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時(shí)間，道喜與吉祥話連成片，王氏喜氣洋洋，笑瞇瞇。

    嘖，居然這般瘦?。磕窍袢?、先天不足？王巧珍心里犯了嘀咕。

    大人識(shí)趣，只說吉祥話，小男孩卻童言無忌。郭煜看了半晌，驚奇問：“祖母，為什么弟弟這么瘦？臉這么紅？路上明明說他是‘大胖小子’。唉，太小了，怎么陪我玩呢？”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大人全怔住了。

    郭弘磊率先回神，失笑答：“你想讓他陪你玩??？那可得耐心等上好一陣子了?！?/br>
    王巧珍忍笑，捏了捏兒子腮幫子，嗔道：“弟弟還沒滿月，當(dāng)然小了！你是大哥哥，今后要對弟弟好，知道么？”

    “知道了?！惫习l(fā)覺大人神態(tài)變了，訕訕的。

    只要是孫子，老人便心滿意足。王氏和藹說：“未滿月的嬰兒，都是這樣的。過陣子定會(huì)長得白白胖胖！”

    “弟弟叫什么呀？”郭煜憋不住話。

    郭弘磊朗聲答：“郭燁?！?/br>
    “已經(jīng)取名兒啦？”王氏訝異扭頭。

    郭弘磊解釋答：“請當(dāng)?shù)孛伦〕謪⒃斶^的。我再待幾天，就得回營了，故趕著把家務(wù)辦妥?！?/br>
    “唉，也好。”王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奶媽，“好生照顧孩子。”

    “是。”邱氏見老人往外走，趕忙站起目送。

    王氏轉(zhuǎn)身說：“走，去瞧瞧玉姝?！?/br>
    片刻后

    外間擠滿了人，姜玉姝被潘嬤嬤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端正行禮，垂首說：“一別兩三年，一直無法探望，請老夫人諒解。”

    王氏一把攙住次媳，和藹說：“免禮！一家人不必多禮，你正坐月子，難為出來走動(dòng)。坐吧，快坐?！?/br>
    “這是應(yīng)該的。今日未能迎接長輩，已是極失禮了?！苯矜辉嘎淙税H，堅(jiān)持給婆婆、大嫂行禮并請安。

    久別重逢，郭弘軒施禮，靦腆喚道：“二嫂?！?/br>
    王巧珍一推，郭煜小步上前，仰望戴著毛帽的陌生親戚，“二嬸嬸。”

    姜玉姝一一應(yīng)答，末了彎腰凝視侄子，“太久沒見面，煜兒都不記得我了。”

    郭煜呆了呆，忍不住問：“屋里暖和，嬸嬸戴著大毛帽子，不熱么？”

    潘嬤嬤的意思。姜玉姝輕快答：“我最近比較怕冷?！彼逼鹧?，抬手說：“老夫人，請坐。大嫂，三弟四弟，都坐，咱們好好兒聊聊?！?/br>
    少頃，一家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圓桌，捧著圣旨議論良久，才開始商議家務(wù)。

    王氏嚴(yán)肅問：“你們想在月湖鎮(zhèn)置田地？”

    郭弘磊頷首，姜玉姝不疾不徐說：“赫欽衛(wèi)在月湖，距離劉村非常近，村里的宅子與田地十分便宜，我們住了兩三年，處處熟悉，索性置些地，蓋個(gè)小田莊，既能給家下人一個(gè)容身之地、一份差事，又能供大家偶爾落腳。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月湖鎮(zhèn)吶？在西蒼最北端了?！蓖跏习櫭汲了?。

    王巧珍一撇嘴，“偏僻窮困了些吧？”

    姜玉姝笑了笑，“于西蒼，月湖確是最北端，但放眼邊塞，月湖地勢卻不錯(cuò)，尤其劉村。劉村位于蒼江邊上，距離渡口極近，如今庸州已收復(fù)，假以時(shí)日，滿目瘡痍會(huì)一一撫平，商貿(mào)必將逐漸繁盛。月湖會(huì)慢慢變繁華的?！?/br>
    “這、這聽起來挺有道理?！蓖跏虾攘丝诓?。

    郭弘磊接腔，正色說：“當(dāng)年圣旨一下，命令充軍屯田，按律，一旦入伍，軍戶是脫不了籍的。萬幸，仰賴圣上仁慈，赦免了郭家流刑，充軍者今后均能領(lǐng)取軍餉，無論長平衛(wèi)還是赫欽衛(wèi)，壯丁皆衣食無憂。剩余屯田的下人，老弱婦孺，全是靖陽侯府世仆，一貫同甘共苦，理應(yīng)安排一番?！?/br>
    王氏嘆息，叮囑道：“咱們?nèi)舨还埽齻兌喟氲昧髀浣诸^，既然月湖好，那就在月湖置田地吧。弘磊，你挑幾個(gè)老練的管事，負(fù)責(zé)打理田莊。”

