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謝華瑯只得暫且將那些情緒壓下去,抬起頭來,應(yīng)道:“知道了。” 先前顧景陽對(duì)宗室痛下殺手,難免會(huì)叫宗室不安,打一個(gè)巴掌,再給一個(gè)甜棗,這日晚間,便在太極殿設(shè)宴,宴請宗室最為年長的三位長者。 謝華瑯休養(yǎng)了這些日子,雖還有些不自在,但也沒先前那樣難受,身為皇后,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宮內(nèi)宮外私通消息是重罪,謝家自然不敢犯這樣的忌諱,每次送信入宮,顧景陽都是知道的,今日謝瑩送信給自己家小姑娘,自然也瞞不過去,只是他尊重心上人,沒有拆閱罷了。 既是同幾位尊長一道行宴,又是打著安撫的名義,謝華瑯便不曾著華衣美飾,只著了家常的鵝黃色繡凌霄花長裙,簪兩支白玉蘭花簪,素凈典雅而又不失貴氣。 顧景陽在前殿等她,見人過來,先是目光微亮,察覺到她興致不高,又關(guān)切道:“怎么,同jiejie通信,還不高興?” 謝華瑯心中有無數(shù)話想說,卻不是一時(shí)半會(huì)兒能說完的,再則,即便真的說了,她的郎君作為男子,怕也很難真的理解。 她便搖搖頭,有些傷懷的道:“沒什么?!?/br> 顧景陽問:“真的沒事嗎?” 謝華瑯懨懨道:“嗯?!?/br> 顧景陽靜靜望著她,目光柔和而擔(dān)憂,正待開口問,卻聽衡嘉在外道:“陛下,三位王爺都到了,您是現(xiàn)在過去嗎?” 謝華瑯撫了撫發(fā)上朱釵,道:“走吧,都是長者,不好叫久等的?!?/br> 顧景陽深深看她一眼,道:“好?!?/br> 說是宮宴,然而因?yàn)閹兹松矸莸木壒?,未免也有了幾分家宴的味道,推杯換盞,賓主盡歡,氣氛極為熱切。 謝華瑯身上有傷,當(dāng)然不能飲酒,杯中添的都是溫水,倒是顧景陽,來者不拒,言談之間,一壺酒下肚了。 謝華瑯悄悄推他,提醒道:“郎君,你少喝些,會(huì)醉的?!?/br> 顧景陽側(cè)過臉去看她,目光似是含了一層霧氣,正要說句什么,莊王卻在此時(shí)舉杯,向謝華瑯道:“陛下遇刺,娘娘能以身代之,何等的令人欽佩,老臣狂悖,曾對(duì)娘娘有過誤解,今日以酒致歉,望請娘娘見諒?!?/br> 謝華瑯甚至不知他對(duì)自己有過什么誤解,然而此時(shí)此刻,卻不能破壞氣氛,更別說所謂的以身代之純粹是顧景陽為了給她貼金編的,她心里虛,忙舉杯道:“過去的都過去了,莊王無需如此。” “你個(gè)老頑固,竟也有肯低頭的時(shí)候?!睗h王見狀失笑,蜀王也是如此。 莊王早不是青澀少年,不會(huì)為此臉紅,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 顧景陽酒力不弱,但一對(duì)三,未免有些勉強(qiáng),謝華瑯最初還沒有察覺到,含笑聽那三位親王追憶年少時(shí)候的事,久久未曾聽聞?lì)櫨瓣栕雎暎讲挪煊X到幾分不對(duì)。 夜色已深,殿內(nèi)燭火通明,也叫人的面龐渡上了一層溫柔的暖光,顧景陽神情微醺,側(cè)著身子,目光沉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 謝華瑯壓低聲音,奇怪道:“郎君,你怎么了?” 顧景陽只是看著她,卻沒有回答,連眼睫都沒有眨一下。 謝華瑯隱約悟出點(diǎn)什么來,試探著道:“郎君,你喝醉了?” 顧景陽神情不變,依舊沒有言語。 這下子謝華瑯可確定了,他就是喝醉了。 她也見過不少醉鬼,有說醉話的,有嘔吐連連的,有蒙頭大睡的,還有滿嘴不正經(jīng)的,就是沒見過這種對(duì)著人一個(gè)勁兒的看,卻不說話的。 謝華瑯覺得有點(diǎn)好玩兒,借著桌案遮掩,輕輕去拉他寬大的衣袖,笑道:“郎君,你怎么了?這樣盯著我看?!?/br> 顧景陽不做聲,只是望著她,那目光軟綿而深情,內(nèi)里還有些說不出的東西。 謝華瑯便有點(diǎn)扛不住了,再搖他一下,道:“你別這么看我嘛,還有別人在呢?!?/br> 顧景陽只是看著她,仍舊不做聲。 謝華瑯慌了,下意識(shí)打量一眼下首處,見那三人說的興起,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幕,方才松一口氣。 