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鶴不慌不忙地走到門邊, 說道：“聽這動靜，多半又是那個半妖來了。”

    蘇宴趴在門邊往外看，眾妖打架打得熱火朝天, 場面極其混亂, 根本看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她聽見山鶴的話, 回過頭問：“什么半妖？”

    “就是人類跟妖怪生的賤種，見一次打一次?！?/br>
    蘇宴緩緩地眨眨眼, 清亮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她不明白為什么人類跟妖怪生的孩子要被叫做“賤種”？不明白, 同樣是生靈, 為什么大家要打半妖？

    她還在茫然地想著這些復(fù)雜的問題, 那邊山鶴仍在碎碎念——

    “半妖，簡直玷污了我們妖怪純正的血脈。我不明白, 為什么有妖怪喜歡那么弱的人類？人類有什么好？一點實力都沒有，名堂還多，弱不禁風(fēng)，看著就煩……”

    “那也不能打他呀?！碧K宴小小聲辯駁。

    “不打他, 打誰?。俊鄙晋Q說得理所當(dāng)然，對妖怪來說，打架都是家常便飯，“現(xiàn)在大妖們?nèi)Φ乇P, 管得嚴(yán)，隨便打架是要受罰的。說什么大家都是妖，要團結(jié)……那我們不打架能干什么呢？既然大家都是妖, 那打半妖，總沒錯了吧。這種玷污妖界血脈的東西，打死了，大妖也不會說什么的。”

    蘇宴覺得他說得不對，但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妖怪愛打架，好像也沒錯。但她總是覺得，不能無緣無故就動手。也許這是性子清淡的植物系精怪跟脾氣暴躁的動物精怪的天性區(qū)別？

    她沒有再管山鶴的喋喋不休，干脆跑到了屋外去看街面上的動靜。

    靠得近了些，終于看得清楚了點。

    十多個妖將一人圍在中間，對其拳打腳踢，不時動用法術(shù)，震得街面都跟著顫。

    蘇宴微歪了點頭，從眾妖的縫隙間看了進去，被圈住的地面上蜷縮著一個瘦弱的少年，他抱住自己的頭，任由眾妖對他肆意攻擊，他只無聲無息地蜷在那里，像只沒了氣息的小動物。

    無論眾人怎么踢打謾罵，少年始終緊緊蜷在地上，緊抿著薄唇，一聲不吭。

    “死了嗎？！”一個妖怪對他這種不聲不響的反應(yīng)十分不滿，“老子喜歡聽?wèi)K叫！給我叫！”

    他說著，狠狠一腳踹向地上的少年。

    疼痛讓少年猛地縮緊身體，死死咬著嘴唇，硬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蘇宴從縫隙中看見他飽滿的額頭泛出灰白，掛滿了豆大的汗珠。

    另一個妖咬牙切齒，似乎被少年這種硬脾氣激怒了，“還挺有脾氣，爺爺今天要生生打死你！我看你叫不叫！”

    這個妖說完，狠狠一腳踢過去。這一腳運了些靈氣，少年被踹地離地而起，向著長街那頭飛去。

    其他幾個妖早有準(zhǔn)備，讓開了路，少年像個死物一般被踢了出去，摔在地上，力道還未止住，又往后滑了數(shù)十米。

    小村落，街面破爛，雪后滿是泥濘，少年單薄而破爛的衣物占滿骯臟泥水，臉上混合著血水和泥土，一張臉幾乎辨不出模樣了，狼狽不堪。

    力道終于散盡，他瘦弱的身軀趴在長街那頭，輕微蠕動著，卻始終不肯發(fā)出聲音。

    長街兩側(cè)的房子門都開著，無數(shù)妖怪站在邊上圍觀，嘻嘻哈哈笑得開心。

    其實他們也可以使用靈力，干脆利落地一掌打死他，但他們偏不，他們故意折磨他侮辱他，以此取樂解悶。躁動的妖怪們被圈在一方土地上，早就按耐不住了，他們需要一個消遣，需要發(fā)泄。

    而這個無辜的半妖少年，正好成了他們發(fā)泄的工具。

    半妖么，玷污了妖怪純正血統(tǒng)，半妖的存在對妖界而言，就是一個行走的恥辱，打死他也不會有任何妖多說一句話。

    那個將少年踢到街尾的妖懶洋洋喊了一聲，“有沒有哪個好心的，把賤種踢回來？老子可不愿意為了個賤種費力氣走過去。”

