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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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言談間,鸚鵡便停在欄桿上,別過頭去,用黃色的嘴巴梳理羽毛,等他們說完之后,方才飛到謝華瑯肩頭去,落了下來。 謝華瑯伸手摸了摸它柔順的羽毛,低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真奇怪,”她自語道:“你又不是鴿子,怎么找到這兒的?” 鸚鵡黑亮的眼睛看著她,眨了幾下之后,終于道:“枝枝,嘎……枝枝?!?/br> 謝華瑯又驚又喜:“你會叫我的名字?” 鸚鵡歪一下頭,又叫了一聲:“枝枝?!?/br> 那語調低低的,隱約有些熟悉,倒叫謝華瑯想起它的主人來。 謝華瑯的心倏然軟了一下,摸了摸它的翅膀,一時說不出話來,鸚鵡便探頭去蹭了蹭她,溫馴極了,又叫了一聲:“枝枝?!?/br> 謝朗在邊上,驚得瓜子兒都掉了:“它為什么會叫你的名字?” 謝華瑯道:“當然是因為有人教它?!?/br> “這也可以嗎?”謝朗癱坐回躺椅上,驚道:“要多少遍才能教會?” 謝華瑯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謝朗瓜子兒掉了大半,孤零零的坐在那兒,通身上下都散發(fā)著單身狗的清香,勉強摸起個瓜子兒,嗑開吃了,口中酸道:“興許是叫內侍教的,陛下日理萬機,才沒有那么多時間耗在這些小事上呢?!?/br> “愛侶之間的親昵,”謝華瑯居高臨下的俯視他,輕笑道:“你是不會懂的?!?/br> 謝朗瓜子兒也吃不下了,悶了好半晌,終于重新躺下,恨恨的用衣袖遮了臉。 ……狗在家中躺,糧從天上來。 第32章 親昵 鸚鵡倒很好哄, 謝華瑯剝了幾個瓜子兒喂它, 它伸著脖子吃了, 又停在桌案上踱步,或者回首去梳理自己羽毛,極為溫馴。 姑娘家都喜歡漂亮的東西, 謝華瑯也不例外,吩咐人去取了棲枝來, 喂過水后,便拎著回了自己院中。 鸚鵡并不認生, 驟然換了環(huán)境, 也不覺得拘束, 轉著黑豆似的眼睛四處看著,時不時叫一聲“枝枝”。 先前衡嘉送過來的兩位女官, 一個姓江,一個姓何, 都是極沉穩(wěn)的性子,見這位年輕皇后自有主見, 便只說些宮中事與她聽,又每日看著喝藥, 別的什么都不管,謝華瑯喜歡拎得清的人, 相處的倒還不壞。 她拎著鸚鵡回去, 剛進院中, 采素便迎上來, 笑容中有些訝異:“好漂亮的鸚鵡,女郎自何處得來的?” 謝華瑯笑吟吟道:“從天而降,掉到我面前的。” “了不得,女郎悶了兩日,可算有個笑臉了,”采素感慨一句,又道:“大娘子來了,見您不在,原是想回去的,正碰上江女官過來,現下正一處說話呢?!?/br> 謝華瑯聽說謝瑩來了,腳步便快了些,又埋怨道:“怎么也沒人去叫我?!?/br> “大娘子說不必的,”采素低聲道:“左右每日都見得到,說是晚上再過來?!?/br> 謝華瑯原以為謝瑩是來尋自己閑聊,聽采素說了這話,倒像是有什么事似的,心下疑惑間,早有仆婢掀了垂簾,她拎著鸚鵡,進了內室。 江女官同謝瑩說話,自然坐在下首,見謝華瑯來了,忙起身見禮,又道:“這不是鸚鵡嗎?怎么到娘娘這兒來了?” 謝華瑯說的含糊:“因緣際會罷了。” 江女官早知謝瑩有話要講,也不久留,起身告退,謝華瑯吩咐人送她,這才坐到謝瑩身側去,笑問道:“阿瑩jiejie怎么來了?看我新得的鸚鵡,好不好看?” “倒是俊俏,”謝瑩垂眼瞧了瞧,贊了一句,又打趣道:“陛下疼你,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給你送過來呢?!?/br> “阿瑩jiejie,”謝華瑯嗔她一眼,道:“你也來笑話我了?!?/br> 內室里沒有別人,謝瑩仍舊將聲音壓低了,連帶著外間的蟬鳴聲,似乎都更見躁動刺耳起來:“二娘不太好了?!?