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吸毒血，什么打著玩兒。

    分明是在騙他！騙他！

    他再喘不上一口氣，也不顧眼下身處何地，陡然停住，下一瞬便開始干啼濕哭起來。

    直到哭得全身都在發(fā)麻，四肢也作僵硬，頭更因缺氧而陷入陣陣劇痛，他才堪堪忍住，又踉蹌著繼續(xù)往前。

    終于，他見著了寧遠(yuǎn)小筑的大門。

    門里，太崖正低頭看著八方道玉盤，忽覺一道氣息迫來。

    他將玉盤藏至身后，往后躍跳兩步，躲開了那柄直沖心口而來的銀劍。

    劍氣從他身前掃過，輕易便將房外墻上劈出道深痕。

    他瞥向那道劍痕，須臾又收回視線。

    “月二公子氣性如常?！碧螺p笑著對上那雙被淚意逼得通紅的戾眼，“若非這是月府境地，本君恐還要頗為憐惜那堵白墻，平白無故就受了這么一劍?！?/br>
    “你早便知道！”月郤并未收劍，冷冷看著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早就知道，從我撞見那回就開始了，是不是！”

    太崖像是沒瞧出他的怒意般，慢條斯理地收好了玉盤，再才看他。

    “什么知道不知道，月二公子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你當(dāng)真以為我不敢砍了你？”月郤冷笑，眼底僨張出殺意，“如今你在月府，我隨時可讓你踏不出這府門。狼心狗肺的東西，恩將仇報的雜碎！你將我當(dāng)什么了？拆開他倆的工具？你以為與月楚臨認(rèn)得，就也算得我兄長了嗎！就可以隨意支使我，覺得我沒那膽量朝你出手是不是！太崖，將我當(dāng)棋子亂使之前，何不掂量你有幾條性命！”

    太崖笑意漸斂。

    起先他以為月郤是在為藺岐和奚昭的事而置氣。

    若是這般，倒正合他意。

    這人年歲尚小，行事沖動，使起來確然算得把利劍。

    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若這月郤真在為此事動怒，他大可以去找藺岐或是奚昭。依他的沖動脾性，無需提點，便會想盡辦法拆開他倆。

    而非在他跟前罵些無用的爛話。

    想到這一點，太崖不露聲色地打量起他的神情。

    怒意確有，甚而快壓不住了。

    便像是饑腸轆轆的豺狼已逮著獵物的兇獸，恨不得立馬扣下尖牙，將敵手咬得爛碎。

    可比那怒火更明顯的，竟是悔恨。

    太崖瞇了瞇眼，忽問：“月二公子發(fā)了這一通脾氣，便僅是為了說這些？”

    這一聲突來的問詢，反倒讓月郤倏然冷靜下來。

    喘息尚還急促劇烈，眨眼間，便又有淚水涌出那被燒得通紅的眼眶。

    “我早該察覺的?！彼Z氣作抖，語無倫次地低聲喃喃，“連我都發(fā)現(xiàn)兄長不對勁，她怎么可能瞧不出兄長待她有異？何時？定是吃霜降草那回——不對，不對，應(yīng)該比那更早……她早便發(fā)覺了，所以才拿靈獸試我?？晌覜]能幫著她，所以才以為我和兄長站在一塊兒，才將我排斥在外，才去找個不相干的外人。我做了什么？帶她進府，又不好生照顧著她。將她困在這宅子里，竟還騙著她吃了毒草，害得她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我——”

    “行了！”太崖懶得再聽下去，提聲打斷他。

    這忍無可忍的一聲，與他平時的語氣大相徑庭。月郤抬著雙淚眼看他，聲音哽咽地問：“方才是你說話？”

    太崖長舒了口氣。

    “是我。”他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笑模樣，“月二公子，你若要傾訴衷腸，說些悔恨話，不若去找處廟宇。那兒的菩薩神像不會動，可聽你說上一年半載?！?/br>
    還以為他在為發(fā)覺私情動怒，不想竟是在氣自己。

    倒真是低估了他的腦子。

    里面除了奚昭還能裝進什么？

    月郤也漸漸冷靜下來。

    眼前仍舊模糊不清，他攥緊了劍柄，隔著淚簾狠睨著太崖。

    冷聲道：“我恨不得現(xiàn)下便殺了你這對狗師徒！扒了他的皮再抽了筋骨，挫骨揚灰都難解心頭之恨！”

    太崖拂了拂袖：“這些罵語不妨也留著去廟里說?！?/br>
    月郤還是難紓恨意，舉劍便朝他襲去。

    太崖從袖中取出把斷扇，作擋。

    劍氣相撞，兩三回合，就將那院中的大樹攔腰斬斷。

    幾人合抱的大樹轟然倒地，月郤抬著雙戾眸，怒目切齒道：“我一開始就不該信你！拿些荒唐由子唬我?guī)湍阕鍪?，背地里卻縱容你徒弟不知廉恥地勾引綏綏，兩面三刀的妖道，先殺了你，再去砍了你那徒弟的腦袋！”

