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走后，方才被欺負(fù)的女子忙跪在前邊扣頭，她本也是村中人，可前幾日那群人只是搶一些值錢的玩意兒，沒想到如今變本加厲！

    赫北看了一眼沈緒，沈緒朝他微微頷首。他便走上前去扶起了這姑娘，想了想還是道：“姑娘可知他們是什么人？”

    姑娘一腳懵：“應(yīng)當(dāng)是平城城中的衙役，方才聽公子那樣說……”

    這姑娘說的公子便是沈緒，說著她還看了沈緒一眼，立馬紅了臉。

    赫北輕咳一聲，假裝沒瞧見，繼續(xù)說：“準(zhǔn)確說，是康廉王的人。”

    村里的人普遍不識字也不大關(guān)心朝政，但前幾日康廉王監(jiān)國一事無人不知，畢竟這如同換了一個(gè)皇上。

    是以赫北說是康廉王的人，那女子便立馬黑了臉，只說如今與太沃帝在時(shí)有何不同，都是民不聊生的時(shí)候。

    本還以為康廉王或許同他父親不一樣。

    赫北見效果到了，也不繼續(xù)說，丟下一句話：“今日救姑娘是恰好遇見，太子殿下還等著呢，告辭?！?/br>
    女子拉住赫北，好奇道：“你們是太子的人?！?/br>
    赫北輕笑：“是。”

    村外有馬車等著，幾人上了車便匆匆離開，趕往平城。

    赫北見沈緒閉目端坐著，還是忍不住打擾了他：“殿下，方才那樣講究竟有用么？”

    沈緒一下睜了眼，彎了彎嘴角：“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惜，父皇不懂，皇兄也不懂?！?/br>
    不出幾個(gè)時(shí)辰，城內(nèi)便傳出太子沈緒實(shí)乃清白，弒君殺父的那人其實(shí)是康廉王，而現(xiàn)下康廉王追殺太子，太子未死，但下落不明的一些傳言。

    雖朝中還無人敢提及此事，可看沈廉的目光終究是不同了。

    右相梁安一直憋到了快下朝，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兒：“康廉王可聽說了宮外的傳言？”

    一時(shí)間，朝中議論紛紛。沈廉下了朝去給竇皇后請安，母子二人都是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

    竇皇后拍桌：“你說沈緒還活著？”

    沈廉目光陰鷙：“就算他活著，我也讓他死在宮外?！?/br>
    宮中剛下過早朝，一群朝臣往宮外走。往日走的最慢的就是那個(gè)安平王沈卓北了，體態(tài)微胖，平日做什么事都不緊不慢，無欲無求的，倒是讓人同他比較親近。

    便有人來問：“王爺覺得宮外的傳言，可信不可信？”

    沈卓北手搭在肚皮上笑了起來，眼里透出一絲精光：“不可信的，傳多了也成真了?！?/br>
    撂下這句話，他便乘馬車回他的安平府。

    護(hù)衛(wèi)在他耳邊說了兩句，沈卓北臉色一變，腳步匆匆的往書房去。

    果然見一男子落座在窗下的軟椅上，劍眉微微蹙起，眸子也一并染上墨色，沈卓北一頓，他這個(gè)侄子，是最像太/祖皇帝的。

    他背手過去：“你小子膽子可夠大的，風(fēng)口浪尖來我安平府做什么。”

    沈緒偏過臉，燭火的光落在他半邊臉上，男子硬朗俊美的面龐緩緩劃出一絲笑來：“皇叔近日可還安好？”

    沈卓北斂了笑，走到桌前坐下，認(rèn)真問：“你父皇究竟怎么死的？”

    沈緒也認(rèn)真回他：“不是太子殺的嗎？”

    沈卓北氣笑了，抖的胡子一顫一顫的：“你小子，宮里的傳言本王會信？”

    沈緒只是扯著嘴角：“皇叔，父皇真的是我殺的，他胸前那支箭是兩年前獵豹用的?！?/br>
    沈卓北不應(yīng)聲，一時(shí)間一室靜默，冷的嚇人。沈卓北思來想去，還是問他：“你如今不去爭你的皇位，來我這個(gè)不沾朝政的王爺府做什么？”

    沈緒起身，負(fù)手而立，笑著問：“皇爺爺駕崩前不是給了皇叔一枚兵符？”

    沈卓北瞪著小眼睛瞧他，這臭小子，早知道他不像看起來那般溫雅，卻也沒想到這人如此臭不要臉！幾年未見過面的皇家叔侄能有多親近，一來便要他的命根子，可真是不見外！

    一炷香的時(shí)辰，二人促膝長談許久，沈緒如愿以償?shù)慕舆^那枚伏安軍的兵符，在沈卓北黑臉咬牙時(shí)朝他道：“多謝皇叔?！?/br>
    沈卓北沉聲問：“若是本王不給，你便真的硬搶？”

