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命運還留給了他一把刀。 第31章 枕霜流 而在七島之上,悲雪園中, 當(dāng)洛九江胸前玉佩碎裂的一瞬, 原本靜坐閉關(guān)的洛滄眉心忽然一動。 下一刻, 他正行到緊要關(guān)頭的靈氣在經(jīng)脈內(nèi)的游走速度驟然加快數(shù)倍!似乎是身體也受不了此番壓力,他的臉色變得或紅或青, 而在洛滄的眉心處,一條只有成人小指粗細長短的小蛇也在皮膚下隱隱顯出形體來。 不過呼吸之間,洛滄便張開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驟然脫離功體的原因, 在他睜眼的一瞬, 雙眼的瞳孔竟是碧綠的。 陰云已經(jīng)在悲雪園之上緩緩積疊, 壓抑的仿佛要一層層堆到地上。而在厚重的云層之中,細小的電光已經(jīng)在其上閃爍。 那塊玉佩已將碎裂前的最后一幕, 也就是洛九江所見那片裂口的天幕樣子全然傳給了洛滄。至于秘境現(xiàn)在的情景, 洛滄不用探查, 甚至連抬頭也不必, 就能感受到那方小世界已經(jīng)因洶涌灌入的空間亂流被分解為無數(shù)湮粉。 而身在其中的草木、山石,乃至人類, 也不會比這方世界的下場好到哪里去。 他的徒兒……九江…… 煉氣期的修士想要在諸界之空中的時空亂流中保全自己, 除了傳說中的龍嘯鳳吟麒麟語外別無他法。而這種東西, 洛九江不可能有。 他確實有個異種朋友, 可就是放干了那個怒子的一身鮮血, 也未必能救下洛九江一個煉氣修士半條命來。 換而言之,他的愛徒竟是死于生他養(yǎng)他的七島之外,尸骨全無。 洛滄感到一種剜心般的劇痛! 那秘境他也是用神識感知過的, 靈氣勉強,安全卻是無須擔(dān)心,不然他怎么能放心撒開洛九江,自己去閉一道死關(guān)? 他給洛九江的那塊玉佩一旦觸發(fā),元嬰之下不能動他一根頭發(fā)。七島這樣一處窮鄉(xiāng)僻壤的彈丸之地,洛九江持有這樣一件法器已是綽綽有余,就是再往上走兩個世界的階級也不會有危險……然而整個秘境覆滅之事,簡直完全出乎洛滄的意料。 何以突然之間,整個秘境都崩塌下來?!在他閉關(guān)的時刻,秘境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洛滄的懷疑之情在寒千嶺身上匆匆一轉(zhuǎn),就自己被熾烈的怒火焚盡了——即便對方身為九族,又是怒子,但哪怕把他當(dāng)場變出十個兄弟,那也搞不出這種陣仗。世上不會有一個秘境突然覆滅的巧合,只有命運才會故意捉弄。 云層已漆黑如墨,電弧如靈蛇般在云氣中起起伏伏,眼看一道巨雷便在其中醞釀成型。 在玳瑁島上暫息的各家族長長老們,還未從秘境境心突然破碎的驚駭中走出來,便眼看到了天空上的這一幕! 其中有人對洛滄的情況也算略知,不由顫聲道:“洛族長,莫非這便是您族中那位……” 洛族長滿心牽掛著自己的小兒子,聞言只心不在焉地點一點頭。 “哎呀,這樣嚴重的劫云,這位大能莫不該有元嬰修為了……”一個老頭抖著胡子驚叫道,他雙眼瞪大,哆嗦著聲音道,“只是遠遠看著,我便心魂戰(zhàn)栗不能自主,也不知那位大能是否能安然度過啊?!?/br> 時間每過一彈指,那劫云的壓迫便多一分。剛剛那位長老還能啰嗦幾句,現(xiàn)在卻是粗重些呼吸也不能了。 “不止元嬰。”老頭身邊的男人臉色難看道。整個七島小世界里,也只有他一人有金丹修為。但以他的修為在此刻也只能勉強說出這四個字來,下一刻,在劫云完全成型之時,廳堂內(nèi)的所有人無不同時受某種壓力所迫,五體投地的伏倒于地! 在這如龍如蛟的雷云之下,此時遍觀七島,從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到剛剛滿月的孩童,竟無一人不抖若篩糠! 此時此刻,在這片牽系了七島眾人心神的雷云之下,唯有這劫云所針對的主角還能好端端地靜坐在輪椅之上,連半道眼風(fēng)也不分給天空,只是微躬著身子,右手緊抓著自己左胸的衣襟。 那九天之上明滅的閃電光芒,雷聲威脅的種種巨響,似乎在此時全然與他無關(guān)了。 他想起自己幼年時天煞孤星的判詞,想起那一具具面目都模糊的,在自己掌心下失去最后一點溫度的軀體,追溯到小巧的靈蛇植入身體前老界主詛咒一般的宣言,回憶起那個每每讓他痛徹心扉之人的音容笑貌,還有不久前洛九江堅持“性命無價”四字時的模樣。 “天煞孤星……”這四個字在他舌尖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他便仿佛覺得好笑一般低低笑出聲來,“若真有災(zāi)禍,也只該向著枕霜流一人,總禍害我身邊所愛,是欺軟怕硬,還是是非不分!” 在這一句喝問脫口之時,第一道足有水桶粗細的驚雷悍然當(dāng)頭劈落! 雷劫的第一道和最后一道往往最為凌厲,渡劫的修士多死于這兩道雷劫之下。故而修士通常會用陣法靈氣來削弱躲避這兩道雷劫,意圖挨過這來自上天的逼問。 然而輪椅上的男人赤手空拳,連兵刃也不握一把。在面對第一道最狠厲的玄雷之時,他只是揚起了一只手。 天地之間,便只有這個殘廢單手向天,與上蒼的浩浩威嚴相抗! 玄雷劈下,他的身體也似乎僵硬了一瞬,下一刻,某種畫皮一樣的東西燒焦融化般從他的面容上剝落,那常年帶著倦怠和譏諷的中年人,轉(zhuǎn)瞬便露出了被重重遮掩的真容。 單從面容上看,這男人已不年輕了,可卻也不顯得蒼老。他山根高聳,鼻梁削尖,一雙泛白的嘴唇更是極薄,雙眼中冰冷的憤怒之意宛如兩團陰森的鬼火,在這一刻仿佛要直燒到九霄中去。 他不是洛滄,他是枕霜流。 褪去了那層由他親手勾勒出的“洛滄”畫皮,他便展現(xiàn)出了更多本屬于靈蛇之主枕霜流的東西。 方才來自天空中的雷霆沒能耐他如何,他身下的普通木制輪椅卻承受不住如此霸道的力量,早已碎成無數(shù)鋸末般的粉塵。 然而枕霜流卻沒有跌坐在地。 早在輪椅出現(xiàn)第一道裂紋的時候,七島便地震般撼動起來。九條氣勢猶如要吞天掩日般的巨蛇破土而出,蛇信吞吐,如擎天巨木。而下一刻,九蛇俯首,拱衛(wèi)般以守護的姿態(tài)盤踞纏繞在枕霜流身邊,共同組成了他新的輪椅。 而在悲雪園之中,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群蛇紛紛現(xiàn)出身來,從黑土中、池塘里、花木間……千萬種顏色,千萬種斑紋,千萬種劇毒之物,如今無一不齊聚于枕霜流腳下,它們危險如狂犬,卻又溫順如羔羊。 若是洛九江在此便會發(fā)現(xiàn),他舊日看做是避于俗世之外的桃源,已成了一處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蛇園。 就像他曾經(jīng)以為的,那個孤寂偏激卻又如父兄般包容的師父,在此刻儼然露出了為他所不知的劇毒獠牙。這獠牙和他師父筆直的食指一齊直指蒼天,宛如一句怒極無聲的喝問。 不知是否被這質(zhì)問的態(tài)度激怒,第二道雷劫的暴烈比起第一道來,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枕霜流冷冷一笑。 他眉心的皮膚裂開一些,赤紅的血珠和一條斑斕的小蛇一同自他皮膚下鉆出。那小蛇身上的顏色竟是不斷變幻的,像是一條流動的彩虹。 唯有蛇頭上一個漆黑的印記巋然不動,若一頂冠冕。 雷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一記一記水桶粗細的驚雷劈下,似乎是一場由上天詰問而下的暴怒。 而在這密集的不容人喘息片刻的雷陣之中,枕霜流的臉色漸漸蒼白下來,淡紅的血絲自他唇角溢出,身上也漸見狼狽之相。但即便如此,每當(dāng)雷劈下一道,他身下組成座椅的九條巨蛇仍會拱起一點,似乎宣告著他與蒼天沉默的對峙猶在繼續(xù)。 整整八十道雷劫過后,由這九條巨蛇編織的座椅已如山峰般高高隆起,仿佛一尊無上的寶座。 第八十一道天雷通體淡金,和之前的諸多玄雷截然不同,卻是所有雷劫中最為棘手的心魔劫。 在看到云層中逐漸繼續(xù)成型的金色后,枕霜流嘲弄般仰頭大笑! 純金色的天雷當(dāng)頭而落,心魔之劫若難纏起來,不乏有修士與之相斗數(shù)十載,最終心血耗盡,橫死當(dāng)場。 然而這道天雷似乎只是給怒目向天的枕霜流鍍上了一層金光。 沐浴在這足以讓全修真界的修士都心驚膽戰(zhàn)的雷光之中,枕霜流厲聲詰責(zé)道:“怎么,你奈何不得我?那我倒有一言欲質(zhì)天命!” “滄江、九江何辜——” “達者何罪,以致枉死!” 在碧海之上,回音悠悠蕩開,卻只有質(zhì)問,沒有回答。 第八十一道雷劫大圓滿,天空廣積的烏云緩緩散去。 然而那由九蛇組成的王座,由萬蛇織就的階梯仍然聳立于天地之間。 而那聲喝問的最后一點余音,也依然未散。 ——達者何罪,以致枉死!達者何罪,以致枉死! 枕霜流指著長天的手臂終于力氣不支般跌落下來。他眉心處的靈蛇不知何時縮回了他的皮rou間,而那一口逆流而上鮮血終于不必再苦苦壓制,被他一口噴出,星星點點,濺滿了雪白的袍角。 