    太崖知他在氣頭上，平心靜氣道：“他們結(jié)契時我并不在月府?！?/br>
    “別提那兩個字！”月郤氣得太陽xue直跳，“不過一命印罷了，屆時剜了他的腦袋，剁成碎泥，誰還能瞧得出一個破印子？”

    太崖索性不擋了，任由那冰冷的劍刃搭上脖頸。

    兩手?jǐn)n在袖里，倚靠著斷樹。

    “月二公子只管再將動靜鬧得大些，等你兄長來了，再替你主持公道。”他笑說，“到時候要打誰要殺誰，任由你兄弟倆做主?！?/br>
    月郤平緩著急促的呼吸，理智漸漸回籠。

    他緊閉起眼，掌心掐出的血滴落在地，蓄出一小灘血水。

    好一會兒，他才抬起眼簾。

    “我沒與綏綏說起此事，明泊院人多耳雜，商議太多反要引起兄長懷疑?！彼蛔忠痪涞?，“藺岐與她結(jié)契是為沖破禁制，我尚分得清輕重緩急，不會因為此事找他。但你最好快些處置了此事，刀劍不等人?！?/br>
    “月二公子盡可放心?！碧绿郑p輕撥開搭在側(cè)頸的銀劍，“玉衡不日就會離開月府。那道緣命印，自是也算不得數(shù)?！?/br>
    第91章

    奚昭原想去找藺岐， 也好問問他心法的事。但她去了趟寧遠(yuǎn)小筑，太崖師徒應(yīng)是出去修繕禁制了，都不見人影。

    出了院子， 她本打算直接回去， 忽記起上午來送弓的月郤。

    還沒見他哭得那般厲害過， 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樣。

    他的院子離寧遠(yuǎn)小筑也不遠(yuǎn)。

    她想了陣， 終還是腳步一轉(zhuǎn)， 往月郤那兒去了。

    到時，還沒進院門， 她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鶴童坐在前廳的屋檐上。兩腿盤著， 仰著身， 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天上的飛鳥。

    看見她后， 他那圓滾滾的眼里頓見笑意。

    “奚姑娘！”他一下跳起， 順著屋檐往下跑。身姿輕盈， 落地?zé)o聲。

    奚昭問他：“月郤呢？”

    “小公子？”鶴童說， “他在練功房， 不知道做什么呢。反正不叫我靠近，只讓我守在這兒，也別讓人進去?！?/br>
    “他回來的時候， 有沒有哪兒不對勁？”

    “我想想……”鶴童細(xì)思一陣，滿臉憂慮， “他回來時走得快，我沒大看清楚。但他的眼睛好像受傷了， 我粗略瞟見過一眼， 紅得跟充血了一樣。我想著是不是叫什么東西給磕著了， 本打算去找醫(yī)師，但小公子又說誰都不見， 只好暫且這樣?！?/br>
    奚昭：“能讓我進去看看嗎？他要不愿見人，我立馬走，不多擾他。”

    鶴童舒展開眉，緊繃的心弦也倏然緩解。

    小公子是說過誰也不見，但奚姑娘常在例外。

    “好！自是可以！”他答得快，生怕她跑了似的，拉著她的手就往里走，“小公子要是受傷了，姑娘只管吩咐我，何藥都能拿來?！?/br>
    奚昭點點頭，繞過長廊徑直去了練功房。

    還沒走近，她便聽見連聲哽咽。

    沉悶、低啞，斷斷續(xù)續(xù)地落在耳畔。

    奚昭頓步。

    這都小半天了，他怎么還在哭？

    練功房的門關(guān)著，她便走至窗前，往里望去。

    已是下午，日光偏斜。練功房里光線昏暗，瞧不大明晰。

    她以前常來這兒。

    房中置放著不少箭靶子，月郤與她說過，這滿屋里值錢的玩意兒不少，最合他心意的卻是那些箭靶子。

    靶面用的是烈焰池底下的火龍龍皮，就連靶下?lián)渭芏际乔甑您楄夏尽?/br>
    便是已經(jīng)用了百年，也未見損壞。

    而現(xiàn)下，那些箭靶子皆被砍得爛碎，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滿屋狼藉，月郤便頹然坐在角落，埋頭哽泣。一把劍扔在身旁，已砍得卷了刃。

    從她的視角望去，僅能看見那哭紅的耳尖。

    奚昭猶豫著喚了聲：“月郤？”

    輕而又輕的一聲，卻使房中泣音戛然而止。

    奚昭清楚看見月郤的身子一僵。

    隨后，他緩抬起頭。

    看不清面容，聲音也啞。因著哭過，還有些甕。

    “綏綏？”他踉蹌著起身，竭力壓著過促的呼吸，“你怎么來了？”

    “白日里問你怎么了，你沒說，就來看看?！?/br>
    “沒事，不過傷著眼了，有些疼?！闭f話間，他已走近窗子。

    概是陡然見著天光，他的眼睛不適瞇起，須臾又睜開。

    和鶴童說得一樣，那雙眼眸紅通通的，連瞳孔都似是透出了血色。

    奚昭知曉他八成是隨口扯的幌子，也沒拆穿，只問：“那不用請醫(yī)師來瞧瞧？”

    月郤只覺頭疼得快要裂開，眼前也模糊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