    郭弘磊應(yīng)了個(gè)“是“。隨即，小夫妻對視一眼，詳細(xì)道出了龔家的事兒。

    “什么？”

    “龔益鵬被欽差查了？”王巧珍猛地起身，臉色突變。

    王氏大吃一驚，難以置信，“怎、怎么可能？益鵬從小老實(shí)本分，他絕不可能貪墨受賄的，他沒有那個(gè)膽子！”

    “哼，益鵬本分，可憐他娶了個(gè)不安分的妻子。”王巧珍恍然大悟，心里止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冷笑說：“原來，小蝶并不是來喝滿月喜酒的，而是來求人的。”

    郭弘軒捏著一顆半剝的栗子，困惑問：“廖表姐和貪官之妻同流合污？那，那她背著丈夫貪了多少？”

    郭弘磊神色凝重，“具體不知。但近日，我想方設(shè)法地打聽過了，廖表姐與萬斌之妻，委實(shí)交情不淺，親密至私下稱其為‘干娘’。欽差奉旨嚴(yán)查，萬斌被革職、抄家、下獄，供出一批同伙，其中便有龔世兄?！?/br>
    “姓萬的分明是攀咬！”王氏怒道。

    王巧珍卻撲哧一笑，樂不可支，譏誚說：“哈哈哈，嘖嘖，小蝶當(dāng)年認(rèn)姑媽做干娘，晨昏定省，孝順至極。侯府一倒，她又認(rèn)貪官之妻為干糧，真?zhèn)€‘有奶便是娘’！”

    王氏黑著臉，不悅地瞥了長媳一眼。王巧珍落座，收斂鄙夷笑臉，清了清嗓子，明確表示：“我不贊成貿(mào)然幫忙求情！廖小蝶自作自受，不值得咱們冒險(xiǎn)?！?/br>
    姜玉姝嘆了口氣，“別看廖表姐，只看龔大哥吧?！?/br>
    “益鵬、益鵬他——唉。”王氏眉頭緊皺，十二分地為難。

    “欽差奉旨辦案，郭家插手，萬一卷進(jìn)了官司，該怎么辦？”王巧珍直言不諱，忐忑問：“咱們才剛被赦免流刑、才剛熬完苦日子，不安分守己，卻插手朝廷大案，豈不是自找麻煩么？”

    郭弘磊緩緩答：“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彼時(shí)，郭家落難，一路從都城走來西蒼，飽嘗世態(tài)炎涼的滋味，雖未如愿待在府城郊外屯田，但得了世兄不少關(guān)照，他公務(wù)繁忙，卻幾次抽空、親往長平探望并接濟(jì)。深情厚誼，不敢忘懷。”頓了頓，他鄭重說：

    “此時(shí)，世兄有難，他夫人求上門來，倘若咱們袖手旁觀，成什么人了？傳回都城去，郭家的名聲與顏面何存？事出突然，無暇商議，我早已修書一封給穆伯父——”

    “?。俊?/br>
    “你、你已經(jīng)插手了？”王巧珍大驚失色，再度起身，打斷并責(zé)罵：“弘磊，你忒魯莽，事關(guān)重大，竟敢擅自做主？世子犯糊涂連累了全家，莫非你也——”

    王氏勃然大怒，呵斥長媳：“住口！無緣無故，提弘耀做什么？吵得他的靈魂不得安寧。”

    王巧珍張了張嘴，低頭說：“老夫人息怒。我一時(shí)著急，失言了?！?/br>
    “坐下，冷靜些。”王氏拉長了臉，不容置喙。她一生最疼寵長子，平日一聽愛子被指責(zé)，即刻滿腔悲慟憤怒。

    “是。”王巧珍臉色難看。

    姜玉姝打起精神，解釋說：“并非不想商量，而是實(shí)在來不及了。因?yàn)槊粶?zhǔn)欽差何日判決，不得已，只能盡快行動(dòng)，一旦定案，估計(jì)就徹底幫不上忙了?！?/br>
    “茲事體大，我極力小心謹(jǐn)慎，世交之間，穆伯父也有意相助，應(yīng)不至于連累全家?！惫肜谀抗獬领o，安慰道：“縱有意外，只是我一人之錯(cuò)，大嫂無需過度擔(dān)憂。”

    “二哥……”郭弘哲與郭弘軒異口同聲，難免心懷顧慮，惴惴不安。

    “唉，做人不能忘恩負(fù)義，于情于理，應(yīng)該幫益鵬一把。”王氏聽見次子已經(jīng)插手，無可挽回，憂切囑咐：“弘磊，務(wù)必多加小心?！?/br>
    郭弘磊頷首應(yīng)“是“。