/br> 謝華瑯聽得微怔:“什么?” “仿佛是病的重了,”謝瑩悄聲道:“我聽阿娘講,或許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br> 早在謝徽同魏王世子勾勾搭搭的時候,謝華瑯便隱約猜到會有這日,但真的快要發(fā)生時,仍舊有些虛幻感。 她垂下頭,撿了顆松子兒,剝開吃掉之后,方才慢慢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br> “自作自受罷了,高門女子的姻緣,哪有能隨自己的?”謝瑩嘆一口氣,轉向堂妹時,又有些感慨:“要不怎么說,你有福氣呢?!?/br> 她自己的那樁婚事,便是兩大高門之間的聯姻,永儀侯世子雖也出眾,但未必是她喜歡的,謝瑩雖有美名,但永儀侯世子未必不偏愛家中的解語花。 盡管如此,兩家長輩定了婚事,哪里容得了兒女反對? “也是運道好罷了?!敝x華瑯說到此處,也有些難過:“說是我有福氣,可歸根結底,也是沾了大哥的光。” 若非謝允接連兩樁婚事皆是慘淡,謝偃未必會對女兒的婚事心軟,加之謝家生了急流勇退之意,這才成全了她,可兜兜轉轉一場,誰曾想卻是她自己撞到了漩渦最深處? “你這兩日是怎么了?”謝瑩目露關切,悄聲問她:“總不是又同陛下鬧別扭了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謝華瑯同堂姐親近,并不瞞她,捉了把松子兒,一顆顆剝開,擱進白玉盤中,將二人那日不歡而散的緣由一一講了,又氣道:“先前喜歡我那般性情的是他,現在嫌我肆意的又是他,哪有這樣的?他不稀罕我,我還不稀罕他呢。” “枝枝,”謝瑩微微重了語氣:“這種話怎么能亂說?” “你看,這便是我的難處了?!敝x華瑯嘆口氣,悶悶道:“我知道這種一拍兩散的話不能說,所以一個字也沒提。可阿瑩jiejie,我最開始也沒想過要嫁入皇家做國母的。若他只是個普通人,吵吵鬧鬧都沒什么,可現在呢?我連發(fā)脾氣都要小心翼翼的,唯恐哪里過了火,牽連到家里邊。早知如此,真不如……” “欸,”謝瑩打斷了她,輕聲道:“抱怨幾句沒什么,再說,那可就過了?!?/br> 謝華瑯悶哼一聲,長舒口氣,拈起幾粒剝好的松子兒吃了,又道:“先這樣吧,走一步看一步?!?/br> “你們兩人的事,別人不好摻和,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只是覺得,陛下真心待你,你萬萬不要因些許小事同他生分,那才可惜了這良緣?!?/br> 謝瑩再勸幾句,便沒有多說,又道:“二娘未嫁,蔣氏娘家不顯,家中近來喜事又多,若真不好了,怕也不會張揚,悄無聲息的就了結了,你要去見見她嗎?” 謝華瑯想了想,終究還是搖頭:“算了,還是不去了,原也沒有什么深情厚誼,臨了了再去,倒顯得假惺惺?!?/br> 謝瑩微微一笑,道:“也好?!?/br> …… 今日是初六,明日便是七夕,癡男怨女殷殷相會的日子。 許是先前同謝瑩說過一通的緣故,謝華瑯這夜失眠了。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她將這幾句話來回念了幾遍,心中五味俱陳,一時之間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實在是睡不下了,索性披衣起身,坐在窗前出神。 七月烈日炎炎,到了晚間,倒沒有白日那般難熬,夜風自窗外拂來,月季花的香氣之中,略帶了幾分涼意。 鸚鵡便被擱在走廊里,外間的燈還沒有熄,它也沒有睡,正歪頭梳理羽毛,見謝華瑯出現在窗前,先是“嘎”了一聲,又叫道:“枝枝,枝枝?!?/br> 謝華瑯心中忽然生出惱意來,伸臂過去,輕輕戳了戳它的翅膀,道:“你是鸚鵡,應該很會學人說話,是不是?” 鸚鵡茫然不知,眨巴著黑豆似的眼睛,又叫了聲:“枝枝?!?/br> 謝華瑯回房去摸了把松子兒,喂它吃了一顆:“跟我說,假正經?!?/br> 鸚鵡將松子兒吃了,眼巴巴的看著她,道:“枝枝?!?/br> “不說枝枝了,”謝華瑯糾正它道:“說假正經?!?