分神怎樣,大乘又怎樣?縱有翻云覆雨的修為,一瞥之下便可令天崩地裂,卻也還是對生死間的別離無可奈何。 “滄江……” “九江……” 第32章 雪原 洛九江足足在雪地里行走了一天,才看到一點人跡。 誠然, 他為了保存靈氣, 免得面對突發(fā)情況時難以應(yīng)對, 故而沒有全力奔走,但即便這樣, 這片雪原也實在大得驚人。 即使撕下稍厚的下擺纏住左腳充當(dāng)靴底,又不斷運行靈氣游走全身取暖,洛九江也感覺寒氣從左腳腳底不斷涌入, 直到現(xiàn)在都快要將他凍僵了。 此方世界, 實在是太冷了。洛九江之前從未想到, 世上竟還能有這樣冰寒刺骨的地方。 而在一眾噩耗之中,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他晉入了煉氣九層, 靈氣比起以往來說更加充沛, 還算能聊表安慰。 視線所及之處, 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不同于茫茫白雪的顏色, 洛九江長吐一口氣,緊握刀柄的右手稍稍活動一下, 關(guān)節(jié)處卻仍是僵冷而不自如。 此處風(fēng)雪之大, 乃是洛九江平生僅見。有時僅僅是片刻風(fēng)雪就能掩住他剛剛踩下的深深足印, 故而遠處那點斑紅顏色足稱意外之喜。洛九江眼前一亮, 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然而就在他走近那雪地上散落東西三丈以內(nèi)時, 他卻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體。 方才距離太遠未能辨別分明,這東西不是他預(yù)料中被人散落的什么紅色小件,實際上, 它就是一個人本身。 這是一具森森白骨。 他遙遙眺望到的幾點顏色,是白骨上沒能被啃凈的,濺落在雪地之上的血rou。 那血顏色還新鮮,顯然此人剛死不久。洛九江提起提防,小心地再三確認附近沒有埋伏后,這才湊到那白骨身邊,大概檢查了一下此處的具體形勢。 也不知白骨主人同動手之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四肢俱都消失,此處只留下了他的軀干和一顆頭顱。便是這僅剩的部位也被人拆的七零八落,血跡斑斑的骨頭散落了一地。 四周的足跡已經(jīng)淡地讓人難以辨認,就連洛九江剛剛踏出的幾個腳印也覆上了一層厚雪。也是洛九江來的正巧,若是再慢一步,就連這點白骨也要被風(fēng)雪掩蓋。 洛九江拿刀尖將撥弄了白骨兩下,正長嘆口氣打算隨意挖個雪坑送這具殘骸入雪為安時,他猛然僵住了。 下一刻,他猛地撕下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一片衣物包手,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揀起一塊骨頭湊到眼前細看。 這塊骨頭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牙??! 這是一個所占面積不大,但齒痕十分清晰的橢圓形牙印。牙印的主人似乎牙齒鈍而平整,渾不似那些食rou的尖牙妖獸畜生。 不知為何,這小巧的牙印竟讓洛九江手臂都有些顫抖。只在呼吸之間,他便做下決定,毫不猶豫地挽起自己右邊袖子來,低頭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留在自己手臂上的齒痕,和這塊骨頭上的牙印,雖然細節(jié)不同,但大體卻非常相似。 這是一個屬于人類的齒痕。 而在接下來的幾塊骨頭上,洛九江又翻檢到了相同的痕跡。 他草草地將這位無名兄弟掩埋,站起來時只覺得腦子都有些眩暈:一樁極惡毒、極殘忍之事就這樣直白地攤開在他眼前——這具白骨身上的血rou,多半是被人給一口口咬下來吃了! 是要多陰毒的心腸,或是多極端的環(huán)境,才能令人犯下如此罪行? 洛九江按刀在手,警覺地環(huán)視四周。他不知道自己附近的雪丘下是不是也隱藏著微弱的呼吸和陰狠的目光,只等著他露出一點疲態(tài)就撲上來,喝他的血,嚼他的rou。 戒備地向前走了一段路,洛九江又想起了那具尸骨。那人的脊骨胸骨上都有砍刀削過,刮擦的痕跡,他剛剛沒能明白過來,走了這一段路,已然想通了。 那是有人剜下了他此處的皮rou。 再聯(lián)想到那不翼而飛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