    他話音剛落，街道兩邊圍觀的妖笑得更開懷，街尾有一妖果真走到蜷在地上的少年身邊，踢腳將他往這邊踢，同時嬉皮笑臉地?fù)P聲道：“不用謝，記得跟領(lǐng)主說一句，我是個懂禮貌的妖！會說不用謝了！”

    一眾妖哄然大笑，場面極其歡快，似乎與垂垂將死的少年處于兩個完全獨立的世界?？駳g和悲慘各不相干，各自獨立進行。

    蘇宴看著少年再次被踢回來，整個已經(jīng)沒了人形，衣衫襤褸，被雪后的泥水沾滿，幾乎全黏在身上，衣服太破，又皺皺巴巴，上半身幾乎半裸露了出來，露出紋路清晰的肋骨印，瘦得太厲害了。

    少年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般。

    蘇宴看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然而下一瞬就被山鶴抓住了。

    他壓低聲道：“你干什么？不要去，你會死的！”

    “但是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被打死嗎？”

    “對啊，”山鶴覺得沒什么不對，“他死不死，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而且看著他們打人，還挺開心的?！?/br>
    蘇宴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看著山鶴，卻沒說出什么反駁的話。

    那邊，幾個圍毆少年的妖見少年軟噠噠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提腳踢了踢他，“死了？這么不禁打？半妖就是半妖，就不配活著！”

    這個妖說著話，抬起了腳，看架勢，準(zhǔn)備一腳踩爆少年的頭。

    然而就在他腳落下的瞬間，地上的少年猛地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腳踝使勁一擰，咔嚓一聲，居然將他的腳踝擰碎了！

    被襲擊的妖驟然倒地，抱著腳踝痛呼起來。

    顯然，少年的反抗激起了眾妖的怒火，他們對著他發(fā)泄般又踢又打，隨后兩個妖一左一右地將少年架了起來。

    少年已經(jīng)極其虛弱了，連戰(zhàn)都站不住，腦袋無力地外垂向一邊。他臉上全是泥水和血漬，幾乎看不出原本長相了，他狼狽至極，悲慘至極，但一雙黑亮的眼望向?qū)γ娴难?，卻是堅韌而不屈的。

    被捏碎腳踝的妖運用靈氣療傷，止住了疼痛，也瞬間恢復(fù)了不少，但走起路來仍舊有些跛腳。

    他一瘸一拐走到少年面前，吼道：“你他媽敢打老子？活膩了？”

    他話音落，直接一拳打在少年面門上，少年的頭重重往后一仰，鮮血順著嘴角就流了下來。

    少年完全站立不住了，要不是兩邊的妖架著他的胳膊，他立刻就會倒下。但即便這樣，他只是動了動脖子，薄唇緊抿，一聲不吭地看著對面的妖。他臉上全是污漬，根本看不清面容了，只能看見一雙黑亮的眼，眼神狠厲，充滿殺氣。

    “你他媽還敢瞪老子？！我他媽今天非要活生生挖下你這個賤種的眼睛！”

    他說著話，伸出右手，化了原形，手掌瞬間變成了利爪。他的原形大概是獵類的動物，爪子鋒利尖銳，在陽光照射下，頂端閃著寒芒。

    “我讓你嘴硬，我讓你瞪老子，現(xiàn)在我看你怎么瞪！”

    他說著話，利爪已風(fēng)一般襲到了少年眼前。

    蘇宴看著這一幕，心臟猛然提起，似要從喉頭蹦出，她幾乎下意識就喊了起來：“不要！”

    同時掙脫了山鶴的手。

    幾個妖同時看了過來，然而還沒等他們看清楚是什么人，半空中就出現(xiàn)了一道白色人影。

    “你們這是干什么呢？”

    白衣男人落地，站在了眾妖和少年之間。

    這是一只九尾狐，完全沒有斂妖氣，本體的淡藍(lán)色虛影甚至漂浮在半空，九尾狐毛茸茸的長尾迎風(fēng)招展，漂亮卻又氣勢迫人。

    在場眾妖頓時都噤了聲。

    山鶴跟蘇宴站在角落處，山鶴湊在她耳邊，小聲道：“這一片的領(lǐng)主，大妖陸景驍。”

    他聲音很低很低了，但仍逃不過陸景驍?shù)亩洌瓛吡诉^來，不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揚揚眉，看向豹子精，“我有沒有說過，在我的地盤不準(zhǔn)鬧事？”

    豹子精氣勢瞬間就低了下去，但依舊理直氣壯，“那只是個半妖?！?/br>
    “半妖怎么了？”陸景驍語氣悠閑，“在我眼中，你們都一樣，但凡不聽話，一巴掌就能拍死。有區(qū)別嗎？”