顧景陽見狀,目光微微一黯,看著心上人,輕輕說了一句什么。 漢王幾人正在說話,人上了年紀(jì),耳朵便背,說話的聲音也不覺增大,如此使然,謝華瑯竟沒聽清楚顧景陽說了什么。 她有些為難,低聲道:“郎君,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顧景陽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忽然垂眼去看漢王幾人,神情不豫道:“你們小點(diǎn)聲,枝枝都沒法和朕說悄悄話了!” 第58章 賠償 他說這話時(shí), 聲音微微抬高了些,謝華瑯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說真心話,還真不如沒聽清楚。 她僵坐在那兒,覺得自己都快成一尊石像了, 眨眨眼這樣的細(xì)微動(dòng)作, 都是一種罪過。 漢王年邁,蜀王與莊王也年輕不了多少, 方才高聲說笑, 也是因?yàn)槎Σ槐饶贻p時(shí)候, 聽顧景陽說話, 漢王便笑道:“陛下方才說什么?臣方才同蜀王言談, 竟不曾聽清楚?!?/br> 沒聽清楚? 那可太好了! 謝華瑯心中雀躍,搶在顧景陽開口之前,含笑道:“陛下說時(shí)辰不早了, 夜風(fēng)漸起,過會(huì)兒便要冷起來,幾位年邁, 還是早些回府歇息, 免得受涼?!?/br> 漢王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聞聲便將酒盞擱下, 面頰含笑, 隨口應(yīng)了聲:“是嗎?!?/br> 謝華瑯臉上的笑意無懈可擊, 正待回應(yīng)他一句, 將這場面糊弄過去,卻聽顧景陽聲音抬高,不悅道:“當(dāng)然不是!” 謝華瑯:“……” “不是嗎?”那幾人停了杯,殿中再無其余聲響干擾,莊王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詫異道:“那陛下方才說的是什么?” 顧景陽卻沒有急著回答她,只看著謝華瑯,神情中隱約有些不贊同,教導(dǎo)道:“枝枝,好孩子是不能撒謊的,這是壞習(xí)慣,要改。” “……道長,”謝華瑯槽多無口,靜默半晌,低聲嘀咕道:“你明天要沒臉見人了?!?/br> 顧景陽聽得不甚真切,眉頭微蹙,不滿道:“你說什么?” 謝華瑯抬高聲音,道:“我說我會(huì)改的!” “知錯(cuò)能改,善莫大焉,”顧景陽滿意的頷首,又揉了揉她長發(fā),從案上玉盤中摸出個(gè)桃兒,遞給她道:“吃吧?!?/br> “……”謝華瑯將那只紅桃接過,呆滯道:“好。” 顧景陽問:“你怎么不吃?” “這就吃這就吃?!敝x華瑯不喜歡吃果皮,便遞給一側(cè)宮人,示意她幫著削皮。 顧景陽勃然變色,道:“我送給你的東西,你怎么能給別人?” 那宮人粉面轉(zhuǎn)白,將那只桃送回案上,旋即跪下身去,不敢抬頭。 謝華瑯也吃了一驚,趕忙將那只桃撿起,送到唇邊咬了一口,哄道:“不是送給她,是想叫她幫我削皮,郎君別氣。”說著,又示意那宮人退下。 顧景陽顯然不相信她,滿臉都寫著不高興:“現(xiàn)在沒削皮,你不也吃了嗎?” 謝華瑯心很累了,搖搖他手臂,壓低聲音,撒嬌道:“好郎君,好哥哥,還有外人在呢,我們不在這兒說,待會(huì)兒只有我們兩個(gè)人的時(shí)候再講,好不好?” 顧景陽被順了毛,便心滿意足了,看她一看,正過頭去了。 方才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小,殿中其余人尚且沒有發(fā)覺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尤其是耳力弱些的三位宗親,只道是那宮人哪里惹了皇帝不高興,皇后勸了幾句才好。 漢王見皇帝似乎將該處置的處置完了,這才緩聲道:“陛下方才是要同臣等說什么?不是說秋夜風(fēng)涼,叫臣等早些歸府去嗎?” “不是,”顧景陽一板一眼道:“朕叫你們小聲點(diǎn),不要太吵,朕都沒法和枝枝說悄悄話了。” “啪嗒”一聲悶響,蜀王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莊王端著酒盞的手一抖,火烈的酒水嗆到喉嚨里,驟然爆發(fā)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唯一安好無恙的漢王,也是神情怔然,難以置信。 