/br> 鸚鵡有些困惑,翅膀抖了抖,茫然的看著她。 謝華瑯也有耐心,再喂它吃一粒松子兒,道:“假正經,假正經,假正經?!?/br> 這場教學持續(xù)了許久,鸚鵡還是沒學會,謝華瑯的松子兒卻吃的差不多了,大晚上的,再吩咐人專程去取,又有些興師動眾,只得暫且停下。 說了這么久的話,她也有些累了,回房去凈了手,躺下歇息了。 時辰漸漸晚了,有仆婢將外間的燈熄掉,見鸚鵡還在窗外,著實漂亮,心生喜愛,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它。 鸚鵡側頭躲開,振翅道:“走開?!?/br> “呀?!蹦切℃疽膊粣?,驚喜的與同伴講:“它會說話呢。” “聽說是宮里邊的,自然格外聰明?!蓖樾Φ溃骸白吡俗吡?,別再招它了,若是驚醒了女郎,可是罪過。” 那小婢應了聲,挑著燈籠,一道離去。 外間的燈都熄了,四遭靜謐,只有長廊兩側還懸著燈籠,月夜下一片朦朧光影,鸚鵡轉了轉脖子,忽然道:“假正經,嘎,假正經……” …… 謝華瑯昨夜興致勃勃教鸚鵡說話,第二日便起的晚了,梳洗過后,又去同母親請安,等回到自己院中,已經是辰時中了。 高門大戶中的女郎,自一落地,家中人便開始籌備嫁妝,積攢到出嫁時候,光單子都有厚厚一沓,她今日去請安,盧氏便先拿給她過了眼。 謝華瑯對此不甚在意,盧氏是她生母,幾個哥哥也疼愛她,不至于在嫁妝上生事,大略上看了看,倒是相中了陸機的《橫山帖》,討了回去臨摹,盧氏自無不應。 陸機乃是三國名將陸遜之孫,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與顧榮、陸云并稱“洛陽三俊”,因為其時年號太康,時人以“太康之英”稱之,《橫山帖》便是他離鄉(xiāng)多年,心中感懷之際所作。 謝華瑯著實喜歡,先去凈手,這才細細展開來看,因為太過專注,連顧景陽到了都未曾察覺,偶然間一抬頭,察覺身側陰影,方才注意到。 兩日不見,他似乎清癯了幾分,面上隱約有些疲倦,神情倒很溫柔,見她望過來,低問道:“章草奇古,筆法奇崛,是陸機的字?” 謝華瑯看他一看,贊道:“九郎好眼力?!?/br> 她這態(tài)度不算冷淡,但也不算熱切,顧景陽神情微滯,頓了頓,又道:“先代大家所留的字帖書畫,宮中倒有不少,枝枝若是喜歡,我叫人送來,與你賞玩?!?/br> 有女婢奉了茶來,謝華瑯見狀,便將《橫山帖》小心合上了,又問道:“都有誰的?” 顧景陽道:“書中四賢自然少不了,本朝大家也不在少數,秦漢之交的倒是少些,多半是碑文?!?/br> “皇家畢竟是皇家,”謝華瑯聽罷,有些欣喜,叫采青將字帖好生收起,含笑道:“只看積年所收納的書帖字畫,底蘊便勝過尋常高門許多?!?/br> 天氣熱了,她只穿了家常衣裙,素白的衫,天水碧裙,極為清麗素雅,然而韶華正好的面龐上,卻先天帶了十足的鮮艷。 顧景陽的心亂了一瞬,定定看她一會兒,忽然低下頭去,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 謝華瑯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并未變色,先前更親昵的事情都做過,這樣一個吻,便不覺得有什么了。 她如此想著,再抬頭時,便見顧景陽正垂眼看她,神情溫和,恬靜之中似乎隱約帶了幾分希冀,或許是因為那期盼太過深重,竟透出些微的懇求意味來。 謝華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摸一下臉頰,低問道:“怎么了?” 顧景陽握住她手,雙目定定望著她,道:“枝枝,你親親我?!?/br> 謝華瑯便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顧景陽垂下眼睫,輕輕道:“不是這樣的?!?/br> 謝華瑯問道:“那應該是怎么樣的?” 顧景陽頓了頓,道:“以前,不是這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