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正色：“上次那兩包我可一口沒吃。這次得補回來?！?/br>
    “是嗎？”早川的眼神和輕井澤度假那回一樣犀利，她轉(zhuǎn)身去貨架，又拿了一包過來，“三包都歸你，小心吃壞肚子。”

    這一天，天氣異常得好。從列車窗戶望出去，收割完的稻田里種滿油菜，陽光底下，碧綠一片，像是海面起伏的波濤，映著耀眼的金光。早川坐在他對面，青梅凍的包裝紙半天拆不開。他靈機一動，起身坐過去，和她擠一條長椅，她抬眉，問他：“你來幫我的？”

    “沒啊?！彼柭柤?，“背著行駛方向，容易暈車而已。”

    “坐回去，”她的膝蓋晃過來，碰碰他的腿，“坐回去坐回去?！?/br>
    仁王搖搖頭，非但不聽，還伸出手來搶她好不容易撕開的青梅凍。扁扁的一小包，本就滑溜溜的，被她幾下一躲，直接從手里掉出來，落到地上。

    啪嗒一聲。四下里都安靜了，只聽見列車駛過鐵軌的轟鳴。

    “浪費食物?！痹绱幧哪抗鈴那嗝穬雠查_，盯著他的臉，“等下不許吃了?！?/br>
    他夸張地抱怨：“這懲罰也太殘酷了吧？”

    “不殘酷?！彼龘u搖頭，“本來這包里面你只能吃一個，現(xiàn)在這一個被你浪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br>
    仁王的緊張也就昨天那么一陣。早川先是入侵u-17，又是入住love hotel，事情一件比一件突然，心理素質(zhì)再好的人，也未必能夠招架，更何況長久不見，他對早川，于情于理都有點過意不去，于是只好任她出擊，節(jié)節(jié)敗退。一覺睡醒，事情已成定局，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也都沒發(fā)生，此時他的心情自然不一樣了。

    不知誰說過，他是最擅長順勢而為的人。對待萬事萬物，都有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態(tài)度。說好聽點是淡定，說難聽點——最刻薄的評價來自他的jiejie，是機會主義。好吧，機會主義者仁王雅治頂著早川炯炯的目光，拆開一包牛rou干，津津有味嚼起來，感覺那目光能把他的手背燒穿了。

    “好吃嗎？”早川問，聲音像刀片，扁扁的，平平的，寒光一閃。

    他大概能猜出，她最討厭自己這一點。因為順勢而為，所以毫無破綻，看不出在乎，也看不出不在乎。大家不都這么批評機會主義者的嗎，風(fēng)往哪邊吹，就往哪邊低頭。

    其實也不是。他往早川嘴里塞了一條牛rou干，她轉(zhuǎn)頭躲開，架不住他太“熱情”，于是干脆連他的手指一起咬住。仁王沒料到她出這種損招，挑了挑眉，卻撞上一雙盈盈的笑眼。

    他心想，我的破綻，可不就是你嗎。

    轉(zhuǎn)念又想，這也太rou麻了，說出去會被嘲笑吧。還是別說了。

    *

    到達高知縣，時間已是黃昏。才下過一場雨，地面濕漉漉的，早川出了站，一腳踏進水坑里。仁王在邊上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笑聲，笑得腮幫子都酸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興奮得過了頭，連忙收住笑，問早川接下來去哪里。

    早川穿的是網(wǎng)面運動鞋，一步一滋水，自帶音效，仿佛兒童玩具箱里的水槍。

    “別急呀，”她用力地踩下去，結(jié)果踩出了更多的水，“隨便逛逛先?！?/br>
    他猜不透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既然如此，那便不猜了。晚霞燒透了半邊天，早川的臉也映著一抹紅，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緊張。她整個人繃著，如同張滿的弓弦，即將向未知的目標(biāo)放箭。他也一樣，隱隱預(yù)料到她正策劃著什么——如此大張旗鼓，從關(guān)東跑到四國，肯定不只是為了帶他故地重游——他還沒那么大的面子。然而要做什么？他卻選擇了沉默。

    總會知道的。真相近在咫尺，只隔一層紗簾，很難說那背后是圣像的臉龐，或者無底的深淵。既然如此，不如好好享受眼前的時間。

    早川似乎真的做好了規(guī)劃。她說是“隨便逛逛”，然而從他這個前本地人的視角來看，這條路線一點也不隨便。出了車站，往北走一公里便到了他十二歲前就讀的小學(xué)。放學(xué)時分，小孩子嘰嘰喳喳地涌出來，他們被裹在人潮里，往東，繞過街心公園，便到了附近最有名的租書屋。老板還認(rèn)識他。早川問為什么，你看著也不像讀書人啊。他說，我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為了買游戲機，開源節(jié)流，去租書屋觀察了三天，之后從附近的舊貨市場進了全套《幽游白書》和《灌籃高手》的漫畫，以低于租書屋的價格向同學(xué)推銷，哦，還建立了會員制度。

    “后來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幫人寫作業(yè)更賺錢，就金盆洗手了?！?/br>
    晚飯是在當(dāng)?shù)刈畲蟮暮ｕr市場吃的。新鮮捕撈的鰹魚，現(xiàn)殺現(xiàn)做，表面用稻草燒烤，金黃色的油脂冒著小泡，香氣飄散開，盛進盤中，撒上蔥花，一疊鹽，一疊醬汁，一疊腌蘿卜，搭配土產(chǎn)的汽水。早川說，好想喝酒啊，要不你變成大叔去買酒吧？你們訓(xùn)練營不是有嗎，長得很成熟的男性——

    “直接變成真田就可以?！彼呦蚬衽_，“應(yīng)該沒人會懷疑?！?/br>
    副部長的臉超級好用。無論love hotel還是酒水柜臺，都能輕松拿下。早川找來一個空杯子，倒進四分之一的清酒，四分之三的飲料，小心翼翼試了一口，然后露出驚喜的表情?！澳愫炔缓龋俊?/br>
    他猶豫了一下：“我倆總得有一個清醒吧?！?/br>
    早川嘀咕道，這點酒，還不至于把我灌醉了。但也沒理他，自顧自地喝完一杯，又要調(diào)第二杯。仁王在邊上支著腦袋看她，想起昨天晚上，他一覺醒來，翻過身去，撲進一片綿長的呼吸。睜開眼睛，早川的臉離他很近。她睡著了，眼窩淺淺的，像是水池子，蕩漾著一小片月光。表情很柔和，沒什么攻擊性，與這柔和的表情相反的，是她幾乎卷走了全部的被子。