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水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最終，“嘩啦”一聲，浮出了水面。

    謝長晏放目一掃，四下果然人山人海。

    一艘臨時救援用的小船上，兩個千牛衛(wèi)雙雙俯身來拉她，抬頭一看，又是熟悉的兩張臉——當(dāng)年飄雪月馬車被絆時救過她的那兩個千牛備身！

    一顆始終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她被拉上船，被柔軟的布巾包起，被人往手中塞了熱茶。依稀聽到岸上人聲鼎沸，大家都在對她指指點點。

    這就算是成功了吧？

    第二步棋，屬于她的任務(wù)部分，圓滿完成！

    謝長晏喝了口熱茶，泅水過久帶來的身體酸疼像水汽一樣往上頂，但是，管他呢？她成功了！她完成了很艱難的一件事！

    謝長晏忍不住轉(zhuǎn)身，朝岸上烏泱泱的人頭揮了揮手，果然引起了一連串尖叫。

    有女孩朝她扔了一朵花。

    其他人紛紛效仿。

    由于距離過遠(yuǎn)，那些花全掉到了水里。

    謝長晏看了孟不離一眼，孟不離點點頭，謝長晏便吩咐那兩個認(rèn)識的千牛衛(wèi)把船劃回岸。

    接下去，該是彰華閃亮登場的時候了。

    為了醒目和搶眼，孟不離給她披上了一條大紅色的披風(fēng)，披風(fēng)如火，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

    這時，岸上的人群中爆發(fā)出了更響亮的喧嘩聲。

    是陛下來了嗎？！

    謝長晏忍不住催促：“快點！”她迫不及待地想見他。

    千牛衛(wèi)加快速度。

    隨著船只離岸越來越近，烏泱泱的圍觀人群被千牛衛(wèi)們強(qiáng)行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一輛輦轂出現(xiàn)在視線中。

    拉車的十六匹馬中，當(dāng)頭那匹便是步景。

    “不會吧？這么大陣仗？”之前風(fēng)小雅說的是讓彰華假扮千牛衛(wèi)混進(jìn)來再現(xiàn)身的啊。這是……臨時改變了計劃？

    不過，如此一來效果更好。

    謝長晏滿心雀躍地望著那輛馬車，站在船頭抱拳行了一禮，朗聲道：“十九郎奉召來京，意外落水，不成體統(tǒng)，還望陛下恕罪。”

    一記輕笑從車中傳出，緊跟著兩名車夫拉開車門，扶著一人緩步下車。

    聽到笑聲時，謝長晏就僵住了。

    等那人下車后，謝長晏更是整顆心都沉回了水底。

    ——下車之人，巧笑倩兮，仙姿玉色，正是謝繁漪。

    第113章 六出奇計(1)

    謝長晏沒有動，低聲問身旁的孟不離：“什么情況？”

    孟不離的表情跟她一樣震驚。

    也是，他一直在紅船上，又是沉船又是救她的，哪里知道岸上的情況。

    風(fēng)小雅不是說能把謝繁漪留在宮里的嗎？這是怎么回事？還有彰華呢？為何不出現(xiàn)？

    謝長晏咬了咬唇，索性直接問道：“三jiejie？怎么是你？陛下呢？”

    此言一出，人群里本不知道謝繁漪身份的人，也都知道了，竊竊私語之余，全都目光灼灼地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

    “陛下有事不能來了，命我接你入宮。”

    眾人中有許多是千里迢迢就為了開壇清談而來的，當(dāng)即不滿地竊竊私語了起來。

    謝繁漪環(huán)視四下，淺笑道：“放心，只是今日突然有事。三日內(nèi)，定另擇佳期。”

    大多人還是失望，情緒卻明顯穩(wěn)了許多。

    這時小船靠了岸，千牛衛(wèi)們放下踏板。孟不離跟謝長晏交換了個眼神，二人相處甚久，早有默契。謝長晏立刻讀懂了他的意思：繼續(xù)拖延時間，另，絕對不要跟謝繁漪走。

    謝長晏踩著踏板向岸上走。

    謝繁漪姐妹情深地迎上來要扶她。

    謝長晏避過她的手，最后兩步索性省了，縱身一躍輕盈落地，紅色披風(fēng)蕩起優(yōu)美的弧度，飛起，又落下，夏日的艷陽下，她綰了把因為濕潤而顯得越發(fā)烏黑的長發(fā)。

    這是謝繁漪在玉京百姓面前的第一次公開亮相，又何嘗不是謝長晏的。

    謝繁漪確實傾國傾城，令人目眩。但眾人發(fā)現(xiàn)，站在她身旁的謝長晏竟也不輸氣勢。

    謝長晏的發(fā)是濕的，臉是紅的，衣衫是不整的，連鞋子都沒有，光著腳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優(yōu)雅如蘭的jiejie身邊，卻半點不自在的樣子都沒有，唇角含笑，抬手跟眾人打招呼。

    兩相對比下，謝繁漪像月夜下的珍珠，嫻靜、神秘、蘊含著光。

    謝長晏卻是艷日下飛翔的鳥，靈動、燦爛、燃著火。

    難怪陛下當(dāng)年會在失去謝繁漪后，選了謝長晏——不少人心中如此想。

    謝繁漪被拒絕，臉色不變，目光依舊暖暖地落在謝長晏身上：“看你，頭發(fā)濕著，還光著腳……車上有我的備用衣服，快跟我換了?！闭f著，要再去拉她的手。

    謝長晏卻一個旋身，退后半步，又一次地避開了她的手。

    眾人眼睛一亮，原本因為陛下沒來而有些失落的心，重新變得熱情高漲——這對姐妹之間，有戲??！

    “jiejie你饒了我吧，好不容易離了宮，還那么多講究。我這可是褒衣博帶，自得風(fēng)流。”