    豹子精語塞，但卻明顯不服氣，憋了半天，道：“好，那我們說規(guī)矩，這個賤種半妖偷東西吃，是不是該打？”

    陸景驍沒回話，轉(zhuǎn)過身，看向被兩只妖架著的少年，“他說的是真的？”

    少年眼中的狠厲，在聽到陸景驍柔聲的問話后，瞬間消散了大半，但那股堅毅卻沒有半點消減。

    他看著陸景驍，一字一頓硬聲道：“我沒有，是一只小妖給我的?！?/br>
    大概是受傷過重，他說話時喉嚨咯咯直響，聲音艱澀難聽。

    蘇宴在遠(yuǎn)處聽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原來山下的生活并沒有那么好，原來神山昆侖虛之外的生活，充滿了血腥和罪惡。

    陸景驍看看少年，又看看豹子精，聲音一沉，“是不是有小妖給了這個半妖食物？”

    他聲音運了些靈氣，帶著震懾，整個妖怪村落都能聽見。

    然而并沒有妖出來回應(yīng)。

    陸景驍略帶嘲諷地看他，“你撒謊。”

    “沒有。”少年聲音虛弱干啞，但卻透著股不可忽視的堅韌，一雙黑亮的眼毫不退縮地望著他，“你應(yīng)該懷疑是不是你的威懾力不夠?！?/br>
    陸景驍笑出了聲，好看的眉眼彎了起來，“你倒挺有意思，行，再來一次。如果沒人認(rèn)，就別怪我不客氣。”

    少年沒說話，滿臉的泥濘看不清神情，但目光毫無畏懼。

    陸景驍再次運氣，“我再問最后一遍，是不是有小妖給了這個半妖食物？你可以不認(rèn)，但你身上肯定會沾上半妖的氣息，你覺得我不會察覺么？”

    他話音剛落，一個人形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走了出來，帶著哭腔，顫抖道：“是、是我給的，我、我看他太可憐了……”

    陸景驍沒等男孩兒說完，就看向了少年，他揚揚眉，“是我們的錯，抱歉。”

    少年盯著他，咬了咬牙，聲音依舊冷硬，“不必?！?/br>
    陸景驍沒多說，手心運起了一團淡藍(lán)霧氣，直接灌入了少年體內(nèi)，“我們做錯的，我們會認(rèn)。”

    少年突然猛烈掙扎起來，兩個架著他的妖不防備，被他掙脫了。

    他躲開陸景驍?shù)木戎?，用毫無感情的音調(diào)道：“不用你們假好心?！?/br>
    他說完，目光狠厲地環(huán)顧了圍觀眾妖一圈，然后捂著自己受傷的胳膊，轉(zhuǎn)身一瘸一拐走掉了。

    他傷得太重，雖然勉強支撐著，但身形晃晃悠悠，看起來隨時會摔倒。數(shù)百的妖站在他身后，漠然地看著他緩慢地走出村莊。

    蘇宴看著少年瘦弱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難過得鼻頭發(fā)酸，她抬起頭，看著清朗湛藍(lán)的天空，原來在晴空之下會有這么多她想象不到的慘烈。

    她強忍住眼淚，再度垂下頭，卻見大妖陸景驍蹲在地上，安撫性地摸著那個男孩兒的頭，溫和道：“你做得對，萬物都該有憐憫之心?！彼f著，環(huán)視了一圈，沉聲道，“今后誰也不準(zhǔn)因為今天的事難他?！?/br>
    蘇宴覺得心頭那種悶堵感減輕了一些，除了慘烈，也還有陽光的。她看向那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原來本體是白鶴啊，祥瑞之獸，是個好兆頭。

    作者有話要說：　　虐身而已，你們扛得住的，對不對。實在扛不住，可以罵蘇笑笑

    第52章

    蘇宴在山鶴那里休息了一下午, 原本是要打算離開的，但山鶴卻不肯讓她走。

    山鶴想得很明白，這可是神樹返魂樹, 僅僅是看著她, 就覺得通體舒泰, 對修煉肯定是大有裨益的。當(dāng)然，他倒是沒想過要吃掉返魂樹, 但除非真的到了需要起死回生的地步, 他才有可能動這棵神樹。

    蘇宴一直生長在西王母的庭院里, 未經(jīng)世事, 見過的都是如畫風(fēng)景, 歲月靜好，確實很好騙。山鶴只稍微說了兩句帶她再去玩兒的話, 她就乖乖留了下來。

    “不過你得把自己的妖氣收斂了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