    沈緒毫不猶豫應(yīng)下：“是?！?/br>
    “那若是本王拼死也不給呢？”

    “皇叔，我說過，父皇當(dāng)真是我殺的?！鄙蚓w笑著說，可眸中里卻半點(diǎn)笑意都沒有，連嘴角都透著冷色。

    沈卓北渾身一凜，雖是生氣極了，卻還是不由贊許道：“你比你父皇更像個(gè)皇帝，與你皇爺爺像極了，都是個(gè)沒心沒肺的?！?/br>
    沈緒舉手作揖，朝他鞠了一躬，方說：“方才同皇叔說的，還望皇叔見諒，也望皇叔能助我一臂之力，畢竟民不聊生的大楚，也不是皇叔想要的?！?/br>
    二人抬頭，四目相對之際眼里都迸出零零碎碎的笑意，在某些事情上達(dá)成了默契，不言而喻。

    臨走前沈緒在門外停了一瞬，扭頭道：“皇叔可否記得八年前芮太傅病逝，他的女兒身在何處？”

    沈卓北不知沈緒怎么忽然提起這個(gè)，只皺著眉頭想了會兒說：“說是被奶娘帶走了，也不知過得好不好。”

    沈緒沉吟片刻，提步走了。腦子里時(shí)不時(shí)想起那丫頭蹭著自己的腦袋，發(fā)髻永遠(yuǎn)梳不好，尋常人家的女子那個(gè)年齡，恨不得將自己打扮成孔雀。

    他搖了搖頭，將剩下的事吩咐給了赫北，連夜趕回落云村，在楊威事先買下的一處宅子里歇息。

    夜里，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今日還在朝堂上受眾人敬仰的康廉王竟在夜里被一隊(duì)伏安軍悄無聲息的包圍了整個(gè)王府。

    而伏安軍包圍王府只是在府外圍了個(gè)水泄不通，絲毫沒有驚動(dòng)里頭的人。是以今日一早馬夫打開門，嚇的半條命都沒了，這才匆匆去稟報(bào)沈廉。

    伏安軍是太/祖皇帝親自帶的兵，雖名義上比不過守在皇城的御林軍與看守皇宮的禁軍，但卻是無人敢犯，哪怕是太沃帝在時(shí)也不敢從安平王手中拿回兵權(quán)，因?yàn)槭翘匣视H手所贈(zèng)。

    如今伏安軍包圍康廉王府，誰人敢說一個(gè)不字？何況此舉正好證明了在外頭的傳言，康廉王若是真的弒父，還追殺太子，此等大罪，確實(shí)該嚴(yán)懲！

    赫北朝沈緒抱手一拜，笑說：“鎮(zhèn)北候曾說，殿下幼時(shí)便布局了得，屬下見識了。”

    沈緒輕合上書冊，偏頭問：“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赫北微微低頭，沉思片刻才道：“事情過去八年，許多線索都斷了。屬下找過芮府的奶娘，可她在三年前便已去世，那奶娘的子女說她從未帶幼女回去，但據(jù)說芮家姑娘肩頸有三顆并排的紅痣，這在當(dāng)時(shí)還被道士算出是天降福星呢，這事倒是許多在芮府當(dāng)過差的都知曉?！?/br>
    沈緒沉吟片刻，心中有了打算。

    芮太傅有恩于他，于情于理他都該將他的女兒帶回平城好生安頓，若不是……

    是不是也該將她帶走。

    第8章

    8

    竹屋外，芮毓一邊搗碎草藥，將它碾成汁，一邊時(shí)不時(shí)探頭往竹林那兒看一眼，然后又失落的扭回頭。

    何音順著她的視線將目光落在竹林那，又想起那日見到沈緒那孩子，不由心下煩亂。

    不過沒想到僅僅一日，他便能扭轉(zhuǎn)局勢，怪不得當(dāng)年青山那般看重他，說他日后定是可造之材。

    何音回過神，試探的問芮毓：“阿毓可是在等人？”

