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孤只是想見見,阿衡的女兒是個甚么樣的人?!?/br> 從夏眼皮跳了跳。 阿衡,不是她家鄉(xiāng)君的名字么? 這個男子究竟是誰,竟這般親密喚著鄉(xiāng)君的名字? “讓殿下失望了,我沒有母親那般天真?!?/br> 未央神色淡淡,話里有幾分嘲諷。 “你這個模樣,倒是像極了阿衡?!?/br> 太子低頭淺淺一笑,再抬頭,略顯蒼白的面孔上閃過一抹懷緬之色,道:“可惜了,現(xiàn)在的阿衡,不再執(zhí)拗剛烈了?!?/br> 未央目光驟冷,直直盯著矮桌另一端的太子,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一般,道:“全拜殿下所賜?!?/br> 她的母親自幼在宮中長大不是秘密,很得太子的生母麗妃的喜愛。麗妃在世時,時常將母親帶在身邊,太子比母親小上一些,二人便在一起玩鬧,算得上青梅竹馬。 按理講,麗妃那般喜愛母親,太子又對母親頗為上心,正常情況下,多是麗妃會求天子賜婚母親與太子,成全這一堆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有情人。 但麗妃并沒有這樣做,甚至大張旗鼓,為太子選妃。 世人都道,說麗妃并非真心喜歡她的母親,不過是看蕭家勢大,天子又寵信鎮(zhèn)南侯,才對母親有三分喜愛。 她原本也是這樣想的。 直到重生后,她拿著母親珍藏在首飾匣深處的鎏金鳳簪,想起幼年從夏打聽出來的話,方明白麗妃真正的良苦用心——蕭家一門兩侯,優(yōu)秀兒郎更是如雨后春筍一般,是藩王們擇婿的第一選擇,列侯與藩王們結親,本就是天子大忌,更何況,市井上已經(jīng)有流言戲稱蕭家為蕭半朝。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不是當時的太子能夠招惹的東西。 畢竟那時候,先廢太子仍在,且地位穩(wěn)固,若是麗妃的兒子娶了蕭家的獨女,無疑是向廢太子宣戰(zhàn)。 麗妃不敢冒這個險,更不敢挑戰(zhàn)一個生性多疑的天子的底線。 誰都可以做麗妃的兒媳,唯獨蕭家的女兒不可以。 這是保護太子,更是保護蕭家。 太子想來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所以他送她的母親出嫁,十里紅妝,在所有人都覺得母親為嚴睿與蕭家決裂委實不值得時,他仍是站在母親這邊,甚至還動用自己的關系,給嚴睿在朝中安排了官職。 可太子也不明白這個道理。 母親嫁人之后,他使盡手段,讓蕭家一敗涂地,再不復當年威威赫赫的蕭半朝之勢。 甚至默許自己的姬妾加害她的母親,讓母親瘋瘋傻傻,神智永遠停留在十五歲。 而母親與嚴睿的貌合神離,其中也少不了太子的手筆——給嚴睿安排官職,本就是太子計劃破壞二人感情的一步棋。 “你毀了我母親的一切?!?/br> 未央心緒翻涌著,聲音微?。骸八龑@個世界所有的暢想,全被你毀了。” 母親朝夕相伴的親人,母親情竇初開的愛情,被他一手撕碎,血淋淋地擺在母親面前。 所以才有母親得知自己大限將至,要與嚴睿和離,要葬回蘭陵蕭家,回歸蕭家女的舉動。 太子輕輕一笑,不置可否道:“能夠被離間的感情,本也算不得愛情。” “是阿衡癡了。” 幽靜小院中有著一池清泉,波光粼粼折射著陽光。陽光路經(jīng)萬穿海棠的風窗,被剪得斑駁,絲絲縷縷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面上明明暗暗,長嘆一聲,唏噓道:“她本是極其通透的一個人,唯獨在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可見情字一事,最是磨人?!?/br>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極低,也不知在說蕭衡,還是在說自己。 “是,我母親的確是癡人。” 未央冷笑一聲,抬手將鬂間的點翠鳳簪拔/出/來,扔在矮桌上,冷聲道:“殿下可還記得這支簪子?” 太子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未央道:“殿下以為,母親從來不戴這支鳳簪,是為了避嫌,還是心中意難平?” 太子抬眉,第一次認真審視面前女子。 那張似極了蕭衡的臉,說話的聲音也與蕭衡有幾分相似,只是她的聲音更冷,且滿是嘲諷:“殿下說得對,母親一生剛烈執(zhí)拗又通透,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聰明人,可惜這個聰明人,唯獨在感情上犯了迷糊?!?/br> “我的母親,實實在在喜歡過殿下。” “然母親的一番苦心,全被殿下糟蹋了?!?/br> 太子瞳孔驟然收縮,手指微顫,想要去拿矮桌上的鳳簪。 然而他剛剛伸出手,鳳簪便被未央奪走了。 未央抓起鳳簪,隨手扔向窗外。 窗外清泉叮咚叮咚,蕩起層層波瀾。 “你不配?!?/br> 未央道:“先廢太子一家含恨九泉,雍城秦家闔族被滅,雍城白家滿門抄斬,蘭陵蕭家家破人亡,朝□□臣宿將凋零過半,以致藩王四起,蠻夷勢大,九州百姓掙扎于水深火熱之中。” “殿下,這樣的你,配不上母親的喜歡?!?/br> 母親喜歡的,是那年哪怕身體孱弱,卻待人極其溫柔,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暖少年。 而不是功于心計,為了虛無縹緲的皇位,將無數(shù)人送入地獄的蛇蝎男子。 “阿衡……” 太子輕輕閉上眼,似乎在嘆息。 許久后,他低笑一聲,道:“罷了?!?/br> “孤只是,不甘心罷了?!?/br> 憑什么他事事要為皇兄讓步,甚至連感情一事也由不得自己。 明明他比皇兄優(yōu)秀許多,明明他與阿衡—— “罷了?!?/br> 太子低嘆。 萬般算計,都抵不過造化弄人。 那個執(zhí)拗剛烈的少女,與她不曾宣之于口的心思,全都被他糟蹋了。 未央冷眼看著面前閉目而嘆的男子。 屋內的熏香繚繚繞繞,太子起身,離開房間。 他的身體極瘦,寬大的錦袍穿在他身上,飄飄蕩蕩的,如三月暖陽時天上的風箏一般。 院外傳來刀劍相撞的嘶啞聲。 一代天子的落幕,昭示著另一位天子的崛起。 顯赫的家族,戰(zhàn)功累累的悍將,從崛起到落幕,于史書不過三五行。 而繁榮昌盛的朝代,勵精圖治的圣明天子,也不過一兩卷。 兒女情長,從不值得滾滾青史著墨。 生而為人,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 華京城的鼓聲再度唱響,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未央看著面前眉頭依舊微蹙著男子,伸出手,撫平他的眉峰,溫聲說道:“人活一世,說長也長,說短也短?!?/br> “阿晏,我們一同走罷。” 何晏頷首,被未央拂過的眉眼舒展開來。 陽光正好,他抬起手,握住未央柔軟手指,輕輕放在胸口。 作者有話要說: 大結局辣~ 太子是一切悲劇的起源,所以這張他的戲份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