    王巧珍臉色鐵青，第三次倏然起立，惱怒說：“好！好！你們有恩必報(bào)，我無情無義，對吧？但請仔細(xì)想一想‘榮損與共’的道理，煜兒才六歲，他堂弟才剛出生，我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安危，更是為孩子們著想！何錯(cuò)之有？”

    姜玉姝正在月子里，坐久了難受，撐著桌子站起，試圖勸說：“大嫂考慮得對——”

    “噯，都已經(jīng)插手啦。罷了，幫就幫了?！?/br>
    王巧珍咬牙微笑，暗中不滿婆婆當(dāng)眾下自己面子、不服弟媳婦得了官職、不愿幫廖小蝶……她強(qiáng)壓怒火，硬邦邦說：“很晚了，我得回房哄煜兒入睡，諸位慢慢兒聊。連日趕路，老夫人請?jiān)缧┬??！闭Z畢，板著臉，忿忿離去。

    王氏氣得頭疼，“巧珍！”老人欲言又止，朝夕相伴許多年，她心里從未較真責(zé)怪親侄女，默默包容。

    與此同時(shí)?？头?/br>
    廖小蝶吩咐：“珠兒睡著了，今晚就讓她跟我睡吧。”

    “是?！毖诀吲c奶娘放下簾帳，退出里間。

    轉(zhuǎn)眼，下人吹了燈，廊下燈籠昏光透進(jìn)窗紙，朦朦朧朧，床榻間一片昏黑。

    女童在溫暖的被窩里熟睡，呼吸平穩(wěn)。

    廖小蝶盤腿而坐，面無表情，忽然伸手，輕輕揭開被窩、把棉被一點(diǎn)一點(diǎn)全拽走……須臾，女童衣裳單薄，二月夜里凍得蜷縮，她酣眠，并未清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粗長些，也晚了些……

    第117章 蛇蝎心腸

    二月中旬， 邊塞冰雪尚未融化， 夜里十分寒冷。

    昏暗的床榻間， 廖小蝶裹著被子， 睜著眼睛冥思苦想， 焦急琢磨對策， 毫無睡意。

    許久， 女童被凍醒了，“阿嚏～“一聲并翻身， 迷迷糊糊說：“嬤嬤，好冷呀?！?/br>
    廖小蝶回神， 立刻揭開溫暖被窩，迅速擁住女兒， 默不作聲， 任由孩子誤把自己當(dāng)奶媽。

    “阿嚏～“女童又打了個(gè)噴嚏，蜷在母親懷里， 暖洋洋， 轉(zhuǎn)眼便繼續(xù)入睡。

    廖小蝶閉目沉思， 不知不覺間， 睡意漸濃。

    萬籟俱寂時(shí)， 遙遠(yuǎn)處忽然響起“咚“一聲，緊接著“咚咚咚～“三聲，那是更夫在巡夜打更。

    四更了。

    廖小蝶正淺眠， 被驚醒了。她發(fā)了會(huì)兒呆，眼神驀地變冷硬， 再次伸手，把蓋在女兒身上的棉被全拽走。

    她熟練，并非第一次這么干。

    但第一次時(shí)，屬無心之失。

    那是深秋季節(jié)，寶珠五個(gè)月大，粉雕玉琢，深得父親寵愛。

    當(dāng)天，龔益鵬囑咐：“老伯母壽辰在即，我恰能抽出幾天空，你記得吩咐丫鬟打點(diǎn)行李，咱們一起去長平，探望探望?！?/br>
    “??？”

    廖小蝶愣住了，極度不情愿，卻無法拒絕，違心笑說：“太好了！你天天忙，總算有空了，我不放心，早就想去看望老夫人?！?/br>
    龔益鵬訥訥答：“衙門里事情多，我不能隨意出遠(yuǎn)門啊?！?/br>
    當(dāng)天午后，寶珠恰在母親房里玩耍，奶媽和丫鬟在庭院里晾曬冬衣。廖小蝶獨(dú)自生悶氣，心不在焉地逗女兒。

    嬰兒玩累了，香甜入睡。廖小蝶見狀便走開了，一時(shí)疏忽，忘記給女兒蓋被子，便去逛園子解悶。

    結(jié)果，寶珠著涼，病了一場。

    初為人父，龔益鵬心疼掌上明珠，氣得責(zé)罵奶媽與丫鬟。

    廖小蝶卻心思一動(dòng)，借故放不下生病的孩子，如愿以償，送丈夫出門前往長平縣探望落難親戚，她則留在家中照顧女兒。

    從那以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每當(dāng)丈夫提議前往長平時(shí)，廖小蝶便憶起昔年忍辱負(fù)重的憋屈日子，怨天尤人，恨王氏婆媳入骨，滿腹戾氣，一而再再而三，偷偷讓女兒生病，收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