呆滯一會(huì)兒,他有些艱難的問:“陛下方才說——” 謝華瑯生無可戀的吃桃兒,又怕自家郎君明日酒醒,羞憤而死,遲疑一瞬,還是借著桌案遮掩,輕輕扯了扯他衣袖。 “朕說,你們小聲一點(diǎn),不要太吵,朕都沒法和枝枝說悄悄話了?!鳖櫨瓣枦]有察覺到那小姑娘的良苦用心,將衣袖抽回,又蹙眉道:“枝枝,你拉我做什么?” “……”謝華瑯道:“沒事,就是手有點(diǎn)癢。” 漢王神情僵硬,其余幾人也是,顧景陽紋絲未覺,只憐愛的望著身側(cè)的小姑娘,氣氛實(shí)在是有些尷尬,一時(shí)之間,連謝華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如此靜默了大半晌,都沒人開口,她輕咳一聲,只得解釋:“陛下有些醉了,些許醉話,幾位無須在意……” 不必她說,那幾人也看出來了,莊王將張大的嘴巴勉強(qiáng)合上,同蜀王對(duì)視一眼,干笑道:“原來如此。” 謝華瑯只能勉強(qiáng)附和一句:“是啊。” 顧景陽卻有些不耐煩了,將她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輕聲道:“枝枝,別理他們了,跟我說說話?!?/br> 謝華瑯生無可戀道:“九郎,你想說什么?” 尋常人喝醉酒,目光總有些渙散無神,顧景陽卻不一樣,即便喝醉了,那雙眼睛也湛湛生輝。 靜靜注視她良久,他卻也沒有言語,忽然伸臂過去,溫和道:“枝枝,來抱抱?!?/br> 謝華瑯不是靦腆的性格,然而在這么多人面前,總有些拉不下臉來,安撫的向他一笑,低聲勸慰道:“郎君別鬧,還有別人在呢?!?/br> 說完,又向幾位宗親道:“實(shí)在是有些晚了,我令人送幾位出宮吧?!?/br> 顧景陽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頓了一頓,目光中的光彩也黯淡了些,靜默一會(huì)兒,又道:“枝枝,你怎么不理我?” 謝華瑯原本想再勸一句的,畢竟顧景陽同她可不一樣,生性克制自持,若明日醒酒之后,得知今日發(fā)生的這些事情,還不羞憤而死,現(xiàn)下能攔多少是多少。 可不知怎么,那話都到了嘴邊,再對(duì)上他的眼睛,有些話就說不出來了。 謝華瑯忽然臉紅起來,有些羞澀的看他一看,湊過去環(huán)住他腰身,伏在了他懷里。 顧景陽微露笑意,伸臂將她攬住,衣袖寬大,將她遮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愛憐的親了親她發(fā)絲,不曾言語,二人彼此相依,如同一雙繾綣的鳥兒。 莊王驟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dòng)地的咳嗽,蜀王也是通身僵硬,漢王倒還好些,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道:“我們走吧?” 莊王與蜀王對(duì)視一眼,擺擺手道:“走了走了?!?/br> 衡嘉今夜受驚不小,嘴巴大張,許久方才合上,見那幾人要走,帝后二人卻摟的跟糊在一起似的,忙跟過去送。 漢王見了他,意味深長道:“回去吧,好生照看陛下與娘娘?!?/br> 衡嘉總覺得他話里有話,然而思及今夜陛下舉止,總不好說什么,應(yīng)了一聲,吩咐其余內(nèi)侍送這三人出宮。 …… 謝華瑯懶洋洋的伏在自家郎君懷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撫弄他胡須,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冷香氣,混雜了酒香,嗅得久了,竟有些微醺的感覺。 “郎君,你怎么啦?”她婉聲問:“我怎么覺得,你心里有事?!?/br> 顧景陽溫柔的撫摸她脊背,道:“的確是有?!?/br> 謝華瑯想了想他這一日的反應(yīng),問:“是同我有關(guān)嗎?” 顧景陽輕輕道:“嗯。” 謝華瑯問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