    “好！”人群中一名同樣散發(fā)敞懷、一看就是玄派子弟的書生鼓掌。

    “十九郎君！十九郎君！”更有少女們嬌聲叫著，再度將花投過來。

    謝長晏跳起，接住了其中一朵紅芍藥，聞了聞，插到頭發(fā)上，朝那擲花的少女一笑。

    那位幸運的少女頓時捂著心口暈倒在朋友懷中。

    “不臣事于王侯，此女倒真有林下風(fēng)氣啊?！币幻险吒锌?。頓時引得周遭眾人紛紛點頭。

    “但謝繁漪真是絕色，只怕唯方四國，也就璧國那位曦禾夫人，可與之相比了。”另有人如此道。

    “曦禾不過落魄書生家的賣花女，如何能與謝三娘相提并論？小人有幸見識過三娘子的畫，真真是春云浮空、遷想妙得！”

    “確實確實。三娘的畫，十九娘的書，還有三才先生的字……隱洲謝家，真是集鐘靈毓秀于一家?。　?/br>
    眾人的議論聲中，謝繁漪低嘆道：“看來meimei是不肯跟我走了?！?/br>
    彰華遲遲不出現(xiàn)，謝長晏心中其實無比擔(dān)憂，根本不耐煩陪她繼續(xù)做戲：“我就住在求魯館，若陛下想好了何時召見，派人來求魯館知會一聲就好。不離，咱們走吧?！?/br>
    謝繁漪似想再說什么，謝長晏卻朝四下的人群笑道：“長晏此番歸來，勞煩諸君久候。有什么想問的？壇沒開成，咱們就走著清談唄?！?/br>
    “好一個走著清談！”書生們聞言大喜，紛紛涌了過來。

    謝長晏就那么被眾人擁簇著邊走邊聊，放蕩不羈地走了。除了孟不離，兩名千牛衛(wèi)備身各自領(lǐng)了一隊千牛衛(wèi)緊跟著她，以防不測。

    雖然也有很多人留在原地，繼續(xù)圍觀謝繁漪，但一動一靜，兩相對比之下，靜的這方明顯弱了氣勢。

    不少好事者心中暗笑：看來姐妹不睦，人前此番相爭，終究是meimei技高一籌啊。

    趕輦轂的一名車夫走到謝繁漪身邊，低聲道：“主人，要不要……”

    謝繁漪抬起一只手，望著謝長晏離去的方向，眸色漸濃：“讓她走。等她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反應(yīng)過來后，會回來求我的?！?/br>
    伴隨著一聲“回宮”，謝繁漪上了輦轂，垂簾落下，遮住了她的絕世美顏，也結(jié)束了這場萬眾矚目的見面。

    然而，關(guān)于這場見面的過程和細(xì)節(jié)，從上千見證者口中，迅速傳播了開來——

    “謝繁漪跟謝長晏不和呀！”

    “難道是陛下始終不能忘情于jiejie，所以meimei才一怒之下退了婚，jiejie回來后想跟陛下重續(xù)前緣，卻發(fā)現(xiàn)陛下又在后悔惦念meimei……所以才有了心結(jié)？”

    “兄臺好爛俗的高見！”

    “那陛下到底喜歡哪個??？”

    “誰知道呢。不過男人嘛，總是惦念得不到的那個的?！?/br>
    “要你選，你選jiejie還是meimei？”

    “兩個各有各的好，真是難以抉擇??！”

    “當(dāng)然是選jiejie啦。meimei你是沒見到，太高了，放浪形骸的，普通男人真吃不消?！?/br>
    “那是你無能！要我就選meimei，那長腿，那細(xì)腰，那股子說不出來的勁，上了榻必定放得開……”接下去的話便越來越不成體統(tǒng)。

    而女孩子們談?wù)摰?，又是另一番風(fēng)格了。

    “十九郎君好想嫁！”

    “冷靜，她是女人?！?/br>
    “那又如何？真的好想嫁！陪她到處走走看看，給她磨墨，看她寫書。以往見的著書人全酸腐氣得很，她卻完全不同，整個人閃閃發(fā)亮的……”

    “那jiejie呢？你們怎么不談?wù)勚x繁漪？她是不是真有傳說中的那么美？”

    “是挺漂亮的，但跟個瓷人似的，可遠(yuǎn)觀不可近玩。十九娘就不一樣，我跟著她問她下本游記寫哪里，會不會去璧國，她說當(dāng)然要去，去見冰璃?！?/br>
    “天啊！志同道合??！”

    “是吧是吧？我都去不了，她卻能去，做我想做又做不成的事。好羨慕！好喜歡！好崇拜……”

    總之，這一天的玉京，非常熱鬧。

    而熱鬧締造者之一的謝長晏，也終于進(jìn)了求魯館。

    同行的眾人雖戀戀不舍，但也知求魯館是玉京的禁地，還時不時會有坍塌的危險，只好散去。但還有很多執(zhí)著不走的，席地而坐等在館外。

    孟不離通過小門看到館外的景象，皺了皺眉。

    謝長晏也湊過來看了一眼，卻并不在意：“他們等在外面也好。眾目睽睽的，謝繁漪更沒法動我。當(dāng)務(wù)之急是聯(lián)系陛下和鶴公，他們那邊肯定出事了！你去找，我去見老師?！?/br>
    孟不離搖頭，不肯走。

    “我在蛙老這兒，你還擔(dān)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