    芮毓偏頭朝何音靦腆一笑，輕輕點(diǎn)頭。

    何音沒再說什么，只拿細(xì)綢緞將她今日沒梳起的頭發(fā)綁成一個(gè)長馬尾，墜在腰間。

    芮毓聽話的立在那兒，也不動(dòng)彈，任由師父給她扎好頭發(fā)，乖巧的很。待何音收了手，芮毓才轉(zhuǎn)身靠在她臂上，輕輕蹭了蹭，以示感謝與高興。

    沈緒來時(shí)便看到這樣的一番情形，他沉思，原來這丫頭是習(xí)慣如此動(dòng)作，根本無心什么男女大防。

    何音抬眸便看到他站在臺階下，她倒是一點(diǎn)沒意外，自那日沈緒那樣問她時(shí)，她便知道沈緒一定會再來，只是沒想到這么快。

    “殿下來了?！?/br>
    芮毓一下來了精神，殿下？之前住在屋子里的那些人，都喊他殿下。是以，芮毓猛地扭頭，果然看到沈緒。

    芮毓那雙大眼睛流光溢彩的，如脫韁的野馬，蹦噠著就往沈緒那頭跑，輕輕扯住他的衣袖，又抑制著心中的喜悅，嘴角卻仍是忍不住往上揚(yáng)。

    她墊了墊腳尖，艱難的把臉貼著沈緒的臉蹭了蹭，要比一般時(shí)候更加親昵一些。

    沈緒依舊是一臉正色的推開她的腦袋，想說男女有別，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抬頭朝何音道：“我有話想同她單獨(dú)說。”

    何音也看了他一眼：“阿毓不會說話，殿下同她能說什么?！?/br>
    她說著便拉過芮毓，把草藥交給她，讓她去后廚煎藥。芮毓雖不舍，卻還是要聽師父的話，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生怕再一出來沈緒就不見了。

    沈緒似笑非笑道：“何大夫在怕什么？此次前來，不過是來謝芮姑娘的救命之恩，老師不是強(qiáng)調(diào)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bào)？”

    提到芮太傅，何音一下變了臉色，又不想被沈緒看出不對勁，若她再攔著就過頭了，只好退一步：“那殿下快些說吧，不要在此久留，越是留的久，殿下走后她越是難過?！?/br>
    沈緒微微頷首，抬腳就進(jìn)了竹屋，繞到后廚，見小姑娘蹲在灶前扇著火，煙味兒繚繞，他蹙眉，這本不是她該做的事。

    被一團(tuán)黑影籠罩著，芮毓手上動(dòng)作一頓，抬頭看上去，然后就是咧嘴笑著，像個(gè)小傻子一般。

    沈緒拿過她手上的蒲扇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肩頸上，瞳孔微縮，像只狼似的。

    “閉眼?！鄙蚓w朝她道。

    芮毓依舊是睜著大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沈緒又催促了一句閉眼，她這才緩緩閉上眼睛，因?yàn)殚]的太緊，睫毛一顫一顫的。

    沈緒不帶猶豫的伸手把她的領(lǐng)子往下扯，力氣不小，把芮毓嚇了一跳下意識就睜了眼，愣愣得看著自己一片肩暴露在外。

    以及三顆并排的紅痣。

    有粗糙的觸感在上面揉了揉，沈緒忽的一笑，又替她整理好了衣領(lǐng)，像誘哄小孩似的：“阿毓要不要下山玩？”

    一炷香后，何音替芮毓收拾行李，挑來撿去卻發(fā)現(xiàn)，八年來芮毓雖吃住在此，但貼身用品卻是極少的。連身像樣的衣物都沒有，她不由有些懊惱。

    匆匆整理完，她目光不善的看向沈緒，冷笑道：“殿下能一日之間反敗為勝，果真手段陰辣，若是太傅還在，想必也會引以為豪吧?！?/br>
    她話中指責(zé)的寓意沈緒聽的清楚，只笑了笑說：“何大夫把芮毓交給我，只會更好。”

    難道她要芮太傅的女兒這輩子都生活在這破竹屋里，連個(gè)玩伴都沒有？還是隨便找個(gè)村夫嫁了？

    顯然何音也考慮到這一點(diǎn)，無話可反駁，只是還是說：“芮毓心性單純，殿下生長的地方，于她來說是千萬的不合適，殿下又何必非要帶她回平城？”

    沈緒斂眸，神色未明：“我會讓她好好過，將來尋個(gè)好人家，以報(bào)恩師教誨。”

    何音不再說話，猶豫的將包袱交給芮毓，不舍得的揉著她的腦袋，故作輕松說：“阿毓下山好好玩，若是想師父了，便回來看看?！?/br>
    芮毓不知此次下山是要去另一個(gè)地方，只當(dāng)做出門一趟，是以十分欣喜的點(diǎn)點(diǎn)頭。

    臨走之時(shí)，何音思來想去還是叫住了沈緒：“她并非生來不能說話，只是八年前太傅病逝，自此便沒見她開口過，長此以往，便好像真的啞了一般?！?/br>
    下山途中廢了一番功夫，因?yàn)閹煾傅慕陶d，芮毓從未走過通往山下的小徑，初次走過便覺得哪里都是新鮮的，連野花野草都要攥在手中半天才舍得放開，明明這處山與那處是一樣的，可她偏覺得好玩的很。

    她抬頭望了一眼，云，云比屋子那塊地方要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