“姑娘,您可是要喝水?” 未央搖了搖頭,問道:“木槿呢?” 她這些丫鬟里,從夏心直口快,心無城府,并不是一個能與她商討重要事情的好選擇,從霜做事穩(wěn)妥,但沉默寡言,事不關(guān)己不開口,縱然問她甚么事,她也是點頭搖頭的,給不了她甚么好主意。 木槿便不同了,木槿年齡大些,又是女官出身,對于朝政之事頗為敏感,時常能讓困頓中的她恍然大悟。 如今她對楚王意圖弒君之舉頗為心憂,從夏是直性子,從霜一切只聽她的,她身邊能替她分憂的,唯有木槿一人而已。 未央道:“叫木槿過來,我有事要問她。” 從夏打了一個哈欠,道:“姑娘,您莫是睡糊涂了不成?侯爺?shù)牟r好時壞的,您不放心外面的醫(yī)官,特意打發(fā)了木槿日夜守著侯爺?!?/br> “木槿現(xiàn)在在侯爺那里呢?!?/br> 說話間,從夏從軟塌上起了身,點燃矮桌上的六角琉璃燈,披衣捧著燈,來到未央身邊,說道:“您有甚么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br> “侯爺?shù)牟淼悯柢E,身邊離不了人,這又是大半夜的,何苦讓木槿回來?” “罷了。” 未央坐回床榻上,揉了揉眉心。 她的那些心事,若與從夏說了,只怕明日蕭府上下便都知曉了楚王要弒君的事情。 從夏甚么都好,嘴上沒個把門的毛病,委實叫人頭疼。 從夏撇了撇嘴,道:“自從木槿跟了姑娘,姑娘便只與木槿好,把我和從霜拋在腦后。我與從霜自小跟著姑娘,如今倒連木槿都比不上了?!?/br> “你呀,心眼比針眼都小。” 未央笑著揉了揉從夏的發(fā),道:“不過是做了個噩夢,醒來想問問木槿,爺爺?shù)牟∏槿绾瘟恕!?/br> “等侯爺?shù)牟『昧耍鹃然氐皆蹅兊脑鹤?,我便向她討教討教醫(yī)術(shù),日后也能為姑娘分憂?!?/br> 聽未央不過是想問鎮(zhèn)南侯的病情,從夏涌上心頭的醋意一掃而光,連忙向未央保證道:“我這般聰明,很快便能出師的。” 從夏是個話簍子,一旦開口,便再也止不住了。 未央擔(dān)心明日的祭祖之事,并無睡意,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從夏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